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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 ...

  •   三

      六月的午后,蝉鸣在燥热的空气中显得空洞而冗长。麦脱斯赫路两边的绿树萎靡地垂着,太阳像是要灼伤地面似地照射下来。
      一片暖流浮动中,王耀推开姐姐家的门走了进去。
      玄关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过度刺眼的光线被关在门后,留下眼前挥散不去的黑晕。
      风铃的声音搅得王耀脑海嗡嗡作响,他喊着姐姐的名字走进屋去,穿过短小的走廊直入客厅。
      “王辉,给我倒一杯水。”他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对坐在沙发上的人说,“我好像中暑了。”
      对方没有应声。王耀走过去坐在沙发上,把头向后仰。“我中暑了。”他重复道。他感觉自己的头像是裂开一般,传来阵阵难以忍受的胀痛感。
      伴随着衣料摩擦沙发的声音,那人站了起来,脚步声拐了几个弯停止在厨房。王耀听见玻璃的碰撞声与哗啦啦的水流声,他微闭双眼,侧身躺下,头枕在沙发上浅浅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走过来,将湿毛巾轻轻放在他的额头上。突如其来的冰凉使王耀骤然清醒,他猛然直起身来。待眼前的黑晕散去,他终于看清了沙发边的人。
      那是张他从来没有见过的脸。那一刻的陌生感使王耀感到可怕。那人一头浅金se的头发逆着光,那人不是中/国人。
      他顿时不知道怎么开口,只是以惊愕的双眼瞪着眼前的人。
      那人笑了笑,也不言语,只是轻晃手中盛满水的玻璃杯,示意王耀喝下去。
      他动作迟疑地接过玻璃杯,心里揣摩着一系列疑问。却怎么也无法组织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比如他很想用英语询问对方是不是苏/联人,却如鲠在喉。
      姐姐的声音从楼上传来,很好地打破了沉默。“小耀——”她边喊边下楼,怀里抱着一摞书,三两下迈入客厅。“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她把书放在沙发上,走到王耀身边。那位外国人起身,礼貌地退到一边。
      王辉蹲下身摸了摸王耀的额头:“是不是中暑了?”
      “好多了。”王耀抬起玻璃杯喝了一口,目光停留在外国人的背影之上。“他是谁?”
      王辉站起身来,微笑着介绍道:“他是黄/埔新来的苏/联□□,伊万•布拉金斯基先生。”似乎是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人转过身来。
      他身形高挑,穿一身灰绿se的军装。脸部线条完美地勾勒而下,鼻梁很高。薄薄的嘴唇抿起来,莞尔一笑,更是无限温暖。
      王耀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别过头去,他发窘地搜索着脑海里短缺的俄语词组,然后别扭地说出“你好”二字。
      苏/联人笑出了声,他的声音低沉而爽朗。他向他伸出手:“你好,小病人。”
      王耀眨了眨眼睛:“你会说中文?”
      “你别太小看这些苏/联□□。”王辉说,“不学中文,怎么来黄/埔任教?”
      王耀放下玻璃杯腾出右手,与苏/联人两手相握:“你好……伊万•布拉……”
      “布拉金斯基。”苏/联人笑着补充道,“我来自莫斯科。”
      那一刻,他似乎感觉到从他手掌心里传来的,源于北方大陆冰雪的寒意。使他浑浑噩噩的头脑逐渐清醒起来。
      岁月会在无数次的相见、分离中悄然流逝。三年的时间其实并不长。相对于整个近代而言,它们什么都不是。然而这却是他最珍贵的三年。以至于在他以后的生命里,从1924年盛夏开始的每个故事、每个细节,都被他无限矫情地赋予美好或者悲伤的情感,盘踞、贯穿着他逐年老去的生活。
      他遇到了伊万•布拉金斯基。
      不知过了多久,他便能像爱上一个人一般对伊万所坚定的信仰报以疯狂的执念。
      并时常幻想美丽的赤都莫斯科。
      幻想穿着厚厚的大衣与伊万一起走在落满白雪的红场之上。幻想克里姆林宫高耸的红墙,远处圣瓦西里教堂模糊的轮廓,行se匆匆的路人,朦胧中耸立的洋葱型屋顶,以及教堂里精致的壁画。
      这太不可思议。
      可谁让他在最美丽的年华中遇到他。
      巴/黎的日子让他自骨子里便染上了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的浪漫情怀,使他对组织对主义的情感变得温柔,就像对爱人一般。

      “马克思主义产生于19世纪40年代,是资本主义矛盾激化和工人运动发展的产物……”
      伊万的中文说得很好,抑扬顿挫。他教授马克思主义哲学,在一间不大的教室里来回踱步,嘴角总挂着一抹随和的微笑。语调亦如其人,不紧不慢。午后的阳光慵懒地射向王耀的课桌,泛着不太刺眼的亮se。他强撑着困顿的双眼,细数桌面凹凸不平的坑洼来保持清醒。
      昨晚他点灯研读一本法语著作,一不留神熬到了很晚。
      以至于今天顶着两只淤黑的眼袋走进教室。他特别选了一个靠窗的偏远位置,因为他对自己的支撑能力不抱信心。
      伊万不快不慢的声调诠释着僵硬的理论知识,阳光不太灼热地照射着王耀伏在课本上摊开的手掌。
      二者交织,真是享受。
      于是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头睡去。
      “它吸收和改造了人类思想文化的一切优秀成果,特别是18世纪中叶和19世纪上半叶的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的成果……”□□的声音越来越近,最终停在王耀桌边。
      教室里的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感觉到□□的停顿,其余同学的目光很快集中到王耀身上。
      后者额头抵着桌面,肩膀随着呼吸一上一下。在一片精神饱满的面容中甚是显眼。
      同桌察觉到不对,立刻用手肘捅了捅他。王耀一脸混沌地清醒过来。条件反射性地凑向同桌的课本:“讲到哪儿了?”
      “第四页,马克思主义的产生背景。”有些生硬的中文。年轻的苏/联□□语气温和地说。
      王耀霎时红了脸,不敢抬头。他把目光扎进第四页里,胡乱拿起笔勾了几段内容。
      伊万有些无奈:“你勾的那些我还没讲到呢,王耀同学。”
      班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窃笑声。
      混杂着窗外难辨的蝉鸣。
      这是伊万上的第一堂马克思主义哲学课。

      后来在食堂里遇见,王耀窘迫地拉着同伴绕道而行。
      “嘿,小病人。”伊万从一堆苏/联人中探出身来,叫住他。王耀回过头,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中暑好了吗?”他笑得有些玩味。
      同伴是同班同学,听到这句话后不自禁“扑哧”笑出了声。王耀瞪了同伴一眼,然后说:“早好了。”他想起那天这位苏/联人举手之劳的照顾,顿了顿又补充道:“谢谢。”
      “上课睡觉,我以为你中暑还没完呢。”伊万接着说,引来身边的苏/联□□压低的笑声。看来自己的糗事已经被眼前这家伙在圈子里传遍了。王耀敢怒不敢言地瞪着他,饭盒被双手捏得咯咯作响。
      伊万把手中的铁勺放下,腾出手示意他过来,“一起坐吧。”
      当然,对于这个邀请,王耀报以的态度是扬起一个不冷不热的微笑,然后转身走开。

      “这些小孩真不好惹。”伊万尴尬地收回手。一副长者的口吻。
      这句话不远不近地传入王耀的耳朵。“什么小孩啊。”王耀停下来瞪着身边的同伴,“他看着也不过二十来岁。”
      同伴无奈地看着他:“你有火别冲我发成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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