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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陷入麻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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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瑞看了我一眼,不再说什么,伸手便要将搁放在桌上那方已经被弄脏的帕子带走,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这一孩子气的举动,打趣道:“这帕子都弄脏了,索性丢了吧,改天我还你一个新的。”
“这是我的事,你别管。”穆瑞皱了皱眉,面色有些尴尬地别过脸去,果断而迅速地欲把那帕子塞到袖子里转身走人。
见他那反应,我便知其中大有文章,眼急手快地拽住了其中一角,穆瑞一急,许是因为恼火,那张刚毅年轻的俊脸涨得通红,又碍于不能对我用大力,他凶恶地瞪着我:“你放不放手?”
不知为何,看到穆瑞生气,我的心情反而更加愉悦起来,真是劣根难改。
“这帕子的主人定是对你很重要的,弄脏帕子的是我,不如回头我洗干净了再送还给你?”我好心地提着建议。
穆瑞脾气又上来了,气急败坏地一用力,我并未真的死拽住不放,自然轻而易举地被他夺了回去:“不需要。”
“真是小气,不碰便不碰。”我满脸委屈地嘀咕着。
我原以为以穆瑞的性子,一定会凶神恶煞地与我吵两句,没想到他却反而安静了下来,就像一只刚刚炸了毛的狮子忽然之间温顺了下来,他目光深沉地看了我一眼,顿了顿,最后只闷声丢下了一句话:“你的手近期不能碰水。”
看着穆瑞逃也似的往外走的背影,我微微一愣,然后笑了,低低地压着声音,似在问他,又似在问自己:“穆瑞,明祁旬是一个好皇帝吗......”
我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到仿佛可以随时在风中飘散,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穆瑞却一字不落地听到了,我看到他的背脊微微一僵,但他没有回过身来看我,只是脚下停顿了一秒,沉声对我说:“不要问我,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
用我自己的眼睛......
至少这么多年以来,瀚国在他的统治之下国力昌盛,百姓安居乐业,疆域日益广阔,他应该是一个好皇帝吧,当年我信誓旦旦地认为,我甘为明夕阳的棋子,助他除昏君,他将为我替夏家沉冤昭雪,这是一笔再公平不过的交易了。
而如今,我动摇了......
就这样沉默地在竹椅上不知坐了多久,连穆瑞什么时候走的我都不知道,我甚至感觉不到一丝丝时间的流逝。
“承欢姑娘。”李公公的声音响起。
“给公公请安。”我一惊,连忙起身,欲欠身行礼,这才发觉自己的双腿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不知不觉间,竟已是夜了。
李公公本想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又暂时搁置下去了,他打量了一眼冻得嘴唇泛白的我,双眼一横,板着脸训起我来了:“眼见着这天一天比一天冷了,你身为御前大宫女,也不顾着点自己的身子,若是耽误了差事,仔细你的脑袋!不要以为年轻点就可以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了,等年纪大了,就会发现全身上下哪都是毛病,那都是年轻的时候粗心马虎眼造的孽!”
“公公所言甚是,承欢会铭记在心。”我淡笑着称是,下午那番撒泼胡闹的模样已经彻底消失无踪了,此时的夏承欢,又是那个行事谨慎温和的夏承欢了。
见我态度谦逊,李公公才勉强嗯了一声,脸色缓和了几分,却有几分古怪:“姑娘现在可能当得了职?”
