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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章

      11岁模样,我升入中学。
      在倾听了足够的流言耳语后,我终于把故事拼凑完整。我将隐瞒良久的往事猜测完全。我确信我不是别人口口声声的私生子。我来的光明磊落。我也知道了父亲的罪恶和母亲的改嫁。我竟然憧憬父亲的样子,只是父亲无法拥有。于是我期待继父的模样。是否像我想象的那样温文尔雅、谈吐不凡,是否可以给我那些从没有过的硬朗的温暖。
      母亲领着我进了家门。继父不在。我惊讶地发现他的儿子竟是染着黄色头发,穿着破洞牛仔的少年。他竟年长我6岁之久。我静静地观察他。他察觉到了我的细微伎俩,他因为我的注意而有些骄傲和自鸣得意。从他的言辞行为,我猜测他一定是被野性操控的少年。也许单亲家庭,尤其是只有父亲的孩子都会这般特立独行。
      即使面前是一个满嘴粗话,放荡不羁的问题少年,我也没有放弃我的幻想。我依旧幻想,继父会是一个温文尔雅、谈吐不凡,并且会给我硬朗温暖的男人。我深信不疑。
      我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没有碰摆在桌上的水果与零食。我家教严苛。这是外婆在我身上的影射。
      我坐在遥远的陌生的市中心,我紧张不安。外婆坐在遥远的熟悉的乡村阳光中,外婆翘首思念。

      门声启动。剧烈的喘息与强烈的干咳。
      我抬头看望。与我对视的是一个油光满面的中年男子,肥胖,邋遢。在那一秒,我有一种彻头彻尾的失望与落寞。这个我曾热烈期待的继父,竟然会是这副破败模样。我不动声色,这不代表我不难过。我为我的梦想崩塌的如此迅速而无比难过。
      父亲,父亲,父亲。我这般炽热的盼望。我这样热烈的梦想。
      母亲喊我叫他爸爸。我紧抿着嘴唇,眼神炯炯,我开不了口。我从来都是安静腼腆的,但我又是家教严苛的。思量良久,我从嘴边挤出了一个干瘪的“爸”。他并不在意我有没有叫他。他一边恣意吐痰一边走到沙发上坐下。他的随意安然让我更加的窘迫沮丧。他操起刀子,随口问了我一句吃不吃梨。没有听从我的回答,他为我削了一个梨。
      母亲一直微笑地注视着继父的一举一动,她与我一样期待下文。他的手指圆润灵巧,色泽光鲜,给我温暖的感觉。我一直偷偷盯着看这双手。我在幻想这双手会以怎样的力度抚摸我的头发与面颊。我在幻想,日后的生活,他会用怎样温文尔雅的灵魂安抚我,给我慰藉。
      “杰杰,给。”他的声线极粗,嗓门极大。我甚至有些恐惧。我胆怯的接过,犹豫片刻后咬了一口。随后放下。
      我并不喜欢吃梨。我挑食,所以极其瘦削,柔弱。
      母亲问我。我只是寥寥数语推脱自己不喜欢。哥哥不屑的拿过啃起来,还一边嘟哝,不吃,我吃。
      继父忽然勃然大怒。我甚至不确定他因谁而生气。胆怯使我头脑混乱,我几乎听不清他愤怒的话语与内容。哥哥无所谓的回到自己房间,大摇大摆。而我从小被宠爱,未曾受过谁人这般对待。恐惧与尊严使我慌乱不堪。
      我求助于母亲,母亲却不看我。她盯着地上的图钉。她竭力想要失明,耳聋,与疯掉。我也一样渴望。
      在这一刻,我突然明白。他不是我期待的父亲。他是继父。
      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这不是我期待的未来。这是欺骗。

