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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内朝外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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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銮殿上,文武朝臣衣着朝服整齐划一地列队而立,一等侍卫持枪分站殿门两侧。龙椅之上,皇帝端坐于中——金色的龙椅衬得那一身金冠龙袍华丽而张扬,龙袍上的十二团龙及日、月、星辰等纹样更是灼灼生辉。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启奏皇上,臣有本奏。”
太监话音刚落,礼部侍郎便出了列,双手呈上奏折。太监接过折子后,递给皇上。
“昨日敕勒族几位使节已抵京城。敕勒族此次来朝有两件事,一为五日后的太后寿诞庆贺,二为敕勒族大王子斛律恒和亲……”礼部侍郎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头也越来越低。
夏侯拓接过奏疏展开,一边慢慢看一边说道。
“说完。”
“是!他们要求和亲的对象……是明月公主。请皇上定夺!”
此言一出,朝堂一片吸气声,继而传出窃窃之语。
夏侯拓一语不发,只静静看着奏折,待堂下停止私议彻底安静下来,他才缓缓开口道:“诸位爱卿以为如何?”
“启奏皇上,此事实属无稽之谈。敕勒族不过是漠南偏远之地的一个小部落,竟也想娶明月公主?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请皇上下令,臣等着就去灭了他们!”一身戎装的铁甲将军大声喝道。
“皇上容禀,臣以为此事还需从长计议。明月公主定是不能嫁的,但要想法子婉拒而不能惹恼了敕勒族。可换个女子,或以财物代之均可。却万万不可轻易挑起战事,请皇上三思。”说这话的,自然是个文官。
“换个女子?凭什么!我泱泱大国何须将子民嫁与那般蛮子,打就是了,又不是打不过!”
“将士之命不是命?辎重粮草不是钱?洪将军你说得轻巧,孰轻孰重显而易见啊!”说此话的是户部侍郎。
啪——
一声清脆之响打断了朝堂热议,众朝臣抬头看去,皇上将那奏折扔了下来。
只觉夏侯拓面容冷峻目光寒凉,一眼冷冷扫下来,令人遍体生寒忍不住打心底开始发颤——皇上怒了。
金銮殿顿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听得见臣子们额头的汗滴落在地的声音。
片刻后,夏侯拓轻声说道:“真是朕的好臣子们……禁军统领洪峰。”
“臣在!”
“我国,最近一次战事,是在何时?”
“呃……这个……”
“是在你尚未出生之时。礼部侍郎刘宇恒。”
“臣在!”
“你家女儿,多大了?”
一听此话,刘尚书立即腿软跪了下去,“求皇上开恩!老臣就这么一个女儿啊!老臣……”
夏侯拓沉声道,“你舍不得,谁家爹娘舍得?”
殿堂再无一人说话,统统弓腰低垂了头。
看着站满殿堂的朝臣,他几乎想冷笑。要怎样的太平盛世才造得出如此呆蠢的朝廷命官?这江山,确实平静太久了,久到忘了曾经的血雨腥风与斗转星移、忘了铁蹄惊梦与刀光狰狞,安逸得连脑子都快废了!
平静了怒火,夏侯拓冷冷道:“此事容后再议。”
此言一出,众人齐齐松了口气,很担心皇帝继续点名。
“启奏皇上,臣有本奏。”
“讲。”
“半月前皇上曾于吟霜宫遇刺,万幸有惊无险,却也不能就此放过幕后凶犯。还请皇上下令彻查此事。再者,卫尉统领卓戎有失察之罪,还请皇上小惩大诫以儆效尤!”
朝堂静谧一片,这回无人附和也无人反对,众人皆在等皇上的态度,辨明风向才不会说错话。
夏侯拓又怎会不知他们所想,方才一时怒于言表,此下定是无人肯轻易表态。
“准奏。卫尉统领卓戎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月。”
“皇上!”
“何爱卿……还有事奏?”夏侯拓一字一顿地说道,语气轻柔甚至唇角含笑,只是那双眼,冷如寒冰利似剑刃。看得众人皆一哆嗦……
这小惩大诫,确实惩得很小很小——罚俸半年中还有一个月是在休假,等于只罚了五个月俸禄。皇帝护短之意再明显不过,谁还敢说话?
