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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狭路相逢(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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矩字六号房内仕远趴在梨花木的书桌上,脸上露出了笑,学正的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
“监生李仕远、监生顾皓仁虽未冠甲,念其快于甲戌年、 乙亥年、 丙子年监生。故增设为国子监丁丑年五御乙等。遣银两,奖其勤敏。”
仕远这才发现浑身汗湿的自己,不免觉得浑身难受,所以去号房取了木盆,却正撞上带着木盆的展明,展明垂着脑袋,吐了吐舌头:“又没轮上,我可不想去北浴斋。”
难道国子监还有其他浴斋,仕远暗自思付着,侍郎从门外走了进来,看来,他也没有轮上,他把手中的木盆随手扔到地上。
“最早是给国子监的女仆用的,后来有监生和女仆私通,所以监内只许男仆住在监内,女仆只能住在集贤门外,这北浴斋就一直废弃了。只是,这些年,入监的监生数目日益增多,一遇盛夏,不能缓解,这高温之日,人多的时候也只能去那边洗了。”侍郎脱下头上的巾帽,不停的扇着风。
“听说那名私通的女仆难产死了,监生还没等那女子入殓,就又和其他女子勾搭上了。所以那里阴气很重,邪的很。”展明睁大一双眼,那张稚气的脸上布满了恐怖的神情。
“只是那水是引后山的清泉,从上游流下,汇至浴斋。因为没有火炉,所以那边只有冷水。
去那里的只有喜欢洗冷水澡的监生。”
“你不会想去那里吧?那女鬼专门勾引李公子这般风流潇洒的公子。”
“正是,走吧。”仕远点了点头,展明的脸上浮现出了害怕的表情,他不停摇晃这脑袋。
仕远心中却一阵窃喜,想起那日在温水池中尴尬的坦诚相对的自己,不觉后背一阵哆嗦。想起曾经的自己来,在春寒料峭的初春,步入冰冷的莲塘,这冷水澡又算什么?
问过几个国子监的仆役,仕远来到重重竹林掩盖着的北浴斋,果然阴森森的有些可怖,没有光线射入北浴斋,高高的透气孔有些残破,墙上布满了茸茸的青苔。
仕远大着胆子打开冰冷的大门,指尖传来冰冷的令人发麻的感觉。他硬着头皮走了进去,四下里空无一人,有好几个砖砌的隔间,墙上安置了竹管,泉水从竹管中汩汩流下。
仕远的脸上浮现出了久违的笑容,虽然隔墙并不高,可是,比起那日坦诚相对而言,这里的私密程度可就高多了。
虽然已经渐渐适应了男儿身,对于李公子这个新的身份也渐渐驾轻就熟起来,不再那般拘谨。可是,对于身体这件事情却依然是梦魇,他真的不知道何时才能完全的接受。
正在宽衣之时,忽然从高高的透气孔内瞥见一条黑影,那黑影站在树上,如离弦的箭一般跳到了围墙之上,他的背上背着一只沉重的大箱子。
仕远的疑心渐渐涌了起来:这不正是刚入监时,在围墙上看到的黑影吗?国子监一直有皂吏值守。而且又在这皇城根脚下,固然会有重兵把守,成贤街外更立有下马碑,即便是朝廷重臣也需下马谨行,更不可能有闲杂人等出没。不知深夜到访国子监的黑衣人究竟是为了什么事?难道是窃贼?
仕远也顾不得系好腰间的丝绦,追着那条影子而去,一路狂奔,在粮仓东面转了几个圈,那影子凭空消失的无影无踪。
仕远擦着满头的大汗,这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的模样,赶紧加快步伐,往北浴斋走去。
北浴斋的门半掩着,仕远以为有监生在里面,垂着脸走了进去,四下却无人。从那日道别后,莲女再也没有来过,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挂念,想着想着,看着高高的透气孔内的天色,暮色四起,天色越来越暗,重重掩盖下的北浴斋内清冷的有些苍凉。
忽然,一条黑影窜了进来,没有任何一丝动静,仕远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仕远惊醒过来,脑袋有些昏沉,四下已经是一片漆黑,从那高高的透气孔内忽然射下了一道月光,把这个没有一丝雾气的北浴斋照的一片明晃晃。
有水声从远处的隔墙内传出,仕远支着双臂,探出脑袋来,只见远处的监生赤条条的背上有一道非常可怖的疤痕,背部的整片皮肤凹凸不平,整整一大片异常狰狞。
那监生忽然扭过头来,他迅速披好外袍,汩汩流出的泉水忽然戛然而止。
乌云遮住了月光,整个北浴斋重又回到一片漆黑。监生一步步逼近仕远,那个黑影让仕远看不真切。
“你看到了什么?”那声音正是连风,只是现在的他似乎有些愤怒,那个不怒不嗔的冷公子荡然无存,他像一头猛虎,正居高零下的虎视眈眈着自己的猎物。
“你的背?我是说你背上的伤痕。”仕远坐在地上惊呼道。
他高高扬起的手忽然缓缓放下了。片刻之间,又回到了那个冷漠的冷公子,他的左手捂住腰际,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透出来。
“小时候被水烫的。李公子,真是稀客。怎么会来这北浴斋?难道你忘了那个被抛弃的女子是怎么死的吗?”
“难道你不知道,今年的天气比往年都要炎热,浴斋早就人满为患,这不只能移师北浴斋了。你可曾见过什么?我是指奇怪的人或事?”
“你?”还没待连风回答,从另一个隔间内传来飘渺的声音。
“哦,今天什么风把你们两个都吹来了?”皓仁睁开惺忪的眼睛,木盆里还有一个枕头。
“你不会在这里睡了一个下午吧?”仕远惊愕道。
皓仁点了点头,伸了个懒腰,“北浴斋这番清净之地,看来也被你们给扰了。”
“早知兰公子这么能睡了。这洗澡也能睡的国子监也只有你一人。”连风道。
仕远从地上爬了起来,思付着:怪不得那温水池中从不见他人影,原来他去了北浴斋。
“你换折扇了。”仕远抢过扇子,大力扇着风,这一回扇面却是素白,什么画也没画,只留背面一副娟秀的蝇头小楷。
“天气燥热,这扇面总是画不好,自在居士搁笔至今,何时赐画一副?”皓仁笑道。
仕远抓着脑袋,好在光线微弱,他们也无法看见自己窘迫的神情,他把扇子递还给皓仁,灵机一动道:“这留白才好看,给人以无尽之遐想。岂不妙哉!”
皓仁用折扇轻轻捅了一下连风:“你不觉得他最近很奇怪吗?”
连风抢过扇子,摇头道:“是很奇怪,不过比起你来却是小巫见大巫。”说完,连木盆都没带就消失在夜色之中,他大步流星的往前走,腰间有热热的东西往下淌。
那折扇上有一滴殷红的血迹正慢慢拓开,他把扇子紧紧握在手中,不一会那折扇被撕得粉碎,白花花的纸片飘到了夜空之上,好似片片雪花,悄无声息得飘零在尘世间。
这一夜,下起一场磅礴的大雨来,暑气才消散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