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章 ...
-
池淤推开门的瞬间，预想中的争吵声并未如期而至。客厅里静得不像话，只有老式挂钟的秒针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声都敲在空旷的空气里，透着说不出的压抑。他放轻脚步穿过客厅，指尖擦过冰冷的沙发扶手，那凉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让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回到房间。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窗帘被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条窄缝透气。而书桌正上方的墙角，一个黑色的监控摄像头正对着他，红色的指示灯一闪一闪，像一只冰冷的眼睛，时刻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刺眼得让他浑身不自在。那是王智美为了“督促他学习”装的，美其名曰“关心”，实则将他的生活困在了无形的牢笼里
早上八点，倦意像潮水般涌来，眼皮重得几乎睁不开。池淤趴在书桌上，脑袋昏沉，只想就这样一觉不醒，逃离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叮——”手机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他挣扎着抬起头，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弹出一条好友申请，申请人昵称是“勿扰”，头像是一片空白的浅灰色，简单到没有任何辨识度。池淤看着这个昵称和头像，心里竟莫名生出一股熟悉感，像是在某个遥远的午后见过，又像是在梦境里重逢过，说不清道不明，却让他心头微动
池淤的微信列表干净得可怜，除了池海宇、王智美，就只有高二的群聊，以及父母勉强认可的、成绩不错的柠檬。不是他不想加别人，而是王智美的控制欲绝不允许他有多余的社交，怕“耽误学习”。可这一次，看着“勿扰”的好友申请，他几乎没有犹豫，指尖轻轻一点，同意了申请，随后发了一个孤零零的问号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房间里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和他轻微的呼吸声。池淤盯着屏幕，心里有些莫名的焦躁，又有些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良久，对方终于回复了
勿扰：季郁，新生
池淤皱了皱眉，指尖敲出第二个问号。
勿扰：他们说你是常年年级第一的人，所以加你微信，这样以后可以讨论一下问题
池淤顿了顿，又发了第三个问号
勿扰：群里那个柠檬
看到这条消息，池淤的瞳孔微微一缩，有些难以置信。他发的三个问号，看似相同，实则含义不同——第一个是问“你是谁”，第二个是问“为什么加我”，第三个是问“你怎么知道我”。而这个叫季郁的新生，竟然精准地读懂了他每个问号背后的意思。太久了，久到他已经忘了，被人理解是什么感觉
一定是巧合，只是巧合而已。池淤在心里告诉自己，他这样一个被父母否定、被监控束缚的人，平平无奇，怎么会有人真正了解他？
而另一边，季郁看着手机屏幕，也满心疑惑。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精准地猜到池淤每个问号的含义，仿佛他天生就了解这个人，仿佛他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他点开池淤的朋友圈，里面空空如也，头像更是简单到极致——纯黑色的背景，没有任何图案，像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季郁转头看向床头柜上的那幅儿童画，画里的阳光金灿灿的，照着三个模糊的小人，温暖又明亮
充满阳光的画作，和纯黑色的头像。季郁的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讽刺又心疼。这个叫池淤的人，会不会就是小时候那个送他画的小男孩？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像疯长的野草，再也压不下去。季郁深吸一口气，指尖颤抖着，敲出一行字
勿扰：你叫什么
未在线：池淤
池……他姓池！
季郁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既激动又忐忑。姓池的人有很多，不一定就是他，一定是巧合，又一个巧合而已。可那种莫名的熟悉感，却越来越强烈，让他无法忽视
季郁走出房间，来到街上。此时正是上午，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小贩的吆喝声、行人的谈笑声、车辆的鸣笛声交织在一起，热闹非凡。可他站在人群中，却显得格格不入，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无法融入这鲜活的烟火气里
不知怎的，他顺着街道往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公园。这里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熟悉，湖边的柳树，脚下的石板路，甚至空气中弥漫的青草香，都像是在记忆深处存在过。可他明明从未来过这里
我好像错过了什么。季郁心里空荡荡的，像缺了一块。到底错过了什么呢？
清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一片枯黄的叶子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缓缓下坠。季郁伸出手，轻轻接住那片叶子，指尖触到它干枯发脆的纹理。他用手指轻轻搓了搓，叶子的边缘碎成细小的碎片，从指缝间滑落。他松开手，让叶子再次落在地上，刚落地，就被路过的行人一脚踩住，随后又被接踵而至的脚步碾过，变得狼狈不堪
季郁看着这一幕，眼底掠过一丝自嘲。人生就像这片落叶，无论你曾经多么繁盛，多么高高在上，只要一不小心跌落，就只能任由他人踩踏，毫无还手之力。除非你能牢牢站稳脚跟，永远停在高处，可这世间，又有几人能做到？
“叮——”手机再次响起，是“原始森林”群聊的消息
柠檬：@所有人皇上驾到！[狗头]
三个水：呦~当官的来了？[吃瓜]
柠檬：切，别贫嘴。各位有人住校吗？
季郁看着那条消息，沉吟了片刻。住校，意味着可以远离那个空荡荡、冷冰冰的出租屋，意味着可以有片刻的自由。他指尖一动，发了一个字：“我”
发完消息，季郁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湖面，湖水平静无波，映着天空的颜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转身离开了这个让他莫名熟悉的公园