      我坚持住宿。我推脱自己害怕每日车来车往而坚持远离家里。母亲竭力挽留,她深知我的挑食与瘦削。她担心我被人欺负,也担心我生活无法自立。
      我依然坚持住宿。继父淡漠点头。同意。
      从11岁开始,我独自生活。开始学着独自料理生活与学习。常常生病。瘦弱与疾病往往让人离群索居与脆弱易击。常常在电话亭哭着诉说身体的不适与生活的艰难。外婆在电话那头声音哽咽地安慰我。
      我坐在遥远的陌生的市中心,我度日如年。外婆坐在遥远乡下的阳光里,翘首思念。
      我依旧将功课做的优良。除此之外,我别无所长。我依旧是唇红齿白,瞳孔干净的自己。瘦削,柔弱。我是班级里最年少的学生。我有着不同于农村同龄人的安静气质。我没有那样的野性,我是一贯的安静腼腆。静静的等待被安排与被发落。
      在耳边遍布着男生变声期特有的嘶哑声音时,班里转来了一个眉目清晰的男生。他叫刘苏。他有着不一样的成熟与不合年纪的老练。他家境极好,从小就在昂贵的寄宿学校念书。他也因此比我们更加独立与懂事。他热爱孩子与狗。他对孩子的热爱甚至波及到刚满12岁的我;他对狗的热爱甚至超越了对人的热爱。
      也许是因为我的幼稚童颜,他对我极好。往往买来零食与我分享,也常常专程买零食给我。他喜欢给我讲很多大道理。即使我懂,我也会低头去听。
      青春萌动的年纪,他也会用一些我听不懂的情色戏弄我。但对于那些女生的追求,他一概不理。他的冷漠与绝情让我始终不能理解。直至现在。

      热爱把戏的年纪,我也会同样的捣鬼机灵。常常熬夜等到查寝的老师离开,走廊里漆黑一片。我便会蹑手蹑脚溜进刘苏的宿舍。带着零食与小玩意儿。跟他们宿舍里的人一起玩笑,聊天,吃零食。一群人讨论班里的漂亮女生,谈论班级里可恨可爱的老师,八卦明星,分享艳遇。往往到凌晨。
      我就在他们宿舍睡着。跟刘苏挤在一张床上。第二天,一宿舍的人黑着眼圈去早操与早读。
      时间常常让我们笑着失去,然后让我泪眼涟涟的追忆。刘苏是我所有想成为的样子。对他的喜欢,更多的是一种崇拜。我甚至觉得我的父亲应该像他一样。眉目英俊,谈吐不俗。我的父亲应该像他一样。温文尔雅,气质不虚。
      我的父亲为什么不是他这样?他为什么不是我的继父?
      甚至自己都觉得可笑。这样不切实际的想法怎么能够屡次三番的出现?我一遍遍重复给自己听。
      我的继父一个生意潦倒、婚姻失意,并带着一个儿子的小商人。刘苏是只比我大一岁的同班同学。刘苏不会是继父,父亲也不会是刘苏。
      刘苏,刘苏,我常常这样嘀咕着他的名字。刘苏,我们真的是特别好的朋友。刘苏,我又梦见了你。

      午夜时分,我踮起脚尖。宿舍陈旧的木门吱呀的声响让我心悸害怕。
      刘苏,刘苏,我是徐杰,快开门。
      我溜进宿舍。舍友竟然都已沉睡。只好无比扫兴地爬上床小声聊天。我们躺在一个被窝里。我们两个小声耳语。我眼皮越来越重,我力不从心。我开始沉迷。他小声地叫我。
      徐杰。你睡了么?徐杰,徐杰。睡了啊?
      我明明听得见,我很想回应。我竭力回应。我无力发音。
      刘苏。刘苏,我想我要睡了。你也睡吧。我心里一遍遍重复。刘苏,我要睡了。刘苏,我睡了。
      最模糊的清醒。最清醒的模糊。
      我感觉到有人轻轻抱我的肩膀。我感觉有一股热的气流在脸上。我感觉有人轻轻吻我的嘴唇。
      我已经睡了。
      这都是幻觉。是我的假象。
      是或不是,我也分不清了。

