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纪年》安殊

6、第六章 故人

　　日头西斜，静谧的东海岸边，平素早应燃起炊烟袅袅的渔村，却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炊烟，没有人声，甚至……没有生气。

　　空中飘来的是血的味道，是屠戮，是激战，抑或是其他？

　　御剑先行的慕容紫英、柳梦璃面色凝重，在踏入渔村之时，二人已俱是悚然于这股久聚不散的血腥之气，如今再见眼前场景，更是震慑。

　　满地的尸骸，纠缠到最后一刻仍然不肯放弃的人和魔，用牙齿咬破对方咽喉自己却被对方的利爪穿心的玄心正宗弟子，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看着天空似乎仍然不敢置信的魔尸，更不用提散了一地的断臂残肢——修罗炼狱也不过如此。

　　鲜血染红了尸体，染红了土地，可是却没有一个普通百姓的尸首。

　　二人尚未回神，忽听得一声暴喝：“妖孽，纳命来！”却是一身血污的玄心正宗弟子，只见他披头散发，长剑拄地以支撑身体，一双眼，已经杀得通红，暴喝声止，这人不知哪里来的神力，竟然脚下一顿，青锋一扬，飞身刺向柳梦璃。

　　柳梦璃心下一惊，剑锋挟诛魔咒破空而来，不及多想，柳梦璃步伐轻挪，后撤一步，手挽法诀，却迟迟落不下去。

　　慕容紫英亦是下意识地举剑挡格，却是再也无法进逼半招——眼前之人意志之坚韧，实在是令人不忍更令人钦佩。

　　“当”的一声脆响，那人被震飞了出去，他还想再战，却已力竭，再也无力支撑，呕出一口鲜血，便昏死过去。

　　“这是上回那个……”慕容紫英迟疑了一下，对方虽然血污满面，但是依稀可以看清是上次在八公山顶首次见到菁菁的时候，在尹菁菁身边的对自己和柳梦璃除妖务尽的那个一心想要除掉梦璃的玄心正宗弟子，虽然当时自己对他的评价不过是“心浮气躁，难成大事”，但这一刻，他忍不住动容，伤重至此，仍然不忘自己使命，或许……

　　柳梦璃弦音忽然响起，和缓若夏末微风，轻若如初春之叶，弦音催动，伤者身上的伤口渐渐地止住了血。慕容紫英上前探查对方伤势，动容变成了由衷的敬意，这伤者胸前肋骨断了数根，手臂胸口脚上没有一处完好的，失血严重，若非凭意志苦撑，只怕早已经……

　　不及多想，他伸手点住伤者几处大穴，再凝力于掌，以助弦音催发疗伤。

　　见伤者伤势稳定，柳梦璃方才停了箜篌，递过伤药，轻叹了一声：“他的伤势虽然稳定下来，但若要痊愈，只怕还是要找大夫。伤重如此，还不忘任务，你说我该说这个宗门的弟子太傻么？”
　　慕容紫英闻言，手中裹伤动作不停，言道：“除魔卫道，本是道门宗旨。”

　　柳梦璃答道：“也是。不过，紫英，我该庆幸我的遭遇特殊，才免于被汝等道门除魔卫道么？”

　　慕容紫英停了裹伤，面容冷肃，看向柳梦璃的眼中是十二分的认真：“梦璃，你何必自贬身价。对于紫英，对于天河，对于菱纱，你并非一般的妖魔，而是我们的挚友。不管是妖是魔是人，我……们都知道，你不会害人。若是有道门对付你，我等自然不能坐视。”

　　柳梦璃轻轻拨开被风拂到脸上的发丝：“紫英，没人跟你说过，在别人说笑话的时候认真，是相当不智的么？”

　　慕容紫英将那人的伤处理完毕，扶起伤者，转头对柳梦璃说道：“就算是笑话，慕容紫英也决计不愿意听到你这么说。”尔后，他御剑而行，往附近城镇寻医而去，倒真有点拂袖而去的意思了。

　　柳梦璃听到慕容紫英此言，心知他不只是认真了，还有些生气了，不由叹了一口气：“紫英，你太认真了。”

　　话毕，她也欲随之御剑而走。

　　“姑娘留步。”

　　乍听耳熟声音，柳梦璃一愣，回头，却见一袭红衣迎风而立，她头发简单地梳成一个马尾，不施脂粉，抱拳道：“吾乃玄心正宗朱雀，不知道姑娘可曾见到别的玄心正宗弟子。”仿佛一地的尸体血腥，对她来说，早已经司空见惯，朱雀直接问最直接的问题。

