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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新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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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冷,足音纷乱,呼吸激烈。
他在又长又窄的甬道里奔跑,远处白光稀薄,隐隐有人跑动。
他大声地喊,但那人没有停止奔跑的脚步。胸口挤压着呼吸,膝盖刺骨的疼痛,全身火灼般烧热。
等我,等我!!!——
而那人却是越来越远了。
他绊倒时眼前晃动模糊,冰凉的液体在地上溅开。
他听见了怪物迫近的饥渴,大地低沉的嘶吼,以及……从胸腔里挤出的凄厉之声。
“铮”——混乱不堪的声音一晌终结,只剩下似远非远的琴音。
白光,扩散开来。
将近惊蛰,武林名门——墨门的招新已经结束。荆堂挤挤嚷嚷,初入江湖的新人们正焦灼等待着结果。
“——唷,清泗。”
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少年低头坐着,黑发、黑眸、黑衣、破鞋。一个白衣子弟身背长剑,挎着行囊睥睨着他。
“清泗”抬起头,看了一眼他的手臂,又低下头。
“恭喜,你过了。”白衣少年冷笑着。
“叮——”,雪光乍现,而瞬间又被吞没。
“清泗”徒手卡住少年的长剑,使得长剑乍一出鞘又被迫回鞘
少年恼羞成怒,努力想从他手中拔出剑,而清泗松开了手,少年径直向后跌去。
“干什么?!”来的却是个瘦高的黑衣少年。
清泗别过脸不做回答。
白衣少年背好剑:“我现在就走。”经过清泗身边时,停住了脚步:“清泗,你——能在墨门呆多久?”
他走了。
黑衣少年看着清泗:“进了墨门,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否则也会跟他一样。知道吗?”
这时有人喊他,黑衣少年走了。
清泗独自一人来到住处,。
房间窄小,环堵萧然,一张可容纳五人的石床占据了视野。屋内已经来了两个少年,一个模样清俊,而另一个面相滑稽,身材矮小微佝,咧着嘴儿在笑。
那清俊少年打量了他一会,笑了:“你叫什么名字?”
“……清泗。”
少年道:“我叫苏嘉淇。”
另一个少年说话有些结巴:“我……我叫溟晖。”
清泗点了点头,问:“请问靠墙的床位已经有人吗?”
“没有,”那清俊少年把自己的行李移了移,“你请便吧,我们两个也是刚来。”
清泗的行李很简单,把领来的薄被单往床上一铺,就别无他物。那清俊少年笑着对他说:“你哪儿人啊,是中原来的吗?”
清泗摇摇头。
推开的竹门声打断了嘉淇,一个人走了进来。来者斜飞眉,丹凤眼,高马尾,却是刚才在荆堂看到的黑衣少年。
清泗知道他,他是墨护法墨冷的骄傲和希望:墨达。照这样看来,这高级子弟是要和他们一同住了。
墨门将新人分为十六支队进行训练,清泗所归的队共二十号人,名曰“巽”,归于墨门东峰乾部下。巽队墨长也是沉默寡言之人,只知他叫青木。青木看着名单开始点人,点到一人时,没有回应:“易野?”
墨达立刻站出来,正色道:“报告。易野下午没有来荆堂报道。可视为弃权。”
青木沉吟道:“身为队长你有责任,绕着剑场跑四圈。去。”
“是!”墨达毫不迟疑。
远处传来一声呕吐,只见一人趴地上,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青木面色不改:“不管你们之前是谁,现在只是墨门的一个小卒子罢了。大家拼破头卵足劲来到这,我不想第一天就把你们踢了,明天我要看到完完整整的二十个人,听明白了吗?!”
“明白!!”
清泗回到宿处时,却猛地发现那张大石窗上已经躺了个人。底下垫着厚软的床单,裹着被子占了两个多人的位置,只留下几络头发露在床外,鼾声如雷。
“吓……这是谁?”溟晖躲到嘉淇身后,嘉淇上前推了推那团棉被,却纹丝不动。
这时墨达快步走进来,一手就把棉被往外扯,随着绵帛撕裂的声音,一个人从棉被里滚了出来,滚到清泗的床位上就不动了,趴着继续睡。
墨达径直把那人揪起,这一折腾那人总算睁开眼:“唔?”
“你是易野?”
