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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龙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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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深处的一隅,淡淡地发出莹白的光芒,正是囚禁罪人的所在。在偌大漆黑的东海深处,这光芒,如同深夜的烛火一般,在暗流中摇曳,仿佛下一刻就会被暗潮吞没。
之前白衣人不知用了什么术法,一路走来不觉昏暗,此时白衣人不过离开一刻左右,术法似乎已经失效,整个世界一下子暗了下来。
浅淡的光芒映出了海中暗潮涌动,而故人重逢,眼中涌动的,是思绪,是心潮。云天河双目不能视物,并不受光暗交替的影响,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向前走去:“大哥……”
而慕容紫英、柳梦璃过了一会儿方才适应眼前微光,看清了眼前场景。
玄霄虽被囚禁于高台之上,披头散发,铁锁加身,却是狂态不减,乃至锋芒更胜。
“大哥?”玄霄仰面笑道,“哈,好一句大哥!若是你还念着昔日,就不会答应天界那群废物来此了!云天河!”
“大哥……”
慕容紫英肃然,抱拳道:“玄霄师叔误会了,我等非代天界来此。”
柳梦璃敛容行礼:“我等来此,实为有事相求,却非受人之托。”话落,柳梦璃方才想到,她不称玄霄师叔一则是顾虑自己的身份乃幻暝界少主,二则自己已经退出琼华派……呵呵,柳梦璃,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这般城府?在心中默笑了两声,柳梦璃抬眼看玄霄,没有怨怼,没有怒火,只有满目的清明平和——世事如棋,变幻莫测,却又非棋,棋盘上黑白交错,壁垒分明,然则世事无常,哪来的非黑即白?柳梦璃如今紧要之事,不是旧恨前仇,而是眼前之事,妖界之事,挚友之事。
此时映入柳梦璃眼中的玄霄与她多年前在梦境所见的玄霄并无太大不同,东海中漫长的岁月并未磨平他的锋芒。
他依旧是白衣红发,白衣不染尘,红发显嚣狂。玄霄扫了他们一眼,低噫了一声,讶异不过一瞬,尔后狂态依旧,放声笑道:“哈哈,修仙之人与邪魔歪道,还外加一名遭受天谴之人,这组合,倒不似那群废物派得出。”
“大哥……你好么?”云天河惴惴开口,伸手想要抓住什么,却捞了个空。
“你的眼睛!”玄霄一怔,随即狂笑三声,“哈哈哈,天谴,原来当年居然是这么个报应么!好个天谴!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当真不假。”
“啊呀,先生这话可就不对了,遭天谴有遭天谴的道理,不遭天谴有不遭天谴的道理。凡事皆有道,这么耿耿于怀,于先生的健康和修行,都没有太大的好处。”懒懒地翻了个身,盘踞在黑暗之处的一尾黑龙荡开四周的水,游到他们面前,渐渐化成一个玄衣道人,揉揉似乎永远睁不开的眼睛,手中拂尘一甩,随即毫无形象地打了个呵欠。
“是你?”玄霄嗤笑一声,“不过是天界的看门犬罢了。”
“诶,这话就不对了,先生,”玄衣道人的眼睛还是没有睁开,面上也因为似是因为刚醒而有点呆滞,“贫道是龙,看守你们这群罪人的看守龙,不是狗,也不是看门的。”
这回答倒是浩然正气到让人跌死噎死的正直且呆。
玄霄冷哼一声,闭目不答。
“啊呀,先生,你很不够意思耶!把贫道吵醒然后让贫道傻呆呆地在这边干站着?”玄衣道人抱怨道,拂尘一扬,又说,“不如先生你逃狱,或者你们来劫狱,跟贫道一起活动下筋骨吧?”仿佛深谙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道理,玄衣道人一出口,又是一番惊天话语。众人一惊,再看道人,却还是残梦未醒的呆愣模样。
“你们不用理他,他还没睡醒,”娇柔的嗓音从脚下传来,原是一扇贝壳,“我叫贝娘,给他一个枕头,让他抱着,三刻钟内不要吵他,就没事了。”
“多谢姑娘指教。”慕容紫英抱拳道谢。
“只是,这深海之中,哪里来的枕头?”柳梦璃微皱眉头。
贝娘叹了一口气:“那可糟了……”随即把自己埋在沙中,怎么叫都不肯出来——开玩笑,那家伙好不容易化成龙形把柱子当枕头抱睡了几十年,被他们这么一吵醒,她贝娘小命要紧!