　　“朱雀姑娘，久违了，”柳梦璃屈膝行礼，“我们确实是见到一名幸存者，紫英已将其送往附近城镇医治。”

　　“多谢，我还要处理这里的事情，那名弟子，就有劳二位——”朱雀沉吟了一下，方继续说道，“玄心正宗，欠二位一个人情。”

　　柳梦璃笑笑，知晓朱雀此诺之重，却并不推辞，屈膝道：“如此，柳梦璃先行了，请。”

　　朱雀倒也爽快，没有任何的挽留虚言，抱拳道：“请。”

　　风声沙沙，柳梦璃御剑而行，心下忍不住想到：玄心正宗么？那样的一个门派……

　　忆及战场的惨烈，虽然人皆说妖魔同类，但幻暝妖界少主柳梦璃对玄心正宗倒没有屠杀自己同类的憎恶，倒是对以血肉之躯对抗比自己强悍数倍的魔类而毫不畏惧战死方休的玄心正宗弟子，敬意顿生。

　　她轻叹了一声：“狠得下心，舍得虚名，明知道最终会换来千夫所指，罪过一身，却仍旧执意成全这个世间，执意挽救这个世间，这样的人，或者并非没有……”——而后，她匆匆留了线索给云天河一行，便赶往附近城镇和慕容紫英会合。

　　东海渔村，玄心正宗的弟子有条不紊地处理着战场，无人言语，海浪拍岸，波涛之声更显得渔村厘米静寂得可怕。

　　一袭紫色宽袍立在渔村入口，只见他发簪繁复，面容冷峻，正是不苟言笑的金光宗主，他身后跟着四袭红衣——玄心四将青龙、朱雀、白虎、玄武。

　　五人面上俱是冷凝，血腥的味道还未散去，昔日平静的渔村激战方休，战死无数。

　　夕阳无语，默默地映照着渔村，映照着他们。

　　良久，金光方才说道：“好好安置此地的百姓，玄心正宗战死的弟子厚葬，他们的亲人，好生抚恤。”

　　“是，宗主。”四将齐声应道。

　　“接下来，将会是又一场激战，只怕，又将有弟子殉道。”金光淡淡说道，脸上的表情并未有任何变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四将齐声应道：“殉道乃门人毕生所求，若能除魔卫道，殉道何惧？”

　　金光微微颔首，不再言语。近年来，魔祸扰民，若能除尽魔物，换来天下太平，不再有魔祸，玄心正宗纵然满门覆灭，亦无悔矣，何惧殉道？

　　金光轻叹了一声，当年玄心正宗寻到七世怨侣的线索，他临阵从与阴月皇朝的对战中退出，原本打算就算担上临阵脱逃贪生怕死之名也要除掉那刚出世的七世怨侣，却被昔日的宗主燕赤霞和宗主夫人司马三娘所阻。

　　他思及当日之事，心里忍不住隐隐怨怒，若是自己当时以监察秘使身份褫夺燕赤霞的宗主之位之后，坚持杀掉婴孩，而不是一时心软，放了他们——自己只不过是被人指责毫无人性，罔顾婴孩性命罔顾婴孩母亲，但今日之忧，是断不会有了。

　　燕赤霞，司马三娘，枉你们为宗门前辈……阴月皇朝虽号称妖魔之首，却也不过是势头较盛比较招摇的一个魔宫，而天下的魔宫，何止是阴月皇朝一个——十几年来，七世怨侣毫无讯息，不管是被阴月皇朝还是其他魔宫所得，只怕又是一场弥天大祸。

　　收神敛息，金光问道：“可查探到魔龙教总部所在？”魔龙教是附近横行的一个以魔龙为首的有组织的魔宫，接获当地线报，玄心正宗在此和魔龙教展开了一场激战，双方几乎都是全军覆没。

　　“禀宗主，”青龙上前道，“已经查探到了，在东去三十里，东海水面下。”

　　金光微一皱眉：“水面之下？”

　　青龙回到：“探子来报，只怕是避水符也没办法，魔龙宫在水面之下三十里处，三面环水，只有一道狭窄的甬道可供出入，守备十分森严。”

　　“啊呀呀，有人需要帮忙么？贫道这里有避水珠的制作方法呀！吃一颗在水底待十个时辰都不怕哦！而且没有任何不良反应！”叫卖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从远方传来，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嗓音语调，别无分号，正是太乙真人。

