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琉璃》一笑笑兮

8、第七章

　　花开了又落，月亮来了又去，天边有星云变幻，时间如白驹过隙，五百年光景竟也悄然逝去。
　　望舒宫很大，祈月却偏偏钟意于花园之中，五百年间，他常常坐在那棵古老桃树下的案几旁，一待便是一整天。
　　对于此事，他曾高傲地解释道：“望舒宫是本殿下的住所，本殿下想在何处便在何处。”
　　祈月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与处理公务，玉儿便乖巧地在一旁吃吃点心、喝喝茶。他每日也会固定抽出些时间，教她读书写字，抚琴弄画，美其名曰：“教化蛮荒之气”。偶有清闲，他也会饶有兴致地同玉儿讲些天南地北的趣事，以及那些她从未见过的山河风光。
　　一龙一鱼在望舒宫生活的日子说当上是十分快活。
　　此时正是园中落雪的时节。
　　昨夜落了一整宿的雪，当点点亮光照抚在玉儿的面容上，她从水中浮起，溅起朵朵水花，消融了池边几片积雪。
　　一身红衣的祈月踏着积雪朝池边走来，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他端着一碟点心，臂间还搭着一件素色斗篷。
　　“本殿下赏你的。”祈月将那件素色斗篷递到玉儿的手上，睨着眸子瞧她。
　　玉儿撑起身子坐到案几旁的一块青石上，将斗篷披到身上，从那碟中捏起一块点心细细品味。
　　“桃花酥？”
　　“绿袖做的，托本殿下给你带来。”祈月并不抬头，在案几上铺开一张宣纸，提笔练起字来。
　　玉儿百无聊赖，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她托着下巴痴笑，隔着升起的那层薄薄水雾瞧着他运笔，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他写的字竟也像他人一样好看。
　　“祈月，小鱼仙。”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却因着落雪的缘故，那声音并不响亮。
　　“哥。”祈月放下手中的笔，“你今日怎么得空？”
　　风昕抬起手，将手中的玉壶在他面前晃了晃，又朝这埋头苦吃的玉儿点头笑笑，回道：“无事过来坐坐。”
　　“上好的冰酒？哥果真有心了。”祈月忙不迭接过那玉壶，二人方才一同坐下，各自斟了一杯酒。
　　他们喝着酒，谈论起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来。
　　“你我兄弟二人好久未这般畅快闲聊了，不如碰杯将这杯饮尽。”风昕提议，又转头望望玉儿，“小鱼仙也一起？”
　　“她还小，不能喝酒。”玉儿未及开口，祈月便打断道。
　　“不小了，如今差不多都要四千岁了。”
　　玉儿眼巴巴盯着那酒壶，心中甚是好奇其中滋味，不免有些着急。
　　“不行。”祈月冷着一张脸拒绝。
　　玉儿撇撇嘴，是要与他争辩几句，风昕却打了圆场，“这酒浓烈，恐会伤了身子，小鱼仙今日就以茶代酒与我们碰杯，改日我取一些果酒来予你尝尝可好？”
　　“果酒可好喝？”
　　“好喝！比今日这冰酒还要好喝上千倍。”
　　玉儿笑着眨眨眼，欣然应下，三人便一起捧杯。
　　风昕将酒一饮而下，指着玉儿的青翠色的茶杯道：“小鱼仙的茶杯倒很是特别啊！”
　　“你说这个。”玉儿举起已经空了的茶杯，欣喜解释，“我先前那个茶杯摔坏了，阿月便送了我这个，这是玉做的呢！你瞧上面还雕了条小鱼！”
　　“哦？”风昕饶有兴致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祈月，“那祈月还真是有心了。”