      长期的挑食与瘦削,使疾病更频繁的侵袭。对于胃痛,我已经司空见惯一般熟视无睹。
      初春,季节转换。我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本以为是胃病来袭。于是蜷缩着,以为缓一会就会过去。这次疼痛却持久无法退减。疼痛难忍。医务室简单判断是急性阑尾炎。
      刘苏要送我去医院,我却执意回家。我依旧充满期望,我依旧抱存着希望。我用我歇斯底里的疼痛赌注继父的爱意,我如此执着的坚持。
      我自己打车回家,没有陪同。路上电话联系母亲。母亲风风火火的赶回家里。我坐在地板上,捧着热水杯,痛的发抖。母亲急忙送我去医院。
      我坐在病床上挂水。我执意拒绝手术。我充满了过分的恐惧。我的偏执无法劝慰。母亲只好暂且依就我。母亲急于工作出差,打电话催促继父赶来陪床。母亲付钱后匆匆离开。
      我独自坐在病床上。
      我不习惯躺着。躺着的姿势让我太被动与不安全。我努力坐着,充满了警惕。疼痛也随着液体不断渗入而缓解与移除。我开始紧张继父到来之后的尴尬如何消除与应对。
      时间一分一秒的奔赴未来,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人更靠近死亡。承诺一分一秒的奔赴至约定好的远方,世界上每一秒都有人更靠近绝望。
      液体一滴一滴的融进我的身体,我感受到失望在体内不断冰凉。我不动声色,我更加确信了继父不会到来的事实铁证如山。最后一滴液体进入我的身体宣告了幸福的缺席。所有的憧憬,所有的期待都不会来临了。我冷暖自知。
      护士帮我拔掉针头后,我在床上多坐了一会。
      已经没有疼痛了。已经开始疼痛了。
      我开始流泪。眼泪不是代表软弱与否,眼泪只是这一刻,我很难过。我一个按着左手的棉签,默默地离开了医院这个充满死亡与温情的地方。
      死亡不属于我,温情也一样。
      我开始懂得,我要鱼一样的生活,无声无息,自给自足。
      我开始领悟,隐忍也是一样的传承到我的身上,即使我并不自知。
      在走回学校的路上,我不堪委屈地泪如雨下。

      时光总是孜孜不倦的摧毁自己。记忆也常常被时光摧毁干净,灰飞烟灭一般不留痕迹。但总会有人会在记忆中熠熠生辉,永恒地释放光芒。
      刘苏最终还是离开了。他不辞而别。
      他家境极好。出国只是打着深造的名义来换取日后功名的娱乐方式。他离开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这是彻别。包括我。
      最后一句再见,我甚至没有看他。我正忙于收拾回家的行李。我潦草地回应。
      刘苏,再见。刘苏,下周见。
      我想他一定长久地看着我,我想他一定再三犹豫迟疑,我想他一定会心存不舍。
      我想他一定会忘记我。
      我想我会用一生纪念他,深刻铭记,深入骨髓。连同那次幻觉。
      人活得越久,满足的事情就会越少,温情也会变得越珍贵。人活了太久,看的事情太多,相信的事情就会变少。也就越来越相信自己,也就不再存恋于年少的憧憬与回忆。
      时光这么久,总该用来遗忘。未来还没来,现在的憧憬也只是浮华的虚度。
      可是为什么,每当我闭上眼睛等待睡眠时,我的耳边总会想起他的呼唤。
      徐杰,你睡了么?徐杰,徐杰。睡了啊?
      刘苏,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曾经有过荒唐幻想的好朋友。我一直坚信不疑,这是灿烂如花,洁净如雪的友情。这是一段让我心中无法释怀,暧昧难捱的友情。
      这只是友情。这是不是友情。
      这是一段曾经光芒万丈,随后落进回忆尘埃里的友情。
      刘苏,我一直不能原谅你。我不能原谅你的不辞而别。我不想去听你的大道理。这一秒,我很想你。刘苏,我很想你。请你给我回应,请你给我一点点回应。
      刘苏,回忆回不去了,未来来不了了。我只能活在这个没有你的世界了。刘苏。刘苏,我很想你。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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