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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人生这么长久,谁又能在青黄年纪许下一辈子的约定。
      我也常常发誓,并转瞬即忘。
      时间将刘苏从我身边带走,也将他从我的回忆里带走。他无影无踪。
      我开始遗忘。

      时日长久,人心昭然若揭。所有憧憬,所有期待都已经在彼此瞳孔对视之中陡然崩溃。对于继父所有的美好幻想,都在与继父的一次次争吵之中,渐进倒塌。
      我越发懂得,我要鱼一样的生活。无声无息,自给自足。
      我不比外婆与母亲。我没有他们的深不可测的隐忍。我的隐忍是浅薄的,常常被触碰最低限。隐忍被摧毁之后就是更猛烈地反搏。
      我不比哥哥,他耳濡目染继父的暴躁脾气。他被自己流放,被学校排斥。他已经习惯了讽刺与怒骂。他无谓也无畏。

      几天之后就要大学新生报到了。
      我被一所普通的文科大学录取。家人竭力劝说我报考省内的重点大学。而我心意已决要离开这里,我意志笃定。最后我被福建的一所普通大学录取。家人屡次三番地叹息,我却得逞一般自鸣得意。
      仲夏夜晚。我回到继父家里收拾我余留的衣服与书籍。我很少讲话,安静是我一贯的风格。
      哥哥给我开门之后,回到房间继续游戏。我们很少讲话,因为彼此没有交集。他的生活绚烂多彩,我的干涩单纯。我们彼此隔离。继父在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在收拾清扫。我径直走进自己的卧室。
      我的卧室很小,也许是因为长久无人居住,所以总是显示出不一般的冷清。我翻箱倒柜的收拾行李。不慎将抽屉抽出,杂物散落一地,发出巨大声响。母亲以为我在谋划自杀一般的急促呼喊,她惊慌推门,满脸恐慌的看着我。
      我只是很淡的说,东西散了。
      继父忽然充满愤怒。他骂声连连,凶猛狠毒。他是在骂我的不小心,或者是在骂母亲的冒失。
      他的面膛总会因为大笑与愤怒而涨的通红。他言辞粗鲁肮脏。他是在责骂我,我深信不疑。他不是在责骂这一时一刻我的疏忽,他是在责骂我这多年来对他生活的搅扰与负担,他是在责骂自己亲生儿子学业无成而早早养家但我却需要继续伸手索要生活费,他是在责骂我多年来对他一直的廖言少语冷漠淡然,他在责骂关于我的一切,他是在责骂我的过去,现在和未来。

      这并不是第一次。与继父的争吵从初二就开始,从我独自摁着左手的棉签,寥落尴尬地走出医院开始,从我哭着从医院走回家发现他在床上睡觉开始,从我的所有憧憬所有期待全线崩溃开始。这些争吵一发不可收拾,并愈演愈烈。
      继父言辞毒辣,每次争吵都是恶语相迎。
      他浑身的市侩气息。他可以用最恶毒的话语将我贬低到一文不值,他可以让我的所有亲近都连坐受难。他往往言辞激烈,一边频繁的吐痰与喝水,一边咒骂我。我往往听着不语。安静是我一贯的风格。我静静地倾听他对我的侮辱与嘲讽。
      他的谩骂,从头发到脚趾,我全部蒙难。我常常愧对自己每一厘米的身体,为它们无端遭羞而愧对不已。
      但我绝不能容忍,也不能原谅他对外婆的羞辱与讽刺。外婆是智慧且精致的女子,身体孱弱却意志刚硬。与外公争斗了一辈子也从未低头服输。即使被殴打到身体发肤都痛不堪言也从未服软。
      我绝不容忍,我绝不原谅,他对外婆一丝一毫的不尊重。我竭力反攻。