　　祈月的脸“唰”一下子便红透了，“哥不要再打趣我了。”
　　“哈哈哈！”风昕当即大笑起来，“今日不早了，我也该回起了，祈月你要不送送我？”
　　语罢，他同祈月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同出去了。
　　簌簌的寒风席过，桃树上落下几点零星的雪花，玉儿悄悄拾起那只被遗落在落寞一角的玉壶，玉壶内还有少半冰酒，壶口处飘出淡淡的清香，像是自雪山流淌而下的清泉，清清冷冷的。
　　她终究难抵抗珍馐美馔的诱惑，也不再顾及其他，捧着玉壶一饮而下，一阵火辣穿肠而过，并不算好喝，味道甚至还有些奇怪。
　　玉儿放下玉壶，舔了舔嘴唇，只觉得身体由内而外的滚烫，比上次吃药丹时还要强烈些。
　　她很是疑惑：不说是冰酒吗？怎么吃下去会这般的火热？
　　天地跟着晕眩起来，玉儿眼前似有一团红色，重重叠叠竟是许多的人影在说话，她瞧不清他们的面容，兴许是在唤她的名字。
　　“玉儿！玉儿！”
　　玉儿想扯住他们的衣袖，扯了好几次，方才扯到，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控诉着，“好热，尾巴也好热……想，喝水……”
　　一股甘甜清凉的水流注入她的口中，随即她又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更似有一道清冽的灵力从她背部缓缓注入全身。
　　“刚刚不是说过不让你喝了吗？我才出去一小会儿你就这样了。”那道声音慌张又焦急，接着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话。
　　玉儿觉得有些吵，努力强撑起眼皮，在望见面前人是祈月时，又痴笑起来，她伸出双手揽住他的脖子，将嘴覆在那张吵闹不止的嘴巴上。
　　良久，玉儿才轻轻松开，四下顿时一片哑然。
　　“你瞧，这般便不吵闹了。”她笑得娇媚。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祈月面色潮红，目不转睛地盯着玉儿，随后又自嘲似的喃喃自语，“你只是醉了，说不定醒来便会忘了。”
　　“不会。”玉儿出乎意料的斩荆截铁，拍拍胸脯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我，轻薄了阿月。”
　　她“咯咯咯”笑起来。
　　“我说了很多次，我，喜欢阿月，从第一眼见到便喜欢了。今天的事，就算玉儿喝醉了忘记了，阿月也一定要记得，然后告诉我，因为我喜欢阿月，很喜欢……”
　　她的声音逐渐小下去，直至跌入黑暗。

　　当玉儿的意识再次变得清明，她只觉得周遭与往日大为不同，没有被池水包裹时潮湿的压迫感，取而代之的是一方柔软，很是温暖。
　　她缓缓起身，举目四望，竟是陌生的环境。
　　见她醒来，祈月端了一杯茶水给她，“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
　　玉儿摇摇头，“这是哪里？”
　　“自然是本殿下的寑殿。”祈月站在床边，居高临下地瞧她，“不过你也算是因祸得福。”
　　在祈月的示意下，玉儿一把掀开覆在她身上的锦被，曾经那条新鲜肥美的尾巴已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她梦寐以求的秀美双腿。
　　玉儿兴奋地大笑，顺手朝着祈月的屁股重重拍了三下，心下赞叹：手感甚好甚好！
　　眼见着祈月脸色骤黑，她方才默默停了手。
　　“咳咳。”玉儿干咳几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讪笑道，“失礼，失礼。”
