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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花田错(下) ...

  •   戏台上,春兰漂亮的嗓子引来阵阵掌声和叫好,几个娴熟的转步,在欢呼声中轻盈地退回幕后。
      人群里的几个面目严肃的人开始粗鲁地向外挤,他们冲进后台,里面却空无一人。忽然,其中一个面目凶狠的家伙发现有一抹水袖晃过门边,推门一看,是一道楼梯。他顺着楼梯向上看去,一道白色在楼梯尽头闪过,几个大汉骂了声娘,赶紧追上去。像逗猫的毛线球一样,他们几个就这么被引着追了一路,一直跑到顶楼的阁楼上,还是没看到人在哪。
      “呦!”有人在楼下喊了一声。领头的把脑袋从小窗口探出去瞧,只见一个清秀的少年正站在楼下,脸上干干净净,只有头发还湿着,穿着一身白衬衣,手里却拿着一对水袖,对着楼上气急败坏的人优雅地挥舞着。
      “您爷几个这是在找我呢?”
      “他妈的,是解家那个段小陌,不是解语花!”
      小陌看那颗大脑袋从窗口里缩回去,轻笑一声,看了一眼楼梯口门上他挂的大锁头,像没事人一样混进涌出来的观众,进了另一条街。
      这个原本属于二爷的戏院处在一个绝对打不到车的地界上,解语花和小陌多年来一直保持着每个月来唱几场的传统,权当是娱乐休闲,仗着这是解家有名的领地,连司机都不往这带。小陌知道那木门挡不了多久,关进去的人也太少,马老四不可能就派这么几个白痴来杀解家少爷。他心里一沉,掏出手机,解语花仍然没回短信。小陌正想着要不要打给电话过去的时候,手机突然亮起来,是一个亲近伙计的号码。
      小陌赶紧接起来,可周围太吵闹,只能勉强听清对方的话。
      “小陌,我们被算计了!解家本家的伙计都被人用解少爷的名义调出去了,只剩我跟解少爷在柳明河这边,马老四带着人快追上来了!你在哪?小陌?小陌?你还在吗?”
      “嘟嘟嘟……”

      解语花做了这么多年当家,还没有过这么狼狈的时候。
      天色灰暗,低低地像是要把他压下去。好在解语花从小训练有素,此时跑得虽然面红耳赤,可呼吸还很稳。只是后面跟了十多个持着刀棍的追兵,肺活量此时派不上太大用场。
      终于,解语花脚下一滑,差点撞在河边的石栏杆上。他趁机缓口气,抓着栏杆顺势向下一望,顿时心里凉了半截——河面整个都结冰了,但还没厚到能踩上去的程度,这要是掉下去,铁定得沉底,不用说水性如何,这温度就是大罗神仙也游不上来。
      妈的!解语花暗暗骂了一声,却只觉得背后一阵冷飕飕,条件反射地一猫腰,一把长刀贴着他的头皮掠了过去,削掉了他一撮头发。解语花极其敏捷地就势一滚,还没站稳就只见寒光一闪,他一个侧身翻出去,险险躲过一根铁棍。
      “真他妈的没想给我留活路啊。”解语花勉强站稳脚步,冷笑一声,同时发现他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十几个面色冰冷的打手围在中间。他们大概知道解语花已是瓮中之鳖,所以也并不见着急,慢慢地缩小着包围圈。
      解语花苦笑一下,这是自嘲的笑。半年前解连环就提醒过他,马老四不是好东西,绝对不能留。可对解语花来说,马老四在他童年的记忆里是一个风趣和蔼的叔叔,让他找人去杀敬重了这么多年的一个长辈,他做不到。于是,解语花就在侥幸心理和矛盾中,留着马老四的盘口。但姓马的就像解连环看穿的一样,心怀不轨多年,终于在解语花暗暗试图摆脱他的时候,下此狠手。
      当一把长刀劈过来,在解语花肩膀上留下第一道伤口的时候,解语花想,你看看,这全是你对敌人仁慈的错。
      马老四的打手十分了得,又带着武器,解语花很快就挂了一身彩。不过解家当家也不是唱两句戏就能坐稳的,他用手肘击碎了一个人的鼻梁,踢断了什么人的两根肋骨,一时间竟也让那些大汉不能近身。但是很快他就开始有些支撑不住,他知道自己绝对不能倒下,这种时候一旦倒地就再也没有起来的机会了。
      突然,解语花用膝盖狠狠击中了一人的腹部,趁那人被顶得弯腰的时候,飞快踏上他的后背,借力一跃而起,离开了包围圈,像一头敏捷的豹子一样窜上了一棵大树。
      这棵树已经掉光了叶子,解语花蹲在一根树干上,折断一根粗壮的树枝,两腿支在大树上探下身子,用冻得正坚实的枝杈向下面的人面门上扫过去,一下子被他掀翻了好几个人。还没等解语花跃下来,他就看到不远处的河边站着一个中年人,抱着手臂在那观赏这场殊死的战斗。
      解语花只感到全身的血都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他眯着眼望向马老四那张几乎跟老矛一样熟悉的脸,一时间忘了自己在干什么。
      马老四注意到解语花正在看自己,悠然一笑,给他的手下打了个手势,几个打手就停下了,拎着武器站在一旁。
      “二月红果真是名师出高徒,原来解少爷身手如此了得,我就雇了这么几个人实在是对不起你啊。”
      解语花从树上一跃而下,盯着马老四向前走两步,侧头啐了口血。他觉得这种时候如果能拿出小陌那种把人逼疯的散漫态度,就算要死在这也能先把马老四气出脑溢血。想到这,解语花笑了,他抬起头,用神似小陌的吊儿郎当的语气说:
      “四叔,就算您今天把我弄死在这,您这条地头蛇吞得了解家这头大象么?就不怕解家回头端了您那盘口?”
      马老四听了大笑几声。这是解语花自小就熟悉的爽朗的笑声,此时听来却十分刺耳。
      “解当家你果然还是个孩子。”马老四慈祥地笑着说。忽然天上隐隐飘起了雪花,他慢条斯理地拍掉自己肩上的水珠,“这世间的人呐,都是墙头草,你以为你手下有几条是不能易主的狗?哦,倒有一个孩子是个死心塌地的看门狗,不过我已经把他骗到这来了,一会他就该到了。看在我看着你们俩长大的份上,黄泉路上也让你们做个伴。”
      马老四慢悠悠地说完,仿佛刚给孙子讲完一个故事一样平淡。解语花却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心跳都停了。他的脑子一片空白,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拼命在冲向马老四,却被离他最近的一个打手一铁棍打在后背上,打得他撞在地面喘不上气来。
      一下子有无数重击落在解语花身上,可他的神经却好像跟大脑分离了,感觉不到痛苦,他的脑袋里现在只有两个字。
      小陌。