见贝娘如此反应,柳梦璃、慕容紫英面面相觑,同时轻叹一声,眼神交汇,俱是苦笑,眼前只怕又有麻烦,恐怕还不是小麻烦。
云天河忽喊了一声:“有杀气!”随即横剑当胸。
慕容紫英、柳梦璃不敢怠慢,手起也是戒备之势。
玄衣道人弓步向前,拂尘一扬,水卷尘沙,元力汹涌,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原是两股力量交接,卷起海水,形成一个急速的漩涡,那漩涡宛如无底之洞,竟开始吸取周遭的东西,沙石鱼虾,几乎所有可见的东西都要被漩涡吞噬。
玄衣道人不慌不忙,拂尘一扬,划出阴阳两仪,提掌成剑指,元功催动,引动周遭气流,浩瀚若海洋,轻柔如初阳,道人的功夫虽强悍却令人如沐春风——更令人惊诧的是,那漩涡,竟渐渐地停了下来,海水又复平静,方才的漩涡,仿佛一场梦而已,了无痕迹。
云天河、慕容紫英、柳梦璃俱吃了一惊,并非讶异对方的对手不是自己,而是——这道人之力,道人之敌的能为,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又是你?”玄衣道人拂尘一甩,拂尘瞬时变幻成一柄利剑,三尺三,鱼肚白,红剑穗,牙质,就像是拿什么异兽的爪牙所制。
“当”一声,剑入地三尺,只留剑柄,血红剑穗颤微微地摇曳不止。
展露惊人功夫的玄衣道人,袍袖无风而动,发丝轻扬,颇有几分高处不胜寒的寂寞高手的模样,只是……面上依旧还是一脸呆样。
“哎,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挑他没睡醒的时候过来?”贝娘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悄地转移到他们三人身后,不由忧虑地说道,“真可怜,又一个找死的……”
“你你你……”一连三个你,对方似是情绪激荡不知如何措辞才好。
“多年不见,你口吃更严重了,哈——”又打了一个呵欠,道人似乎清醒了一点,说话的神态从梦游变成了似梦非梦,好像一梦将醒未醒。
“天地无极,玄心正法!”对方还未说出下一句话,追兵已至。
金芒追至,浩然之气贯穿海水,正是玄心正宗破魔之咒。
“哼!”冷哼一声,暗黑中和道人过招的对手终于现形,原是一尾张牙舞爪的蓝色巨龙。“轰隆”蓝龙前爪划圈,光华大盛,一上手便是极招,驱使海水化为千万水箭直扑追踪而至以灵符照路的玄心正宗诸人。
但见金光手拈法诀,宽袖若流云,脚踩先天伏羲步,手捏乾坤阴阳诀,而玄心四将四袭红衣,步伐流转,正应四时方位,阵法突变,圆转如意,幻化出八卦盾阵,竟挡住了无处不在的水箭。
“又不打了么?”看眼前局势顿变,玄衣道人一愣,面上表情看上去愈发呆了,而后,道人慢吞吞地拔起剑,又化成拂尘模样,“既然不打了,那这战利品贫道就继续收着了。”
“战利品?”蓝龙的声音闷且钝,汹涌的情感仿佛瞬间被冰冻一般,竟再次结结巴巴起来,“我我我……对……你你……”
“魔龙,你这些年来伤人害命,可知罪么?”朱雀仗剑,厉声指责,打断了蓝龙的声音——这避水珠真是奇妙,不仅可在水中自如出入,呼吸自由,连说话也一如在陆地之上一般自在。
“凭你们?”嗤笑一声,魔龙仿佛是笑对方自不量力,仿佛找到了一个发泄的渠道一般,他说话既快且流畅,隐隐带着不屑,适才口吃之状似是错觉,“方才我不能胜你们,如今我却有把握让你们无命回返。”
“斩妖除魔,本是道门中事,殉道何惧?”朱雀慨然答道,清亮的女声没有一丝迷惘犹豫。
青龙玄武白虎,并未答话,三人剑尖斜指,蓄势待发,坚毅的表情,是勿需言语述说的除魔卫道的决心。
金光面容冷峻,扬袖负手,并不言语。
双方顿时陷入僵局。
谁也不肯先动手,谁也不肯先退却。
“诶?道友,这尾口吃龙去祸害世间了么?诶,不对,好像他现在不口吃了……”玄衣道人稽首问道,不温不火,语速轻缓,问话乱七八糟,前言不搭后语,似乎刚清醒过来。
“哼……”冷哼一声,魔龙并不答话。
玄衣道人慢悠悠说道:“不说话,便是默认。”缓缓地轻扬拂尘,玄衣道人慢慢地抬起左手,剑指直指前方,霎时,只闻耳边啸声不绝如剑鸣,只见眼前金芒激射成罗网,一时光华灿烂如陆上白昼。
听得不同寻常的打斗之声,玄霄冷冷睁眼,见眼前战况,不由得一惊
——“噫,”玄霄和金光同时低噫一声,“苍龙破?”
