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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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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陆六州,瀚州最大,滇州最富。草原苦寒,男人皆骁勇善战,又盛产宝刀名马;大庆坐拥滇、云、青、解四州,还有剑屏关天险为依仗。故而两方边境虽多有战役互有争斗,但千百年来,除却寥寥几次草原踏破边关挥师南下之外,绝大半时候南面倒是死死地守住了剑屏关。只常被偷袭揩油,搅得守军烦不胜烦不说,还占了不少便宜去。
聂晓悠捏着自家便宜妹婿写的密信,嘴角只抽抽。
她与景帝陛下年纪相仿,彼时又是未婚夫妻关系,自幼便在一起玩耍厮混。一起上房揭瓦有之,闯祸挨打亦有之,做下的荒唐事不知凡几。那位尊贵的陛下最善天马行空地乱想。曾几何时也曾提到要在草原上遍布暗卫,要使阴招搅得瀚州大乱,再无空暇与大庆朝起战事。
那时她还笑这构想太过于匪夷所思:两边虽不算交恶已久,但关系绝不算和睦。想要遍插人手暗探,还想着搅得瀚州大乱,哪里有那般容易?
却没想到十余年过去,暗卫都安到青阳来了!
“陛下跟老三勾搭在一起了?”聂晓悠扶额,“我朝皇城跟青阳部草场相隔何止万里,想要从剑屏关派兵助纪轩礼夺位也绝无可能,他拿什么让三殿下动了心?”
“商路。”心瑶简单地吐出两个字。
怪不得,聂晓悠恍悟。
大庆严查边关通商事宜,粮草盐茶连带着药草丝绸管制颇严,私运是抄家灭族的重罪,往来的行商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做事。偏草原苦寒,这些物品都极紧俏,也极值钱。
赚了钱,招兵买马笼络人心哪里还是难事?别说纪轩礼会动心,那样一条淌着黄金的商路,换谁谁都难自持。
只不过自家皇帝陛下公然与敌部搞走私,这事儿怎么想着让觉得分外可笑荒唐?
聂晓悠嘴角抽抽:“找我来给青阳大汗治病的,也是我那便宜妹婿?”当初她就觉得奇怪,她钻在青州的深山密林里,纪轩礼是得多手眼通天才能把她给挖出来?
“是。”心瑶肯定地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他怎不早点派人去找我?”聂晓悠扶额呻吟道,“大汗的病拖了近两年,到眼下这个地步才心急火燎地来找我,他还真当我能让阎王退避三舍吗?”
“还是说……这也是你们有意为之?”
“原来连这个聂姐姐也看出来了。”心瑶抬袖掩唇轻笑。
“真当我是寻常大夫么?”聂晓悠既笑且叹。她行医天下见多识广,当初只一摸脉就看出了究竟。青阳大汗那原本不过是些寻常旧伤,却被人分筋错脉滥施汤药一步步拖至如此地步。这绝非一日之功,若说是意外,却也太过于巧合。
“不过大汗的病多半还只是大王子的手笔,是他先起了谋害大汗的心思。我等与三殿下也不过是觉察了他的心思和手段之后顺水推舟而已。”心瑶轻轻解释道。
好一个顺水推舟,这权势真真是迷人眼又惑人心的妖物。连父子天性都已挑拨至此。
聂晓悠怅然一叹。
她犹然记得十几年前初到青阳部的时候,彼时只觉得人心至纯天也分外的蓝。哪想再见却是这样一番光景?
聂晓悠复又看向手中的信函。虽说是密信,多半却只是自家皇后小妹的絮语,嗔怪她久不归家,唠叨着母亲分外思念她这些琐事。另有寥寥几句却是便宜妹婿的手书,却是请她务必要留在青阳部蹚这汤夺位的浑水,最好能挑得青阳部一分为二,让老大和老三打的天昏地暗才好。
“悠妹天姿国色,美人计或有奇效”——那位尊贵的帝王书信中如此一本正经地写道,却看得女医者寒得直打哆嗦手抖得差点把纸撕做两半。
这人,还能更不正经一点吗?当年太子太傅教出她这么一个离经叛道的学生已经气得要死,若是看到景帝陛下这封手书,怕不气得从坟里爬出来!
“聂姐姐?”眼看她神色不对,心瑶不由得唤了一声。
“无事。”聂晓悠深吸了一口气,将手中密信扔进火盆里,一把火化了干净。
夺嫡争储这种事,要放在往常她根本懒得管。但这次却是怎么也无法置身事外。
于情他是她便宜妹婿,这么多年来倾力回护,这又救下了心瑶、成越,是她欠了他天大的人情;于理,他是君她则是臣,帝君有令她又岂敢不从?
这次可真是被他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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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真、的、住、下、了?!”
小公主沉着脸,一字一顿道。
“……是。”青阳部鬼卫统领纪兰舟手心冒汗应道。
“你们怎么就让这么个妖女留在了聂先生的帐篷里?!”
这怎么又跟他们鬼卫扯上关系了?人聂先生跟故旧叙叙旧,他们鬼卫管得着吗?纪兰舟心里叫苦,却只垂着手低头。鬼卫和虎豹骑名义上虽都是只听命于大汗的王师,但实际大汗病重这两年里,俱都是归于纪轩颜帐下。他深谙小公主秉性,气头上分外不讲理,说什么都没用,还不如不说。
再说他们青阳的鬼卫可暗杀可潜伏,但却不是挖人私密的小人。王帐投毒的事儿都隔了这么好几日了也没见公主有闲心去管去查,怎么就扯着聂先生不放了?先前是气的不行,恨不得扑上去啃上两口。转眼又是亲昵得要命,旁人只亲近些便气的跳脚。
真真是姑娘的心,海底的针啊。纪兰舟心里腹诽。
“咚!”这边纪轩颜却是一脚踢倒了矮几,气的直在帐篷里打转。
妖女,果然是妖女!一见就让聂先生失了魂,让聂先生对她视而不见不说,现在居然还敢登堂入室与聂先生同塌而眠了!