　　这道人来得实在是太过蹊跷，金光面色一沉。

　　“啊呀呀，虽然说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不过贫道一直是很善良很诚实的啦，贫道只想要跟你们做一笔买卖。”声音倏然便到了耳边，一个嬉皮笑脸的高个儿青年道人刷地一声到了眼前，只见他手中已然换了一把白玉拂尘，只是拂尘柄上依旧是刻着太极八卦，玄色镶边道服的胸口袖口还是照样都绣着先天伏羲八卦，就连头上的新换的八宝琉璃冠，也是做成太极八卦形状，整个人，如同一个大型八卦一般咕噜噜滚过来。

　　“玉鼎师兄，不要用踢的啊！”青年道人回头嚷道，满是委屈和……一股奇怪的撒娇味道。

　　“阁下远道而来，不知有何贵干？”青龙抱拳，礼数十足，却显出几分生疏。

　　“啊呀，贫道不是说过么，贫道是来做买卖的啦！”抬头看了一眼天，太乙真人笑嘻嘻道，“贫道几个同行的，怕羞不敢过来，贫道代他们过来做一笔买卖。这位……脸上金光灿灿的宗主，我们提供你避水珠的制作方法，你给我们几颗就好了！”

　　玄武出列，微笑道：“这位道长，你若要做买卖，可别找错人了。在下玄心正宗玄武，买卖一应事宜由我负责。”说着，他看了一眼金光，金光微一颔首，他心领神会，领着道人往另一边而去。

　　渔村附近的城镇之中，慕容紫英找到附近最有名的大夫。大夫虽然年岁已高，但一见玄心正宗服饰，却不敢怠慢急忙上前让伙计安置病人并亲自诊脉安置。

　　“果然都是不把自己的命当命的，”老大夫摇着头叹气，“还好及时止血，不然只怕回天乏术。”

　　慕容紫英不由一愣，果然都是？

　　老大夫诊脉完毕，便对慕容紫英说道：“你也是玄心正宗的吧，你们这群人啊，我不懂什么降妖除魔的，但我知道你们这种不要命的除魔方法，早晚要了你们的命！”说着说着，老大夫的口气越发激烈，倒有几分咬牙切齿之意了。

　　慕容紫英又是一愣，不要命，早晚？他隐约觉得自己似是碰触到了什么，看了看病床上面容惨白的玄心正宗弟子，他竟油然生起了一股浅淡得几乎难以察觉的敬意。

　　“李叔，哪里有那么严重？只不过是受伤而已……”微弱的声音从病床上传来，原来是那弟子醒了。

　　“只不过……”老大夫气得手都颤抖起来，“只不过，是啊，只不过要在床上呆个半年，只不过可能会落下一辈子的病根……”

　　“半年……”弟子眉头一皱，“可有更快的方法？”

　　“没有，”老大夫斩钉截铁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快点好再去送死！代家只剩你一人，你们代家为玄心正宗牺牲，几乎全部死在妖魔之手，如今只剩下你一个，还不够么？你就那么赶着去送死！”

　　越说越气，一句“罢了，我是在对牛弹琴！”作结，老大夫拂袖而去。

　　慕容紫英悄然退了出去，却正见到老大夫在外吩咐伙计，用最好的药好让那弟子尽快恢复。微微笑了笑，慕容紫英默默离开。

　　“紫英。”熟悉的柔婉嗓音，慕容紫英抬眼一看，柳梦璃已在门口不知立了多少时候。

　　“你都听见看见了？”虽是问句，慕容紫英却是十分肯定。

　　“我想，他重伤未愈就看到一个妖物，大概会十分激动吧……我只能在这里等你，免得被殃及池鱼，”柳梦璃笑道，“我已经留下了线索，相信天河菱纱他们很快就会到这里。”

　　他们默契地不再提及之前的争执，只是悄声议论他们下一个行程——东海中玄霄被囚所在，也是东海深处，纵然有避水诀护身他们却都只是凡人，并无法到达深海之中，只能借助韩菱纱盗墓偶得的避水珠制作方子一试。

　　议论完毕，他们竟一时无话，气氛便有些微妙的尴尬。

　　良久，柳梦璃方才轻声说道：“紫英，刚才……是我的玩笑欠妥了。”

　　慕容紫英一愣，方才答得文不对题，“梦璃，我在想，或许，道门不是都如琼华一般只想着修仙的……”他遥望远方，眼前依稀交错战场的惨烈，方才那重伤弟子说可有更快方法的淡然神情。