而此时的池淤，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可他的心思根本不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字上，眼前反复浮现的，是季郁的微信头像，是他精准读懂自己问号的回复，还有那股莫名的熟悉感
窗外的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诉说着什么，又像是在替谁抱怨，替谁咒骂。池淤放下书，目光落在书桌一角的白纸上，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创作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拿起了旁边的铅笔
他知道，这幅画大概率也不会存在太久，迟早会被父母发现，然后撕得粉碎。可他还是想画下来，想把心里那片仅存的、没有压抑和控制的天地，用画笔描绘出来
铅笔在白纸上划过，留下一道又一道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在他灰暗的内心深处，划开了一道又一道光芒。他的眼神专注而认真，平日里的麻木和冷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难得的温柔和向往
两个小时后，画终于完成了
画纸上，是一片辽阔无垠的高原。草浪翻滚，像千万片碎掉的翡翠，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晃动。绿意顺着地势蔓延，直到悬崖边戛然而止。天空中，云朵不再是简单的飘浮，而是凝固成了壮丽的白色神话——最底层的云絮像被揉皱的羊皮纸，带着古朴的纹理；中间堆叠着类似古希腊宫殿的立柱，庄严而神圣；最高处，是正在融化的雪山，晶莹剔透，阳光从雪山的裂缝里漏下来，像打翻了盛满液态蓝宝石的坩埚，洒下一片璀璨的光芒
风在草尖上跳跃，像是在书写着无人能懂的十四行诗，整片高原都在轻轻颤抖。蒲公英的种子悬停在半空，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云层里藏着一个个蓝色的窟窿，每个窟窿都像是通往不同平行宇宙的入口——一个盛产棉花糖，甜腻而美好；一个住着青铜巨人，神秘而强大；还有一个，永远停留在童年的午后三点，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泥土深处，仿佛传来远古冰川的耳鸣，悠远而苍凉。这天地太过壮阔，太过美好，反而让人心生敬畏，能清晰地听见自己血管里血液流动的细微声响。当一朵云影掠过，落在草叶上，变成了晶莹的露珠，又或是化作了迷路的星尘——在这混沌与秩序交织的圣殿里，每个生命都成了被神亲吻过的标点符号，独特而珍贵
池淤深吸一口气，缓缓放下铅笔，举起那幅画，仔细端详着。画里的世界，是他梦寐以求的自由和美好。他看了许久，才默默放下画，开始在心里倒计时
3，2，1……
“砰！”一声巨响，房门被猛地踹开，池海宇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快步走到池淤身边，一把夺过桌上的画，看都没看，就狠狠撕了下去
“嘶啦——”纸张破碎的声音刺耳无比，那片美好的高原，瞬间被撕成了无数碎片，散落在地上，像池淤此刻的心一样，支离破碎。
“啪！”又一个清脆的耳光落在池淤的脸上，火辣辣的疼。池海宇的怒吼震得人耳朵发疼：“我就知道，一分钟不看着你，你就又开始画画！这个有什么用！画这个能考上哈佛吗？能给你挣前程吗？”
“你就不能和辜右雨学学吗！”池海宇的声音越来越尖利，“看看人家，人家都能当上课代表，成绩、人缘还好，样样都比你强！你呢？除了死读书，还会干什么？连个画画的破爱好都改不了，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成器的东西！”
辜右雨，是池淤在江海八中可以算是朋友的一个人。他们的缘分很巧，一起入学，一起走进教室，甚至被分到了同一个班。可这份巧合，最终也成了池海宇贬低他的素材
但池淤一点都不恨辜右雨。因为辜右雨确实比他优秀——比他更开朗的性格，比他更好的人缘，还有一个和睦温暖、从不逼迫他的家庭。那些都是他梦寐以求，却永远得不到的东西
池淤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任由池海宇骂着。那些污秽不堪的词语，像刀子一样扎在他的心上，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仿佛被骂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牲畜
他的内心，就像一片平静的湖面，表面上毫无波澜，底下却藏着湍急的暗河。那不是真正的平静，而是暴风雨来临前的警惕，是麻木到极致的伪装
池海宇大概是骂够了，又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才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转身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池淤一个人，他依旧保持着低头的姿势，额头前的碎发微微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地上的画纸碎片散落在脚边，像一地破碎的梦想
而此时的季郁，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心口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眉头紧紧皱起，脚步也停了下来。那疼痛来得猝不及防，像是有人用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奇怪……好好的，为什么心口会疼？
他缓了好一会儿，疼痛才渐渐缓解。可当他抬手摸了摸眼角时，却发现指尖沾着一丝湿润。他竟然哭了？明明刚才没有发生任何让他伤心的事，明明他已经很久没有流过眼泪了
奇怪……
季郁拿出手机，原本是想在群里问一下班长住校的流程。可手指却不受控制地点进了与池淤的微信对话框，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问他“怎么了”
为什么会这样？我和他很熟吗？季郁在心里疑惑不已。他们不过是刚加上微信，只聊了几句话的陌生人而已
可那种想要关心他、想要知道他是否安好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心脏。就好像对面的那个人，是他生命中极其重要的人，是他的………爱人一样
季郁挣扎了许久，左思右想，最终还是抵不过心底的冲动，指尖在屏幕上敲出了三个字，发送了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季郁紧紧盯着手机屏幕，心脏“砰砰”地跳着，既期待又忐忑
不知过了多久，屏幕上方终于出现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季郁的呼吸瞬间屏住了，指尖微微颤抖，等待着池淤的回复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