于是众人皆点头如捣蒜,忙称“圣上英明臣等无事”。
于是在太监尖细的一声“退朝”后,这一日的早朝便散去了。
下朝后,见日头还早,夏侯拓便唤了卓戎到御书房。
“三日后你交了活儿,就不必来宫里了。”接过女官递送的茶水,夏侯拓大饮一口。已是初秋,日头依旧毒,热得人口干舌燥,连带心情也好不到哪去。
“臣领旨。”卓戎抱拳道,语气难掩挫败。
夏侯拓坐下后瞥了他一眼道:“丧个脸做什么,嫌朕发落重了?”
“微臣不敢!是微臣办事不力还置皇上于险境,臣……万死不辞!”卓戎深深叩首,语中含了份沉沉的自责。
夏侯拓笑道:“还真当朕放你一月假呢?莫高兴那么早。”
看着卓戎错愕的神色,夏侯拓屏退左右。连女官都撤离了御书房后,他才收了唇边那抹笑意,目光如炬神色冷峻。
“朕现在要交于你一件即难且险的差事,一月内需得完成……”
一个时辰后,卓戎出了御书房的门,带着一脸复杂到无以复加的神色——似乎黑了脸,却又泛着诡异的红,还带着一丝认命般的视死如归……
而夏侯拓则心情大好地去了甘泉宫,给太后请安加用午膳。
皇宫之中,最不缺的就是眼线,尤其是皇帝身边的眼线。这一日之中,皇上做过的、说过的、去过的,甚至吃过什么看过什么,只要有心,总能探得一二。实是皇帝鲜有落单的时候,即便出恭都有人侯在门外。因此,皇帝与卓戎密谈的这一个时辰怕是会令许多人辗转难眠。
一走进甘泉宫,太监便高声通传着“皇帝驾到”,于是前厅门口便齐齐跪了一地的女官、太监。
一走入前厅夏侯拓就后悔了——来得不是日子。
“臣妾叩见皇上。皇上万福。”两侧嫔妃盈盈一拜,个个奇香氤氲、面若芙蓉。那一如娇羞般的低头一拜,裙裾如渺云一般舒展流泻,重叠朦胧的褶皱,更显妩媚。
“都起吧。”夏侯拓浅笑着上前,“拜见母后。”
厅内正中的主座上一位妇人端坐其上,手执一串紫檀念珠。她衣着虽色泽素净却饰纹精致,暖白古纹双蝶云形千水裙 ,外罩桐花纹纱袍,发上斜插两只珍珠碧玉步摇,仅简单绾了个飞云鬓。
“皇儿今日倒是闲了?”太后慈爱笑着,召了女官侍茶。
“几日不见母后,挂念得紧。今日一得闲便赶来给母后请安,不想母后要宴请众妃嫔,倒是儿臣唐突了。”夏侯拓撂了下摆落座,只略略扫了一眼在座妃嫔。
“傻孩子,你何时来,母后都高兴。况且你今儿来得更巧,哀家本就不爱这热闹,偏偏辰妃嘴贪,闹着要吃哀家这里的膳品,一会儿就由你来陪众妃嫔用膳吧。”
“太后……”辰妃红了脸低声一唤,满是小女儿娇羞之态。
“呵呵呵……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日后馋了你独自过来吃便是,倒总劳烦你这些姐妹们陪你才是不妥。谁是像你这般的吃货!”太后乐道,似是极为欣赏辰妃尴尬之态,满是宠溺的一句话显出辰妃在她心中的位置不同一般。
众妃嫔皆被太后逗得掩口而笑,目光或落在辰妃身上,或落在皇帝身上。
夏侯拓也轻笑了几声,点头应下。
筵席之上,皇帝与太后同坐一端,辰妃与容贵嫔分别落座于皇帝与太后之旁。其后分坐两列妃嫔。膳品一一摆上,顿时浓香四溢,几乎盖过众嫔妃的玉脂凝香。
“太后这里的御厨果真了得,如此菜色一见便知绝非凡品。原听辰妃娘娘说道我还不信,今日借了辰妃娘娘的光,才有幸品得如此人间极品。”容贵嫔一席赞美之词,听得太后与辰妃皆露笑意。
送了几口松子鱼露入口,却是好滋味,夏侯拓点点头,倒是比他宫里的味道浓重些。往日倒是没察觉,如今被人一提才尝出些微不同。
筵席将将过半,便听得宫人禀报说明月公主来了。
通传刚落了音,便见一人急匆匆进了来。明月公主虽步履匆忙,却依然妆容不俗。一袭鹅黄云烟衫,白色宫缎素雪绢云形千水裙,头发梳了涵烟芙蓉髻,淡扫蛾眉薄粉敷面,明艳不可方物。
一见众妃嫔齐聚一堂,明月顿减了急冲冲的势头,稳了脚步后端庄行礼。
“明月拜见母后,皇兄!”