      现在他又在没有止休,泼妇一般的连续辱骂。从我的过去到现在,顺便诅咒我的未来。从我到家人,顺便到后代。他兴致勃勃地讽刺与预言。这每字每句都敲击着我隐忍的最低限。我破门而出,不顾母亲的拉扯。
      我冲到他的面前。
      □□。你再给我说一遍。
      继父略显惊愕。
      多年来哥哥与母亲都是言听计从,温驯如玩物。我也是常常沉默忍受。可是今日,这样的对峙让他遭受冲击。他的淫威被人撼动,他察觉到自己霸权的岌岌可危。
      这一刻,是幻觉还是真实。他已经分不清。他想要通过触摸来鉴别真实与否。他抡起巴掌,往我脸上一记耳光。我一直的瘦削弱小使我无法瞬间适应那种火辣的疼痛。我昏头涨脑,声音都被打得颤抖。
      母亲惊叫着去捶打继父,一边咒骂。
      □□,你凭什么打徐杰。你算什么东西,你打他。我从来没舍得打一下,你凭什么。□□,你个狗日的,不是人玩意儿。你这个渣子,变态。
      继父大力且粗鲁,母亲无力撼动。继父将她甩到一边,继续辱骂我。
      B子养的玩意儿,你还冲我吼。老子活了这么多年还没人敢对我这样呢。你是什么JB玩意儿。你还得得瑟瑟的冲我发脾气。
      少顷的回神,我依旧眼神咄咄逼人的看着他。
      哥哥从房间里出来,看了一会就继续回房间游戏。他司空见惯,这次与上一次相比,多了的只是打斗游戏。他无力劝阻,只能明哲自保的退隐声息。而这也是最明智的选择。这不过是千万次争吵中的一次,偃旗息鼓只是暂时的,和平是表面的,努力维护是徒劳的。他比我更懂这些道理。
      □□。你别以为我跟别人一样都怕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你有这么些本事你怎么不去外面牛逼。你TMD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吵什么。我告诉你,我是看在你是大人的份上,我忍这一巴掌。但是你TMD少得寸进尺。
      继父看着我,怒目圆睁。他的嘴唇因激动或者愤怒而抖动。我一如既往的表面平静。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只是没人谅解。
      母亲去拉继父坐下。继父大声呵斥她,用千万丈夫都会有的命令语气。我看不得母亲受委屈。她是貌美却软弱的女子,隐忍是所有的生活准则。我大声的止住他的呵斥。
      你凭什么冲我妈大吵大叫。你有本事冲别人啊。冲自己老婆算什么。你真TMD有本事。
      又是一巴掌。这一秒我也丧失了理智。愤怒往往需要强烈的释放,隐忍的平静会让人窒息而亡。
      我也回手,一拳捶在他的肩膀。而我毕竟瘦削弱小,继父的大力并没有因为年龄增长衰老而衰微,这让我始料未及。我被他控制住,我被他剧烈摇晃,他的手掌将我的胳膊手腕攥的生疼。  他将我撞在墙上。我的头颅一次次撞击墙壁。我大声呼喊,歇斯底里。这些呼喊,有愤怒,有求饶,有绝望。
      我渐渐平息,沉默着随意他折腾我的身体。母亲的呼喊混杂着继父的咒骂,声息越来越小。我闭上眼睛,逆来顺受着这些折磨,灵魂与身体。
      就让我在你手中摇晃与折断吧。让你知道我此刻有多么痛苦。就让你把多年抚养我的委屈全部释放吧。就让你的所有不满,所有愤怒,所有不平衡全都释放吧。我随你处置。你弄死我吧。□□。你弄死我吧。我不欠你了。你解气了吧。我不亏欠你了。
      我的平静让他极度恐慌,他以为我已经死去。或者我真的已经死去。继父停止手中的动作。我睁开眼睛继续看着他,一如既往的坚定与平静。
      □□。从现在开始,我不亏欠你了。我不用你管我。你不是我爸爸,从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你是我妈的男人。这就是我们所有的关系。
      我平静说完这些话,声音没有一丝的颤抖,心灵没有一毫的颤动。我心意已决,意志笃定。
      继父继续冲我呵斥。
      你他妈的给我滚。狗娘养的畜生。你他妈的给我滚出去。
      我转身回房间。锁上房门。我开始无声的剧烈哭泣。一次一次来袭的泪水,让世界不停的模糊与清晰。过去慢慢死去,未来迟迟不来,我又该怎样面对现在?这一刻,我万念俱灰,心有死意。

      我怀念那无数个阳光晴好的午后,我坐在外婆腿边。
      外婆做的一手精巧女红。外婆在纳一些没有人用的鞋垫。她总是带着木质花纹的老花镜,岁月也在这样的镜片放映下变昏惑温情。我会拿着彩色的画笔,在纸上一笔一划的描摹那些鞋样,花红柳绿。我记得那只走失的花猫,甩着尾巴,眯着眼睛,在我的脚边撒娇呼吸,眯眼淘气。
      我怀念晚上噩梦惊醒时候,钻进外婆的被窝里。我的手紧紧握着外婆的手。这双劳碌了一生农活与针线的手,布满了丑陋而坚硬的纹理。握紧才会心安勇敢。外婆的呼吸很轻,她常常失眠。她要我给她挠痒,我常常挠着挠着睡着。外婆也许会心疼的呼唤我,杰杰,杰杰。
      我坐在遥远的冰冷的黑夜里,哭泣委屈;外婆躺在遥远的温暖的回忆里,失眠思念。
      外婆。外婆,你睡了么。外婆,我好想你。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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