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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体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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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于上首的皇帝,沉默了片刻,然后举起酒杯。
“靖平和亲,是为国之大义。朕的靖平,临行前曾向我立志要教化蛮荒部落,促保边疆和平。”
“而今见北境之民为她所做之舞,足以见她深受爱戴。”
“靖平为我晏国和平大业所付出之心血,实在令朕动容。”
“慕小姐陪伴靖平三载,聪慧沉稳,颇有我爱女之风,你这支舞甚是宽怀朕的思女之心,当赏。”
“也望朝中诸士多加勉励,发扬国志,使我爱女靖平身后无忧。”
皇帝一席话说得众人纷纷起身,跪地俯首,“臣定当尽心竭力!”
待大家再次回到座席之上,慕涵换下舞衣回来之时,一些热切的目光也不由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慕相和慕夫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十分满意。
反倒是慕涵笑不出来了。
酒宴的气氛正到浓时,宾客们两个三个聚在一起谈天聊话。
三个公子哥儿朝她走了过来。
这三个人打扮得都是人模人样,腰间佩玉,锦冠华裳,但是身上隐隐透着脂粉味。
慕涵对这几个人是有印象的。
个个都是“享誉京城”的纨绔,自小便出了名的不学无术,逛青楼的时间比书塾开蒙都早。
寻常官家的姑娘都尚且避着他们,生怕和他们扯上关系。
慕涵虽然认识这几个人,但从来没有过交集。
那个时候她有慕清胥看着,有相爷罩着,而且这些人很清楚相府大小姐不是可以任人调戏的主儿,所以一向对她敬而远之。
如今可就不一样了。
在众人眼中,慕涵现在不过是一个陪嫁去了北境又被退了货的女子,名节尽失,贵气全无。
但她的相貌毕竟在那里,少时的闺秀盛名也令人难以忘却,方才那一舞的身段更是堪称风流无双。
王其光本来就有点想法,这下终于准备付诸行动了。
这没了“身价”的千金,不是正好配良器不成的公子?
他慢悠悠地带着朋友们走过来,步子倒也不快,像是在试探。
试探相府的态度。
他们其实也拿不准相府对于慕涵的婚事是如何思量的,所以缓缓踱步而来,如果相府的人出面了,他们假装客套几下也就走了。
不至于为了一个小娘子惹出些跌面的动静。
可直到他们走近了,相府也无人上前。
王其光的眼神越发大胆,不加掩饰。
而慕涵看了眼那几个装作不知晓这边动静的慕家人,又垂下羽睫,轻轻笑了起来。
如此啊。
相府对她,当真是准备“物尽其用”。
但她并不准备让他们如愿。
慕涵起身离席,向几个公子哥儿的方向走去。
那几人挑了挑眉,正要开腔,却只见慕涵和他们错身而过,顿时脸色憋闷。
远处的慕相看到这一幕,微微拧了眉。
而慕涵不甚在意地信步走着,其实心里也没有个方向。
她既不想和那几个人虚与委蛇,也不知道该往哪里走,该找谁说话。
刚才她倒是试探性地看向了从前与她交好的那几家小姐。
但…她们皆避讳地错开了视线。
慕涵敛眉轻笑。
呵。
不管她如何寻求贵人为她背书,还是逃不过名节二字的阴影。
心头泛起一阵阵酸涩,但一向喜欢逞强的慕大小姐面上还是风平浪静。
她想了想,还是转身向殿外走去,寻个清净。
如果那几个人再跟过来,没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也比较方便“发挥”。
她打不过北境狼王,还打不过这几个纨绔么?
可是好巧不巧,许归言就站在她的去路上。
他还是穿着云纹墨衣,明明生了一张清俊逸秀的脸却总是冷如霜雪。
“许大人,好巧。”
慕涵客套了下,就准备绕过他。
可他却说道:“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嗯?”慕涵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向他。
许归言低头看向她,“还记得那日在街上向你求救的女子么?”
慕涵站住了脚,有些好奇地问道:“她如何了?大理寺可有查明冤情?”
“那女子越狱了。”
慕涵:?