　　“玄心正宗啊……”柳梦璃喟然长叹一声，“他们是我见过傻得最可敬的人。”

　　慕容紫英默然无语。

　　正是城镇最热闹喧嚣的入夜，他们却只听到了风声萧萧，声声宛如哀鸣。

　　“啊呀，这个什么紫菜花的，那个小梦貘，你们站在那边当雕像么？”太乙真人秉承一贯的不走寻常路的路线，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倒吓了他们一跳。

　　“太乙真人，怎么只有你一人？”柳梦璃奇道。

　　“咳，那还不是因为贫道脚程比较快。”

　　“哈……”却是随后的尹菁菁笑出了声，“是啊，被玉鼎真人加了一脚踹下去，速度快好多呢！”

　　却见是白衣持扇的青年领着黑衣男子，白发道人，瘦削的和尚，娃娃脸的道童，清秀的黄衫少年，粉妆玉琢的小娃娃，还有一个抓耳挠腮的似是凡人的男子，外加云天河，和自己的转世尹菁菁共用身体的韩菱纱、尹菁菁。

　　慕容紫英抱拳道：“既然诸位到了，避水珠一事，可是有着落了？”

　　“啊，你这个小紫菜花，说的话中听，贫道爱听。贫道出马，一个顶仨，当然搞定。喏，拿吧！”太乙真人得意洋洋地说道，摊开手掌，两颗莹润的白色珠子安然躺在掌心。

　　柳梦璃和慕容紫英一人拿过一个珠子。

　　“要下海之前再服下去。”白衣人淡声叮嘱。

　　“那你们呢？”尹菁菁不明就里，问道，“只有我们几个人有避水珠，你们不用么？”

　　宛如听到一个什么天大的笑话，抓耳挠腮的男子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那小娃娃僵了一僵方才应道：“小姑娘，我们不需要……”

　　“是啊，他们又不去，就贫道一个跟着去看看热闹。”

　　“太乙师叔。”淡淡唤道，白衣男子展开墨扇，不怒自威。

　　“啊呀呀，贫道知道了啦，贫道只不过是去拿阵眼石，他们又不知道……”太乙真人暗叹了一声，这年头，长江后浪推前浪，像贫道这般的前浪难道真的要被后浪的白眼吓得死在沙滩上么？

　　“我与他们走上一遭罢，”白衣人淡淡说道，“师傅，他们就劳烦您了。”

　　“嗯。”淡淡应了一声，白发道人依旧冷冷冰冰。

　　“走吧，”白衣人声音不大，却自有一股摄人魄力，“韩菱纱、尹菁菁两位姑娘，你们留下。”

　　“为什么给了我们避水珠，不让我们去！”尹菁菁可不依了，体内韩菱纱附和道，“就是！”

　　“啊呀，也没什么啦，就是不要让你们去送死外加拖累别人！这位很像野人的小哥，最近身体状况不太好——所以贫道好心的师侄去找东西顺便保护他了，而这个体内有俩魂魄的小姑娘，你确定你的身体负荷得了，贫道这个师侄可是很现实的哦，保护这个野人是因为野人需要见玄霄一面，这是贫道和你们的交易内容，而你……不在交易条款之内哦！”太乙真人笑容可掬地拦住了尹菁菁。

　　白衣人也不理睬他们，只说了一声，“跟着。”

　　只觉耳边风声更胜，柳梦璃慕容紫英云天河眨眼便到了东海边。

　　“不过是缩地法罢了，不必多疑，走吧。”白衣人似是看出三人心中疑惑，淡淡说道，领头便踏入了东海。

　　三人服下避水珠，也跟着进入。

　　白衣人倒是熟门熟路，不到半个时辰，已经走到囚禁玄霄之所的外围。他淡淡笑了笑，“果然是在这里，这个世界倒是没改变囚禁的地方……”

　　尔后，他微一点头：“你们与他谈话之时，我自行寻找阵眼石。请了。”

　　慕容紫英抱拳道：“请。”

　　柳梦璃微一屈膝。

　　云天河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喃喃念道：“大哥……”他的步伐，忽然就沉重了起来，明明已经感受到了玄霄的气息，但这数步之遥，却犹如一生之距，仿佛怎么也无法到达。

　　“是你们？”玄霄皱眉，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儿，突然狂笑道，“那群天界的废物，找了你们来劝我么？哈哈哈哈，不愧是废物的主意，当真是太可笑了，哈哈哈哈……”

　　故人再见，却非欢聚，紧绷的情绪，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