砍了她!一定要砍了她!
纪兰舟惊愕地看着自家小公主从架子嗖嗖地拔了八把大刀,俱都挂在裙侧,不由得大汗淋漓。上一次见到纪轩颜这么做还是其它部落里有个不开眼的贵族借着酒意半夜闯了她的帐篷。小公主只挂着八把大刀单枪匹马就把一干人杀得屁滚尿流落荒而逃。
这次是什么阵仗?连八把刀都要祭出?那云心瑶到底怎么得罪了公主殿下?
眼见着纪轩颜挽着袖子就要冲出帐篷,他不由得上前一步问道:“公主这是要去聂神医的帐篷?”
“废话!”
“这样……不太好吧?”纪兰舟干笑,“那云心瑶好歹也是三殿下的宠姬。真砍了她,三殿下那边也不好交代不是。”
“我管他去死。”小公主瞪眼不客气道。
“……”您不管我得管啊,您砍了人倒是没事儿,我可是要被三殿下记恨上了。纪兰舟心里叫苦,脸上却仍是陪着笑:“您不管三殿下也要管聂先生不是?”
“公主若是看云氏不顺眼,想要处置她,千百种法子都有,何必亲自去?”
纪轩颜脚步不由得顿住。
“云氏是聂先生故旧,两人秉烛夜谈同塌而眠,足可见交情甚笃,公主这么闯进去,还要对云氏喊打喊杀,聂先生心里会怎么想?怕是要对公主心生芥蒂了。”纪兰舟继续劝。
“……”这话说得倒是很有道理。纪轩颜抿了抿花瓣般柔嫩的嘴唇,心思急转,已然给云心瑶想了千百种死法。但末了她却泄气地皱了眉,解了裙子上的刀,跌坐回软榻上发呆。
单只看聂先生看那云心瑶的眼神,只怕云氏真出了什么事,聂先生会伤好大一场心吧?若是知道背地是她动了手脚,不理她只怕都是轻的。
“那个妖女,到底是什么来头?”纪轩颜烦躁地扯着衣袖。
“她是跟着商队被卖到草原上的,”纪兰舟略顿了顿,“云氏心瑶,她本出身滇州富商之家,后家境凋落,后母不慈故而被暗卖。早先在教坊里呆了五年,三年前被行商高价买下送给三殿下做姬妾。部族与大庆私下里互有通商往来,这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她也是出身滇州?跟聂先生是同乡?两人可有什么交集?”纪轩颜挑眉问。
“滇州聂氏是大庆乃至整个东陆六州赫赫有名的世家贵族,云氏不过是个小小的商贾之家,要说两者有什么交集,实在是有些勉强。”纪兰舟沉吟,他也觉得有些蹊跷。但此事原本也不易查。一来云家败破已久,二来草原离滇州也相隔甚远,两家真有什么渊源,也或未可知。
“聂先生看她,目光里满满都是贪恋,分明就像是看到了心爱之人!”纪轩颜闷闷地低头。
“应该,不至于吧?”纪兰舟抹汗,为自家公主天马行空的想象汗颜不已,“聂神医再怎么也不该喜欢女人吧?”
“怎么不会?不然你告诉我,为何聂先生年近而立,却仍旧云英未嫁?”纪轩颜气呼呼地指着自己的桃花眼,“还是说你当我眼瞎?连那目光是不是爱恋都分辨不出?”
“……”纪兰舟嘴角抽抽。自家公主情爱上的木然全草原上早传遍了。多少男儿为她抓耳挠腮小公主只是视而不见,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他心里腹诽,嘴上可不敢这么说,只干笑道:“那云心瑶年不过二十出头,公主也说聂神医和她已有十五年未曾见面,彼时云心瑶不过五六岁光景,聂神医再怎么也不会喜欢一个孩子吧?”
这倒是很有力的一个证据。
小公主纠结地皱起了眉,明艳的小脸缩做一团。
“就算她不是聂先生的心爱之人……那她和聂先生也必然有交集。”否则聂先生也不会一见到她就失了神,而且,还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
“公主既不解,何不直接去问三殿下?”纪兰舟出主意。
“你当我没问吗?”纪轩颜没好气道,恨恨地踢了一脚桌脚。
那个死老三,整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问他,也只换到他懒洋洋地笑顺带一句简简单单的“你猜”就把她打发了。
“你去,接着给我查那妖女的情况。她祖宗八代能查到的都给我扒出来。另外派人把老三给我盯紧了,连带着他的亲信扈从,都给我一一带回去,挨个审问,他要是问起,你就说是奉了父汗的命,查王帐投毒的事。”纪轩颜眼珠转了转,吩咐道。
“是。”纪兰舟领命。
“再去套套聂先生带来的那些护卫的话,问问看有没有谁记得云氏的事。”
“是。”
“再有,派一队人,去把聂先生的帐篷给我烧了。”
“是……哈?”
纪兰舟惊愕抬头,以为自己听错了。
“把帐篷给我点了,做的隐秘些!”纪轩颜却是肯定地点头。
把帐篷烧了,再把聂先生接来,她就不信那个妖女还能跟着一起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