这短短一句话过于匪夷所思,以至于她讶异地猛然抬头,明亮的眸子直直对上了许归言那双黑寂的眼。
发间的流苏坠轻响,打在乌云墨雪般的青丝上,提醒着她方才的失仪。
慕涵敛眸,镇静了下来,复又问道:“她是何人?竟有这样的功夫,能逃出大理寺的刑狱?”
“女贼珍珠燕。”
慕涵的眼睛微微睁大。
今朝无王谢,唯有廊下珍珠燕。
她从小便听说过这女贼的故事,小时候有一阵子她还要枕着慕清胥送她的首饰睡觉,就是因为怕宝贝被飞檐走壁的珍珠燕偷了去。
但是等等,以珍珠燕的功夫…能够越得了大理寺的狱,却跑不过那几个家丁?
当然,也不能说是“跑不过”,毕竟哪家女子能被几个男子追着跑完整条街都没被追上的。
现在想起那天的事,慕涵才惊觉出这诡异之处。
只是以珍珠燕的功夫,不至于落到要求助的地步才是。
慕涵低头仔细思量着,许归言只能看到她柔黑的发,坠着星光般的点缀。
比起那日的男子打扮,今晚的她看起来秀致尔雅,容颜如画。
他抬眼,看向那几个有意无意关注着这边的公子,正是方才想找慕涵搭话的纨绔们。
那几人对上了许归言的眼神,顿时收敛了言行,再也没看向慕涵这边。
这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把柄在这位大理寺卿手上,虽说以他们的家世,真要硬碰硬也不是不行,但没必要为了个女人闹成这个样子不是。
许归言收回眼神,耐心为慕涵解答疑惑,“那天追你们的人是安顺镖局的镖师,他们的大当家对珍珠燕用了药物,让她失了功夫。停了药以后,她的功夫才恢复过来。”
“那位大当家死在了珍珠燕手上?”慕涵隐约猜测到了一部分内情。
许归言点点头。
“可是许大人为何特意告知我这些事情?”
慕涵心下清明。
纵使那天的事情有牵扯到她,但许归言完全没有必要向她透露这些案情内幕。
此事必定另有蹊跷。
慕涵的问题一出,许归言的眼里似是闪过一丝欣赏。
她的反应很快,而他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他悄声回答道:“珍珠燕从镖局偷走了一件宝物,我怀疑她在被带进大理寺前就已将东西转移。”
慕涵:…
她看向他,“你怀疑那件东西被她藏在我这里。”
不是疑问句,而是十足的肯定。
许归言勾起嘴角,“所以慕小姐没在自己身上发现什么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慕涵想了想,眼皮跳了跳。
那天她去织金阁换回了衣服,那件衣服也就留在织金阁了。
如果珍珠燕真在衣服里藏了什么,那她岂不是给叶娘子平白无故惹了麻烦?
慕涵的声音微凝,“我那天是在织金阁换下了衣服,大人若要追查,我明日便去一趟织金阁把衣服取回给你。”
“我跟你一起去。”
慕涵只当他不放心她,点点头道,“好。”
许归言黑寂的眸子似掠过浮光。
“多谢慕小姐。”
慕涵摇摇头,“我该谢你才是。”
他们光是站在这里说话就已经引起了好一些注意。
和年少有为的大理寺卿许归言聊了这么久,她在外人眼里早就丢尽的“体面”才算是回来了些。
虽然要通过这种方式给自己找脸是一件很可悲的事情,但是起码今晚,她都不用应付王其光那样的“烦恼”了。
许归言倒是笑了,只是声色依旧冷如晨霜。
他说道:“不客气。”
脸上忽现的笑意使他身周的肃杀之气都淡了些。
但是他站在那抹淡紫色的锦绣身影旁时,人如青山玉立,凌厉似冰刃,依旧叫人不敢轻视。
他低头看向她。
许是因为方才献舞的原因,她的发髻有些松了。
丝缕发丝拂在两颊,却显得姿容更盛。
许归言抬了手,却又自嘲地放下,垂眸掩饰了这一刻游离不定的神思。
世人大多都喜欢看仙子堕凡尘、清莲惹尘埃的戏码。
但她就是她。
心即本心,境如是境。
可笑凡人徒然自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