此乃道门秘术,二人俱是道门高人,博览经典,却也只不过是在书中偶然得知此术,亲眼见识此招威能,二人心中俱是一凛。
玄心四将与云天河、慕容紫英、柳梦璃,虽不及他二人博览群书,却也都是道门一脉,自也看出此招非同小可。
光芒退却,蓝龙不见踪迹,只有一名蓝衣人傲然而立,蓝衣染血,步履不稳,但即使是负伤亦是狂傲依旧。
“你……噗——”蓝衣人一个踉跄,呕出一口鲜血,随即怒目向玄衣道人。
玄衣道人连发两次惊人招数,却依旧是衣衫齐整,发丝不乱,连表情也似乎是凝固一般——呆得刺眼。
“你……”蓝衣人一个你字重复了两次,却始终没有下文,倏尔,他提气运功,出掌便是毁天灭地的一击——压抑多年的情感,在这一瞬间,骤然爆发。
玄衣道人抬手,后撤一步,并不正面迎接刚猛力道,而是广纳海水之元灵,承接此掌,只见玄衣道人连消带打,丝毫不乱,圆转如意,似不费力。
蓝衣人脸上渗出了汗珠,他直觉自己这猛烈的一击宛如一拳击打在棉花之上一般,无处着力,无处宣泄。
二人的交锋太过猛烈,若不是东海此地是为了锁住犯人而特设,所用材质均是仙家锁魔的特殊制品,只怕早已将此处夷为平地了。而旁观的众人,在强大的气流冲击之下,只能提气运功,抵住冲击对自己的影响——虽仅是观战,众人却也倍感压力重重迫人。
见眼前此战,金光及玄心四将暗暗诧异,魔龙的修为固然可怕,但方才五人合以阵法围困,魔龙也是左支右绌,怎到了这海底见到这玄衣道人,不过一瞬间,魔龙功力暴涨,不论是身法、反应、功力,和方才所见,天差地别。
玄衣道人和蓝衣人身法交错,转眼又过数招。蓝衣人掌势迅猛,身法快捷,掌去如猛虎落地,身动若蛟龙腾云,而玄衣道人却是轻移微挪,随手挥洒,以慢打快,借力用力,渐渐牵制住了蓝衣人。
“好对手!”赞叹一声,玄衣道人不动如山,直视对手。
蓝衣人屏气凝心,眸中倒映出对方的身影——千年沧桑,一瞬而已,一眼千年。
刹那之间,他想起了很多事、很多人,本以为那些不过是浮光掠影,却没想到刻在了心头,如今汇成了一卷自己也看不到尽头的书。
“啊哈……”怪笑一声,蓝衣人身影瞬移,掌势刚猛迅捷,招数变幻不绝,掌法越急越玄。
玄衣道人脚踏流云凌波步,举手投足行云流水,不慌不乱,顺势而为,转眼又是数招交手。
“当年……我……我对你……”伴着招数轰出的巨大声响,蓝衣人立地几乎不稳,唇边渗出血来,然而即使重伤他却仍执意要将当年之事弄清。
二人分立两边,气氛诡异却依旧迫人。
“当年?”玄衣道人没有想到对方旧事重提,一愣,随后应道,“你是说……当年,你以龙牙剑向贫道挑衅,胜者得龙牙……那件事?”