　　说罢她并未顾及祈月尚未完全好转的脸色，自顾自地从床上下到地上，想体验一下拥有双腿的感觉。只是从前习惯了有尾巴的日子，如今有了双腿，她竟一时不知怎般控制，脚下一软，失了力，直直向地上跌去。
　　玉儿紧闭着眼睛，认命地顺势而落，末了却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环住祈月的腰，仰头轻笑，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他们彼此贴得很近，炙热的呼吸近在咫尺，“阿月，我喜欢你。”
　　祈月喉结滚动，裸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似乎在被灼烧，昨日的记忆浮现在他的眼前，他猛地将玉儿往床上一丢，转头跑开了。

　　玉儿在祈月的寑殿寑殿住了好几日，摸摸索索终于学会了走路，可祈月并未来看她，据来照看她的绿袖所说，他这几日都宿在偏殿。
　　他既不来，玉儿便决定去找他。
　　望舒宫太大，她不慎迷了路，被迫在宫中四下闲逛，却被迎面走来的一群宫娥团团围住。
　　“玉儿仙子让我们好找。”绿袖笑眯眯地瞧着玉儿，“姑娘们还不快带仙子走。”
　　她吩咐了一声，其余宫娥们便不由分说架着玉儿就走，她稀里糊涂地又被带回了寑殿。
　　“我们可是想这样做许久了。”绿袖笑意愈甚，指着那堆杂七杂八的衣服首饰，“从前玉儿仙子总在池中，又有二殿下守着，我们不好发挥，今日定不会放过仙子了。”
　　“玉儿仙子生得这般好看，打扮起来岂不是要迷倒二殿下。”不知哪位宫娥如此打趣了一嘴，顿时她们便笑作一团。
　　“真的？”
　　“自然！”绿袖笑着道。
　　她们为玉儿挑了许多件各色的衣裳，发髻也是梳了又梳，换了又换，直到玉儿微微出了层薄汗，她们方才善罢甘休。
　　“你说这天地间怎么孕育出这么漂亮的可人来，竟穿什么都好看。”
　　“这些衣裳玉儿仙子您日后随便穿，日日换上一件才叫我们姐妹们心满意足。”
　　……
　　宫娥们嬉笑闹作一团，末了为玉儿挑了件青白色的衣衫，捡了些适配的簪花插在发间。
　　玉儿摸摸衣衫上缝着的小花，照了照镜子，甚是满意。
　　“谢谢诸位姐姐。”她甜甜一笑。
　　宫娥们又揽着她笑起来，“玉儿仙子不必客气，这些东西其实是二殿下命我们备下的，您应该向二殿下道谢才是。”
　　“我这个样子，阿月可会喜欢？”
　　“喜欢，喜欢！我们都喜欢，殿下怎能不喜欢！”
　　玉儿还在犹豫，就被宫娥们推搡着入了祈月所在的偏殿，此刻她方才发现，这偏殿紧挨着寑殿，她自己走时竟是绕了许多弯路。
　　才刚瞧见祈月的影子，宫娥们又笑闹着一哄而散了，徒留二人四目相对。
　　“谢谢你送我的衣服首饰，我很喜欢。”
　　刮了一阵莫名其妙的风，殿中素白的纱幔四下纷飞，朦胧间，祈月似乎抬起了头，一双眸子怔怔地瞧着她，久久不曾移开。
　　“阿月。”玉儿轻轻唤了他一声，“好看吗？我特意穿给你看的。”
　　“好看，很好看。”祈月的声音略有些沙哑。
　　“真的！阿月你若喜欢，今后我日日穿给你瞧。”
　　“好。”
　　玉儿终于穿过层层纱幔走到祈月面前，一股酒气弥漫四周，这时她方才察觉他醉了，他极少喝醉的。
　　祈月面色潮红，他拉她坐下，头埋在她的颈窝之中，像只小猫般蹭来蹭去。
　　“阿月你是喝醉了吗？”
　　“嗯，有些困了。”他又往她怀里钻了钻。
　　“为什么喝酒呀？”
　　“因为心里乱乱的，被你搅的乱七八糟。”他的手扣上她的腰，若有若无地摩挲着，弄的玉儿发痒。
　　比起平日里那副甚是傲娇嘴硬的样子，此刻的祈月倒是乖巧可爱的很。
　　“阿月醉时好生诚实！”玉儿狡黠地笑笑，眸中深邃，附在他耳边轻问，“那阿月喜不喜欢玉儿？”
　　“喜欢，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