“啊?易野?……哦,哦,是我,怎么了?”那人晃了晃脑袋。
“下午去哪了?!”墨达说得很严厉。
这一个凶神恶煞,一个睡眼惺忪,倒有几分滑稽。墨达一眼扫到溟晖,喝道:“笑什么?”
溟晖一脸可怜,瑟瑟道:“我没笑……”可嘴边的弧线分明往上扬。
嘉淇道:“队长……溟晖没笑,他嘴角生来就是向上扬的。”
墨达放开易野,易野打着哈哈:“别生气嘛~人生苦短啊,长官。难怪荆堂里一个人也没有,我还以为是晚上来呢,恕罪则个~”
“墨门岂是你想来就来之地?!穿好衣服,跟我出去,”墨达斥道,“剩下的人速速就寝。”
墨达和易野出去后,溟晖立刻换上了一副苦瓜脸。
然而那一晚上谁也没睡踏实,不久易野回来了,他们不知听了多久的鼾声,才模模糊糊进入梦乡。
连峰绝壁,长林古壑,断绝一切妄想。
马步、弓步、扑步、虚步、歇步,正踢、侧踢、外摆、里合,容不得一丝差错。
几乎没有人不曾挨过青木的训斥和惩罚,伤口一晒火辣辣的疼。
天还没亮时锋,难以下咽的伙食,枯燥辛苦的训练……还有,不时的挑衅。
一日下山,行到一半时,青木停住看着身后张张疲惫的脸。
青木斥道:“回去。”
一行人不得不中路调转,上山时却遇到另外一支队伍,队里每人肩上背着把木剑。
狭路相逢。
“是青木啊。”
“沧浪师兄。”青木不想多谈。
沧浪打量着青木身后灰头土脸的弟子,拖长音调:“怎么,没摸到剑,在这练上下山呢?”
“往旁边靠靠,让师兄先走。”青木交代他们。
沧浪没动:“既然遇见了,那就让咱俩的人,比比?”
青木转身就走:“巽队,从紫澜道上山,给乾震四队让路。”
一列人改道而行,身后传来沧浪的嘲笑。
青木一句话也没说。
然而第二天,墨达等人来到凌云顶时,青木已在等候。
青木一上来便将墨门剑法入门教给他们,还没过多久,青木喊道:“沧浪,你不是说要比试吗?过来耍耍剑,给徒弟们做个乐子,怎么样?”
沧浪走了过来:“耍什么。”
“我刚教了几名弟子,咱们用教过的剑法指挥他们,如何?”
沧浪笑:“这可是你说的——疾风,朝阳!”
“苏嘉淇,清泗。”青木随口点。
清泗没有料想青木会喊自己,青木拍拍他们:“按照我说的去做,但也可自由发挥一下。”似乎有言下之意。
“疾风为甲,朝阳为乙,嘉淇为丙,清泗为丁。我请的战,你先来。”
沧浪当仁不让:“甲攻丁,乙攻丙,瑶光第一动,熹微。”
疾风手腕一转,长剑自下而上拔起,在中空划了一个十字!清泗斜开了对方的攻击。
“丙乙破晓,丁甲绛云,合!”
听到青木的命令,朝阳赶紧回防,眼看毫无破绽。
清泗脑里闪过一个念头。
他的身体下意识地执行了他的想法。对方一惊之下改变了招式,而清泗却虚晃一招,身体猛地下沉,一个绛云横腿扫断疾风的下盘!
沧浪看见得意弟子吃亏:“卑鄙!”
青木却赞许地看着清泗:“实战中就应该这样——丙甲熹微,丁乙绛云!”
对战开始变得白热化,青木一句还未说完沧浪的命令已经发了出来,口令又快又乱,招式目不暇接,突然朝阳与嘉淇一道成包围之势,竟向自己人刺去!
疾风不得不生生受了嘉淇一剑,好在这并不是铁剑,否则整只手臂也要卸了。
嘉淇和清泗把疾风围住。
沧浪大怒:“你搞什么鬼?”
青木笑了,“我只是想玩玩嘛,看看你的人会不会照我的命令去做,可是难道棋子不是只听主人的命令吗?”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
乐极生悲,晚上的时候青木被大墨长叫去,半个时辰才回来。
青木看着他的徒弟们,笑:“怎样,今早上爽了吧?”