听公公这口气,我心里大约也明了了几分了,稍稍整了整自己有些零乱的头发:“是,公公请吧。”
月色淡黄,穿梭在迷蒙的薄云之间,犹如女子姣好的面容,薄纱掩面,风姿绰约。
红尘铁骑无弦勒,恰似暮秋携寒冬,转眼一瞬耳,东风凋残。
通往养心殿的永径是那么的长,青石板铺成的巷道冰冷得仿佛要结上一层冰,就是我穿着厚底的宫鞋,踩在上面时依旧会感到寒冷。
跟在李公公身后,到达养心殿外时,我发现今夜轮值的宫人比平日少了许多,怕是都被李公公打发下去了,养心殿内灯还点得通明,原本侍茶的宫人却捧着御茶傻站在殿外,那宫人见李公公与我来了,眉眼间顿时闪过一丝欣喜之色,整个人似乎从紧绷的状态松弛了下来,就连方才还在隐隐发抖的手也稳了许多。
并未多问,我面色从容地从那宫人手中接过了茶,抬脚欲入。
“姑娘。”是李公公,他拦了拦我,压下嗓子低声意有所指地提醒我道:“真难为你了,今儿要格外谨慎些。”
“多谢李公公提点。”我轻笑着点了点头,冷静得有些过分了。
李公公也微微有些诧异,但更多的竟是赞赏我这份年轻的宫人身上难以看到的明理从容,他身子往旁一侧,只是又嘱咐了句:“这罪也只有你能遭受,万事小心。”
脚下稍作停顿,我并未再多言,举步入殿。
殿内金兽暖炉在吐着带着香气的薄雾,袅袅弥漫,暖得让人一进入这里就有些泛困。
“一群混帐!”只听一声低沉的怒喝,我刚一踏入养心殿,一整叠奏折便重重地被扔了出去,不偏不倚地砸在我的身上,那力道很重,我被砸了个猝不及防,倒翻了那盏还温热的茶,翻出的液体浸湿了我手上新包扎的纱布。
明祁旬一发怒便扔奏折的习惯还真是一点也没变,我顾不得去想起自己手上的烫伤,只觉得哭笑不得,正如李公公所言,这罪也只能我能遭受,若换了别的宫婢,此刻只怕早就吓得昏过去了。
见进来的人竟然是我,明祁旬向外透着寒气的脸部线条微微一僵,怒气依旧未消,他的幽眸徒然一暗,冷声喝道:“滚出去。”
“是。”我温顺地手势茶杯,起身欲退。
“回来!”明祁旬的俊容一凛,眼神又深沉了几分,怒意隐隐被按耐了下去似的。
不露声色地唇角微翘,我依旧低着头,眼中笑意更深:“皇上可气消了?”
“把朕的奏折捡回来。”明祁旬冷扫了我一眼,转瞬之间,他已经收敛好所有的情绪,面色平静,讳莫如深。
“是。”
“你的手怎么了。”我俯身去捡奏折,却听到明祁旬微微有些不悦的声音,再抬头看他时,他的眉间已经凛然皱起。
我匆忙将手往身后一藏,若无其事地淡笑道:“只是寻常烫伤,只是皇上若再摔几次东西,奴婢这手难保不会废了。”
我知道,此时此刻,这样说话的方式是最妥当的,我越发的疏远知礼,只会让明祁旬更加不悦罢了。
我极少用这样的口吻与明祁旬说话,他显然也是微微一怔,继而勾起唇角似笑非笑:“长出息了,竟学会说朕的不是了,嗯?”
我将奏折送到他案前,淡笑不语。
“你以为你自己是铜墙铁壁?”明祁旬忽然抓起我受伤的那只手,眸光严厉,就像爹爹生气时训斥我那样,每每看到这样的神情,我反而一点都不怕,只觉得一股暖流在悄无声息中静静地流淌过我的心尖,他用斥责的目光瞪了我一眼,直想从我身上瞪出个窟窿来:“这几日既没人让你当值,也没人让你干活,你真是好本事,这样也能让自己惹得浑身是伤!”
我有些委屈地垮下脸来,鬼使神差地,竟顶嘴道:“你是帝王,当然不知民间疾苦,我们这些做奴才的,上头没吩咐活下来,也不见得自己就能偷懒,什么也不做。”
“哼!”明祁旬冷哼了声,却并非真的生气。
见他并无方才那般震怒难抑了,我才试探性地偷偷观察他的脸色,故作轻松地以友人的口吻对他说话:“方才为什么这么生气?”