蓝衣人直觉胸中翻涌,“噗——”一口朱红呕出,血溅尘土,随即没入土中,就像当年未曾来得及诉说的情感。
“原来如此……挑衅……”枯涩的言语哽在心头,与难以诉说的情感和在一处,化成了横眉怒目,蓝衣人再出新招,手拈法诀,平空现出一把光剑。
闷雷忽作,光剑挟风雷之势直扑玄衣道人。
玄衣道人袖袍一甩,肩头一晃,不退反进,身若鬼魅,动如疾风。
只听一声闷响,蓝衣人退了数步,方才的刚猛剑气早消散无形,而他,就好像霎时间被抽取了所有的精力一般,颓然坐倒在地,面色土灰。
“为什么……不杀……我……噗——”偏头呕出一口鲜血,蓝衣人眼中没有不甘,只有深深的疲倦——以禁术暂时性地大幅度提升功力,想不到,还是无法赢过对方……想不到,自己在对方眼中,竟只是一个挑衅者……
心灰意冷之下,他竟萌生最好能死在对方手里的念头,只是,这个念头,随即被对方正直得不夹杂任何私心的答案打碎。
“定你罪恶之人,非贫道。你的性命,贫道无权干涉。”玄衣道人收去掌力,看向尘埃之中的蓝衣人,依旧是呆滞得刺眼的神色,正直得一本正经的答话。
“是……么?”苦笑一声,蓝衣人心中的苦涩难以诉说,难以剖白,“我真想知道,你的心中……到底有什么值得挂念?噗——”心绪激荡,蓝衣人又是一口朱红呕出。
当年,他满心欢喜,想要将父亲留下的龙牙剑送给对方,谁知,唤醒了沉睡的对方后,他结结巴巴地开口:“我……我……我……对你……”
玄衣道人面容呆滞,语气淡然:“又一个来挑衅的……结巴的,听清楚。吵醒贫道是要付出代价的。这样吧,贫道赢了把剑留下……”
“啊?不……不是……”
他正茫然间
——“请教了。”
啊?
那场战,他惨败于对方之手,心灰意冷之下,决意到人间散心,不知不觉间,成立了魔龙教——好像,做一些违悖天道伤天害理的事情,看到弱小的人类惨嚎呼喊痛不欲生的样子,会让自己好过一点。
玄衣道人出乎他意料的答案让他不由得冷笑。
“很多,练功看书,看守这群罪人……还有,你因败在贫道手中入世为祸,贫道必须亲手了结此祸……”
他抬眼看依旧一本正经的玄衣道人,看玄衣道人似乎永远没睡醒的模样,看玄衣道人似乎永远不会有变化的正直得近乎呆愣的表情……
“山有木兮木有支,心悦卿兮卿不知,呵呵……”蓝衣人冷笑低言,双手紧握成拳,终是不甘。
忽然间,梵音大作,蓝衣人不见踪迹。
玄衣道人望空稽首,尔后手拈法诀,口诵咒语,顿时白光耀目,不过一眨眼,周围瞬间回复成原本的样子,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一般。
术法的光华散尽,玄衣道人脚步一个踉跄,唇边挂上一缕血丝,擦去血迹后,玄衣道人呆呆地出神,好像在想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想。
众人看向玄衣道人。
贝娘悄悄地从沙子里面冒出头来:“道士哥哥,你果然好厉害!”声音轻快,有几分少女的羞涩和喜悦——她怎么从来没发现,这呆道士龙,这么厉害呢?她怎么会以为,这呆道士龙,就是一条被吵醒之后就毫无理智乱砍人的一根筋流氓龙呢?
“哥哥?”玄衣道人看也不看贝娘,兀自呆呆出神,随口应道,“叫贫道么?贫道说过……自个儿是公的?不对,应该没说过……贫道一贯不打诳语……”
诶????贝娘听得此话,细一思量,只觉眼前昏黑:“你……”你果然是一条一根筋的流氓呆龙!见鬼的还是一条母龙!
贝娘心内无数的念头翻滚嚎叫,她心绪难安,索性缩回地下,不去理睬地上的变化。
众人闻得道人此言,又是好笑又是诧异,这道人,倒真是对于外物浑然不放心上,再看那一身玄衣,一本正经的凛然呆样,除了细看之下身形比起一般男子略为矮小肤色白皙五官细致之外,实在是看不出有任何女子的娇柔温婉。
对于贝娘和众人的惊异,玄衣道人似乎一点儿也没挂在心上。
良久,疑似发呆良久又疑似思索良久的玄衣道人看向金光和玄心四将:“如今时局混乱,魔龙入世,不过是个预兆。如今魔龙虽被地藏王收去地狱受罚……但,祸端方才开始,将来只怕正道式微……大祸临世,还望汝等尽心而为,消弭此祸。魔龙入世,罪在贫道,若非当日贫道胜他一筹,他也不会因战败而心灰,入世为祸。然而贫道身负看守罪人之责,不能入世施为,还望素天心之弟子,能除去魔祸,换取人间清平。若必要时,贫道自当尽力相助,此乃龙鳞哨,若有需要,请丢掷进东海,贫道自当竭力而为。”
金光颔首,玄武方上前接过龙鳞哨。此时,众人心中转过无数念头,均是忧心道人所言,魔龙教作恶,祸首魔龙如今在玄衣道人的轻描淡写间往地狱受罚,但,听道人此言,却是祸端方起,大祸将临。
魔祸魔祸,究竟如何祸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