“爽~”自从青木明报私仇为他们出了这口恶气后,队里气氛莫明地融洽起来。
青木在一片叫好声中却沉声道:“——别得意,别把别人的功劳,当做自己的荣誉。这次能赢,是嘉淇清泗够机灵,墨长厚着脸皮耍了赖皮。换做你们,硬碰硬,赢得了?”
有人小声道:“……你没教我们好剑招,想赢也没本钱。”
青木大声说:“谁说的,给我站出来!”
“我问你们,是想学真本事,还是想混日子?”
在一群“真本事”声中,清泗听见易野嘟囔着“混日子。”
“好!混日子的,去乾震队,多学剑法,在墨门混个一年半载没问题。想学功夫的,在乾巽队呆着,好好练基本功。”
队员不解地看着青木,青木朝他们挪了挪位子。
“墨门对于基本功是非常苛刻的。这一年试炼,墨门不会,也来不及把真功夫教给你们~目光短浅之辈,被华丽的招式迷惑,就算入了墨门也是三流的剑者。而扎扎实实把基本功练好的人,第二年自然会有新的墨长教你们真正的剑术。”
“——我从不做炮灰的师父。”
人心只要转变了看法,再枯燥再艰苦的事也心甘情愿去做。
可基本功练到极致却是比什么都累,每天都可以流几水缸的汗,清泗旁边不断有人呕吐、倒下,青木私底下跟他们嘻嘻哈哈,训练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活阎王。
一天晚训青木把墨达嘉淇清泗留了下来:“月末比试的时候那只猪多加了场剑术比试,每个队派三名比试。虽然我们队没有练剑可以不参加。但我不想临阵脱逃——交给你们,行吗?”
“墨门的剑法我都学过一些,可以教他们。”墨达道。
“你们呢?”青木看着嘉淇清泗。
这种时候是没有说不的机会的。
“好!墨达,剑试交给你负责。你们两个,早上归我管,其余时间归队长管。”
在别人眼里,他们三人不用参训练,真是难得的闲暇。
情况并不如此,青木是活阎王,墨达就是小阎王。高密度强度急训,墨达又是雷霆脾气,他们说是在水深火热中过活也不为过,比如——在刀声中累得晕过去。
清泗也并不是没有昏倒过,但是累到昏倒却不多,在刀光剑影中累昏的还从未有过。清泗只记得墨达手上的木剑朝他劈来,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清泗模模糊糊有些意识时,感到他被人背着往下走。
凌云山的夜很静。
嘉淇背着清泗,沿着后山崎岖的羊肠近道慢慢往下走,溟晖在前挑灯照路。溟晖本就矮小,灯光照亮他那张奇异的脸,真如精怪般。
嘉淇命令道:“把灯笼往前挪,别放在脸下。”
溟晖笑嘻嘻地说:“我……叔叔有个小女儿,每天晚上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会爬到窗前,对着窗外说姐姐好,可是……叔叔却从不见窗外有什么姐姐……就问侄女是哪个姐姐……侄女说……是……月亮姐姐……哈哈……”
嘉淇平静道:“你有没有听过红皮大衣的故事?”
溟晖脸色一紧:“当然……当然听过了,哈哈哈,哈哈哈……”
“晖晖,你旁边有个姐姐。”
“哈……哈,姐姐在天上呢……”
“她在你招手呢。”
“……喂!”溟晖干巴巴笑着回过头,一回头却看到一张鬼脸,登时惨叫一声,灯笼落在地上灭了。
“噗哈哈哈。”嘉淇忍不住大笑。
清泗也忍不住笑,因为溟晖的样子本就古怪,一惊之下更是滑稽。
他一笑,嘉淇就转过脸:“什么时候醒的?好啊,赖在我背上那么久?”
“刚醒,我自己走。”清泗说着就要下来,脚部却传来一阵巨痛。。
嘉淇笑:“看来你是走不了了。”
溟晖摸索着把灯笼点亮。
嘉淇一瞥眼看见他,突然警觉起来:“等等,你后面有人。”
“……我不……信了……”
顿了一会。
“啊啊啊啊啊啊啊——”
“姓……姓易的……大半夜装什么鬼……”溟晖骂道。
“难得见易兄清醒啊。”嘉淇笑道。
易野撇了一眼:“嗳~~~你是谁?”
嘉淇苦笑:“我?我是与你每晚睡在一块的苏嘉淇啊。”
“……哦!你来此是来跟我赏月亮的吗?”
