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再见》祈岁穗

1、再见

　　南方的雨天总是带着几分潮湿与黏腻，仿佛连空气都弥漫着一种朦胧的气息。
　　白榆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拭去车窗上已经泛起的水雾，瞬间，那朦胧的视野变得清晰起来。
　　她微微倾头，透过这短暂的清晰，凝望着这座被山峦环绕的雨城。
　　“你好在是在晴天火化。”她转过头，目光落在副驾驶座上的骨灰盒上，眼中流露出几分认真与深沉：“如果是雨天，我想我不会去接你。”
　　斑马线上的行人逐渐稀少，他们撑着各式各样的伞，三三两两地聚在指示灯下。
　　有人在嬉笑玩闹，有人脸上露出淡淡的哀愁，还有人沉默不语。白榆透过朦胧的车窗再看了眼这座雨城，指示灯的红光透过玻璃映在了她的脸上：“至少怎么样我都会晚到会儿，不是吗？”
　　指示灯由红跳向了绿，白榆收回目光，正了正身子，赶在后边车辆鸣笛之前，将手重新放回方向盘上，继续驾驶着车辆缓缓前行。
　　她要去梓潼，那个满是记忆的地方。
　　白榆瞥了一眼旁边的骨灰盒，骨灰盒里的是她因病离世的母亲，她在一个晴朗的日子里火化。
　　那天的天空格外干净，阳光洒在大地上，没有一丝阴霾。她默默地驾驶着车辆，穿过城市的喧嚣与繁华，向着那片郁郁葱葱里驶去。
　　雨刷器持续不断地挥舞着，耳旁还伴随着风声的呼啸，雨滴啪嗒啪嗒地打在车床玻璃上。
　　当郁郁葱葱的绿渐渐变得零零落落，变成朦胧的灰和黄，白榆心里估量着就要到了。
　　大概是雨天作祟，明明是在深山老林，颜色却寡淡的和清汤挂面似的。
　　青灰色的老房子逐渐在视线中浮现，周围围聚着三三两两的人群。
　　白榆慢慢踩下刹车，雨刷器也停了，风声也弱了，只有雨，还是不断的撞击着，啪嗒……啪嗒，从车身再坠落到黑色的伞面。
　　白榆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骨灰盒，伞面微微抬起，最先看见的就是站在最前头的女人以及她那张略显苍白的面庞。
　　那张面庞本来“应该”沾着点亲切然后再有亮晶晶的眼神，真是奇怪，她们的关系明明没有那么好——至少在她看来都是表面
　　但这骨灰盒在女人的眼里好像是亮的刺眼了些，照得那双眼微微一缩，神色也变得黯淡了些：“榆榆，给我吧。”
　　那声音轻轻落下，跟棉花一样。
　　白榆微微一愣，片刻愣神后，缓缓地将骨灰盒递到了对方的手中。
　　这一瞬，竟有些难以言说的滋味。就像是那台年代久远、早已废弃的老式座机，在某一刻突然断掉了电话线。尽管那台座机已经陈旧不堪，但还是让人感到淡淡的悲伤。
　　然而，又因它本身破旧，所以这种悲伤中又夹杂着一份解脱和释然。
　　雨丝依旧如丝如缕地洒落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些许凉意。微风轻拂过，气温仿佛又降了几度。
　　白榆撑着伞站在雨中，她的鼻尖微微泛起了红，站在哪静静地吸了一口气，试图驱散空气中的凉意以及心底那几丝复杂的情绪。
　　而后，她轻轻地移开视线，退后一步。手中的雨伞举得更高一些，似乎想要将自己完全包裹在雨幕之中，眼眸低垂，毫无焦点的看着地面：“小姨…”
　　面前的女人听见这微弱的声音，她缓缓地将视线从怀中的骨灰盒上抬起，目光透露出一抹哀愁。
　　她稍稍举起手中的骨灰盒，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轻声道：“做姐妹的，总要再做些什么。”说完，她空出一只手，从屋檐下伸过去，沾上了几滴雨水，轻轻地拍了拍白榆的手臂，轻声安慰道：“你跟在旁边守孝就好。”
　　关于下葬的诸多细节，白榆其实并不十分了解。尽管她是全程跟随，紧紧跟在小姨身边，但她只是懵懂的跟着指令指一指，动一动，没有出什么差错却什么也没有记住。
　　超度仪式结束后，她就一个人跪在那具木质棺材前，身后还有着一些人人，或烧香，或跪拜。
　　木质棺材在雨水的浸润下，散发出淡淡的木香与泥土的气息，然而那燃烧的香纸却成为了一点入水的墨，让气味变得清新又呛人，熏得她眼睛都酸酸的。
　　她睁着那双带着些许血丝、微微泛红的眼睛，看着黑白相框中母亲的面容，看着她就忍不住的也想起了前几年离世的父亲
　　她现在跪在这就这么安安静静的看着，来来回回的想着，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们，也想不明白自己，到了最后，整个人都像是抽离了魂似的，只是跪在哪。
　　等她跪到腿都麻了不知道多久时被小姨拉起，她请的那些人就开始抬着棺木一步一个脚印的将棺木送进了祖坟，黄土一挥一落，或许再过上个百来年的，棺木里的魂就会成了先祖中的灵。
　　百来年吗？真长，白榆眯了眯眼睛，百来年的时间还是太过久远，久远到现在的她望不到头，谁又知道还会不会有以后。
　　雨已经悄然停歇，仅余点滴细雨仍在滴答作响，葬礼的仪式也已落幕。
　　她婉拒了小姨的邀请，独自驾车驶过一段蜿蜒的山路，直抵那片熟悉的景致。
　　在那，轻轻一推车门，便是一条剔透的溪流。山林里，小溪间，干净、凉爽，谁能不爱这样的地方呢？哪怕她曾经差点淹死在这里。
　　白榆张开双臂，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前所未有的清醒与宁静让她整个人都激灵起来。
　　她倒退着向后走到溪流边，面向着雨后初晴，背对着溪流，闭着眼从容的倒向水中。
　　水流拍打到身体的一刹那带来的一种久违的轻松自在，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被这清凉带走。
　　水流几乎是在瞬间就包裹住了她的躯体，她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当胸闷的感觉渐渐袭来时，她才如梦初醒地意识到自己已经屏息太久。
　　她随即放松了下来，不再刻意屏气，任由水流在鼻腔中自由穿梭，让她彻底地迷失在这阳光漫漫的水中。
　　在那一刻，她感觉自己仿佛正渐渐下沉，越来越深地消融在水流之中。
　　她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完全消散时，她好像听到了一声轻柔的叹息：“最后再去见见她吧。”
　　声音的余韵好像还在脑海中回荡，她努力想要分辨这声音的来源。然而，那声音却像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境，渐消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谁说的话？她又是谁？眼皮沉的掀不起来，她现在是真的睁不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