      “你们放开他!”
      这个无比熟悉的声音穿过呼呼风声和铁器的击打,几个人顿时停住了,解语花从地上艰难地抬起头。
      小陌一只胳膊狠狠勒着马老四的脖子,一只手握着解语花给他的那把短刀,短刀锋利的刀刃就贴在马老四的脖子肉上,吓得他一动也没动。
      小陌显然跑得很急,他还喘着粗气,对解语花头顶上的人大喊着,声音都哑了,“你们马上离开解语花,不然我就割断这家伙的脖子!”
      小陌一边喊一边在手上使了劲,一股血顺着刀刃流下来。而马老四不愧是在死人堆里混了一辈子的人精,他很快镇定下来,给那几个打手使了个眼色。那几个人散开了,解语花却暗叫不好,这老家伙虽然岁数大了,毕竟底子够深,小陌有危险。
      说时迟那时快,那句“小心”还卡在解语花的嗓子眼里,马老四的手指一动,指间就多出一片亮晶晶的刀片。然而,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几乎在此同时,只见小陌的胳膊一动,短刀迅速划过马老四的脖子。
      一时间,解语花眼前只有大片的血色。
      即使后来解语花经历了无数大大小小的血拼,跟活人的跟死人的,都不像这次这样深深印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之后多年噩梦中常见的场景。
      他不记得这之后的半小时发生了什么,大概是解家的人来做了善后,解语花不知为何对此完全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坐在小陌面前,看他垂着头,满手满衬衫都是触目惊心的暗红。
      雪花扬扬洒洒落了两人一身一脸,却怎么也盖不住小陌和解语花身上的血迹。
      过了不知道多久,小陌终于抬起脑袋,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盯着解语花看了半天,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你的头发少了。”
      解语花摸摸自己的头顶,是刚才被刀削去了一小绺。他微微笑了笑,问道,“有那么明显吗?”
      “没有。”小陌摇摇头,看了解语花片刻,又指着自己说,“但我能看出来。”
      解语花沉默了。他伸手去抓小陌的手,小陌却向后一躲,把满是血迹的手背在身后。
      一时间解语花觉得嗓子堵得难受,像扎了根坚硬的鱼刺。他抓住小陌的肩膀,把他的手腕扳过来,紧紧地、紧紧地攥住小陌的右手。原本已经凝固的血此刻也沾满了解语花的双手。
      这是解语花的觉悟,他想小陌一定非常明白。
      不然小陌怎么会微微一笑,叫了声:
      “花爷。”

      这是他们第一次杀人。虽然事情是小陌做的,但解语花一直把它归在自己身上。正是因为这次的经历,解语花才开始真正踏入这个残忍的行业。他明白自己的软弱谁都解救不了,他的罪他必须承担,他不想再让小陌替他背负。
      慢慢的,所有人都注意到,解当家长大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解少爷”的称呼再也听不到了,取而代之的是小陌的那句“花爷”,成为老九门中最响亮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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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语花二十五岁。
      初春的季节,桃花正开得灿烂,就像多年前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早晨。
      解语花和小陌搬了张小桌子和两个板凳坐在桃树下喝酒,春风和煦,阳光柔软,片片桃花不经意间落下来,小陌满足地快要睡着了。解语花端着自己的酒盅思量了一会,慢慢地开口说:
      “昨天,霍老太找过我了。”
      解语花用余光悄悄观察小陌,小陌靠在树上,微眯着眼,不知睡着了没有。解语花继续说,“我看霍老太的意思是希望我能娶秀秀。”
      小陌顿了一下,如梦初醒一般放下酒盅。解语花还以为他要说什么,他却只是伸手拿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解语花瞪着小陌,小陌看看解语花的表情,不以为然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解语花有点火大,把酒盅放在桌子上,发出一声钝响,“小陌,你觉不觉得自己那副泰山崩了你也只会说句沙子好大迷眼睛了的样子让人很想打断你的鼻梁骨?”
      小陌看了解语花一眼,一本正经地说:
      “怎么会呢,泰山崩了可是很严重的事情。”
      解语花气结。虽然他很想加一句原来我还不是泰山,但又觉得这太矫情,憋了半天就只能夺过酒壶把酒全倒进自己的酒盅里。
      “我的意思是说,”小陌安静地看着解语花,好像完全看穿了他的想法,“在我心里你是座山,我知道你是不会崩的。”
      解语花愣住。
      一阵春风吹过,卷起无数粉色花瓣,落在解语花和小陌的头上、肩上。春风微寒,树影摇曳,一切正如两人初见时那样,仿佛岁月从来没走过。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花田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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