我面色倘然地看着明祁旬,他亦看了看我,他深不可测的眼眸里最终竟突然浮起一抹戏谑的幽芒,那抹戏谑让我感到心惊,但我还是极力压抑下这股莫名的畏惧。
他丢了本奏折在我面前,愣了愣,我还是小心翼翼地翻开,快速地扫视了一遍,然后,沉默。
明祁旬依旧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但我分明看到,他眼中的光芒越发凛冽。
他似乎在等我开口,而此时的我,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整理不出来,良久之后,才低声问道:“你会治定北候一族的罪吗?他们毕竟是太后娘家的人。”
“你说呢。”明祁旬冷笑了一声。
“那太后呢......”
“你怎么不问一问朕会将夕阳如何?”明祁旬嗤笑了一声,似乎正十分惬意地欣赏着我的每一个情绪。
“他......”我发现我连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最终我却是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一句:“我不知道。”
我的确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我竟不曾想过要问关于他的问题,或许我潜意识里就这么认为着,明夕阳是何其睿智精明的人,他一定不会让自己处于任何被动的状况,他是那样深不可测,何须我替他担心呢......
明祁旬今日一早才在朝堂之上以强硬的姿态当众镇压下古钟之事,这已使他这样一个政绩卓越的帝王威望受损,朝中大臣颇有微词,没想到这才一天之内,遗诏之事又相继被捅了起来,可谓多事之秋,明祁旬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麻烦之中......
瀚国上下竟在谣传明祁旬篡改先帝遗诏,夺位登基一事,而其中被牵扯到的另外一人,竟就是明夕阳,也难怪明祁旬会问我,此刻最关心的为何不是他会如何对付明夕阳。
这事虽然被强力镇压下去了,但民间蠢蠢欲动的风头似乎还是随时可待死灰复燃,这也难怪,当年先帝虽痴迷尤贵妃,可尤贵妃毕竟身份扑朔迷离,后来又捅出了蚩尤一事,明祁旬身为尤贵妃的孩子,先帝将皇位传给他的几率确实不大,毕竟情之冲动与天下储君这样的大事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先帝自然也会有此考量。
幼年的明祁旬正是因为母妃的身份而不能得到父皇的宠信,故而才在如此年少之事被发配到苦寒疆地带兵。而当年十三皇子明夕阳却是才华横溢,最得先帝嘉许的,当时人人都认为先帝必将属意明夕阳无疑,谁料先帝崩得突然,明夕阳又一夕之间染毒病倒,最后虽解了毒,却因剧毒逼至腿部便无法再逼出,最终造成了腿疾,明祁旬班师回朝,从明皇后,即当今明太后那获得遗诏,登大统。
这一过程本就蹊跷,也难怪这样的谣言一被放出,竟波及甚广。
毫无疑问,这事应当与明贵妃定北候他们有关,真真是痴儿,故而我才会问他明祁旬,是否会去动明太后娘家一脉。
也难怪明祁旬方才会如此震怒了。
明夕阳从未告诉过我这些,故而方才突然知道此事,我也是颇为震惊的,好半会无法说出一句话。
“你可相信这些话?”明祁旬忽然不再在刚才那个问题上将我逼入穷境,他眸光一沉,越发冰冷,却又那样的一触及发。
我忽然间怔住了,竟感觉原来这个战无不胜的大将,治国手段高明又强硬的帝王并非无所不能的,他眼底的幽深我读不懂,但我知道,这一回,他的确陷入了很大的麻烦之中。
“我不知道.......”我不想撒谎骗他,我不知道,一点也不知道。
若这些谣言都是真的,不,我不相信,明祁旬是太阳之子,疆场上磨练出的男子汉,他怎么会做出这样阴险毒辣的事情呢?可若这些都是假的,空穴不来风,若非如此,明夕阳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如此执著于这个帝王之位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