“不,我是带清泗去看伤。”
溟晖道:“……我们在外面……拼死拼活争气,你在这里赏花赏月……偷闲……”
易野摇手指,对溟晖道:“命里有时终需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不过嘉淇兄~我易某虽不成气,寥寥草草,也定不会拖后腿儿~”
溟晖莫名其妙,“我是溟晖!”
易野却看向清泗:“小兄弟,这景这花总是在的,一路奔波你怎么看得仔细,何不趁着腿上好好看看——啊我这脑子——不说了,不说了啊,你还是赶紧去找大夫吧。”
下山的路上,溟晖挑灯,在嘉淇背上,清泗看向景物。
山川寂寥,月色如水,藻荇交横,一路山风温和,松涛如海。
当真美不胜收。
次日,天还没亮,清泗爬下床,一开门,便看见墨达抱着双臂,冷冷站在外面。
“队长,你怎么来了?”嘉淇和溟晖登时也醒了。
“自然是来叫你们集训。”
真正剑试那天清泗感觉很不好,并不仅仅是因为天气。
黑云遮山,山风凛冽而过,俯瞰下方,只见尘雾不见路。
昨晚他们确是早早睡了,可面对明天玄之又玄的剑术比试,连墨达床上也传来辗转反侧的声音。过了半夜,三个人仍清醒地躺在床上。
“快睡吧。”
“你翻来翻去的我怎么睡?”
“你不睡我怎么睡?”
当睡神终于来临时,听见墨达突然厉声道:“——睡觉吧!”
——骤然清醒过来的两人拎起枕头就把墨达往死里打。
从昨晚到现在,真正睡着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时辰。
自己第一个对手就不容小觑,清泗还没站稳,天公不作美,啪嗒啪嗒,雨声由远及近,向凌云山头汹涌而来。
雨天。雨声……清泗模糊地想起一些东西。
……“你很喜欢雨天呢,”窗前女子的背影秀美而寂寞,“当初我捡到你,也是在这么个雨天。”
她的面容模糊在袅袅的茶烟中:“一看到你,我就有种错觉;这孩子一定能打败他想打败的人。”
……
清泗抹了抹脸上的雨水。
拔剑。
永不疲倦的战斗,或者生,或者死。
他赢了一场又一场,直到一个人把他截住。
结局无人期待,他不知多少次败在这个男人的手下,看他就像在看神。
然而这一次不一样,不知道是因为剑台高耸,连胜的自得,或许是因这雨声乱人……他想赢。
哗啦哗啦。
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墨达的黑衣向他逼近,他脑海里显现出了模糊的画面。
哗啦哗啦哗啦。
他倒在瓦砾堆里,黑影一步一步向他逼近。
“兹——”雨声被快剑割得刺耳。
那团急速冲来的黑影突然变成了墨达的脸,梦魇刹那粉碎,他猛地反剑还击,墨达攻他下盘,清泗径直半空翻起,飞鱼跃水,占据高处。狭路相逢雨水沿着他的脸颊擦出一派水花。
密集的雨水是战斗的鼓点。
清泗的应对着实出乎墨达意料之外,随着战斗的延长,清泗还是捉襟见肘起来。
在身形交错之时,墨达猛地回转——
哗啦哗啦哗啦。
墨达的木剑顶在清泗额头上,他半跪在地,头微微上仰,墨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墨达嘴角一弯,勾出一个王者的微笑。
哗啦哗啦哗啦。
卵时未到,天还灰蒙一片。
清泗起了个大早,来到凌云山顶。
一个多时辰后,清泗非常挫败地把剑扔在地上。
他想不出,为什么自己练不出墨达的感觉。
“——出剑的力道不够!”
清泗猛然回头。
——是墨达!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举起手掌:“拔剑,朝这砍。”
清泗犹豫片刻,从地上捡起剑,狠狠向墨达手掌砍去——
剑却墨达他牢牢抓住。
“再来。”
“嗨!”
清泗不知道墨达为什么帮自己,难道是因为自己昨日不自量力的挑战?
练了七八手,墨达抓住他的手:“看好了。”
清泗手腕被他用力一带,猛地向天阙刺去,一刺如蝴蝶破蛹,石破天开,兔起鹘落间,大开大合,游刃有余。
他手下的瑶光之式,如山前朝阳,喷涌而出。
清泗觉得墨达虽冷漠,却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
这天以后,清泗起早上山练剑,都会看见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