夏侯拓眸光一闪,面上不露声色,只拿起帕子擦了口,示意自己用膳完毕。
“明月公主万福!”众妃嫔立即起身行礼。
“你这孩儿,还是如此毛躁。什么事让你这个时辰过来!”太后虽是呵斥道语气,却满面笑意。
“母后,儿臣尚有朝中事务需处理,就先行告退了。”夏侯拓说着便起了身。
“嗯,你且去忙。”太后点头,“明月,你过来坐。”
“皇兄!”明月公主急忙喊道:“呃……臣妹找你有事呢。”
太后眉间轻皱,“哦,原来是来寻你皇兄的。哀家还道,你这么个懒猴儿竟记得起请安,哀家白高兴一场。”
“母后……”明月公主撒娇,上前搂住太后哀求道:“母后你就饶了儿臣吧,儿臣今日真有事找皇兄。改日再来给母后赔罪,届时母后要怎么罚儿臣都好。好嘛好嘛……”说到最后,她干脆抱着太后左右摇晃起来,大有你不依我就不停的架势。
“哎呦呦,好了好了。哀家经不起你闹腾,快去闹你皇兄!”
众妃嫔见状,无不掩口笑。
明月公主乃当今皇帝之妹,为太后亲生。那亲昵宠溺之态绝非其他公主能比,除去明月,也再无第二人敢如此放肆。
不待其余妃嫔拜别,明月公主便一路追了皇帝出了甘泉宫。
“皇兄,臣妹有一事想问个明白。”明月公主神色不安。甚至不待回到皇帝的承德殿,便急急说道。
夏侯拓略眉间一皱,停了脚步冷声道:“急得连规矩都忘了?”
闻言,明月公主顿时语塞,只得跟着皇帝慢慢走。待进了崇德殿才急急挥退侍者,拉了皇帝衣袖急急道:“皇兄,我听闻今日早朝礼部上奏敕勒族要求和亲。此事是真?”
“你消息倒是灵通得很。”皇帝扯回自己的袖子,坐到书桌后拿起折子看,仿佛她问的是天气一般无关紧要。
“皇兄!”明月公主行至桌前,双手撑在书桌上,“你怎么打算的?”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还当自己小得很?”
漫不经心的一言,惊得明月公主脸色瞬间苍白,那撑着桌子的双手紧握成拳,关节逐渐泛白。
“……我不信!我不信你真要将我嫁于敕勒族……”夏侯明月喃喃说道,也不知是说与自己还是说与皇帝听。
“放肆!什么你啊我的,越大越没规矩了!莫不是嫁人前还需宫里的姑姑调教公主规矩?”夏侯拓面色一沉,厉声斥道。
明月公主不可置信地看着皇帝,她已经记不得有多久不曾被人这般呵斥了。如今偏偏是皇兄,那个往日一向待她和颜悦色的皇兄……不仅如此训斥她,还要将她嫁去那南蛮之地。
思及此,明月公主的眼泪立即涌出眼眶。未待那泪珠滴下,她便一把将皇帝御桌上的笔墨纸砚连带奏折历书尽数扫到地上,盘了金龙的瓷杯应声而碎,溅湿了她的裙摆与绣鞋。
“你……”
不待夏侯拓发怒,她毅然转身奔出了崇德殿。
夏侯拓无奈叹了气,这丫头果真天下骄纵无双。母后宠溺过了头,他又日日不得闲从未教导于她。现下看来,倒真成了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憨货,日后别被人骗了才是——夏侯拓首次思考明月公主的智力问题,以及自己的管教方式是否需更进……至于自己刚刚才骗过明月的事,他倒是一丝愧疚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