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璃纪事》薄雪万里

104、第四天（1）

　　轨道蜿蜒，车厢在轰鸣风声中行向始发点，二人始终静默。

　　舜真坐在座位上眼睛没离开过车头的玻璃窗，玄烈则始终没有坐下，一只手抓着金属杆，稳稳地站着。

　　直到一阵尖锐刺耳的警报声忽然在整条低矮的隧道里回荡。

　　短促的嘀声随着车厢与隧道里的灯一明一暗，玄烈抓着柱子的手一紧，警觉地向上看去。

　　声音不像是仅存在于地下，玄烈清楚地感受到地上地下各层各部的警报声同时作响所产生的共鸣。

　　所有的金属都在共鸣中不安分地颤抖起来，玄烈感受到掌心隐隐传来频率很高的抖动。

　　舜真也屏气凝神仔细聆听着，她眉头有一瞬间的皱起，晶莹的眼睛昭示她内在的不安。

　　“不好。”舜真说了这么一句。

　　恰逢车到站了，顾不得玄烈，舜真先行推开门往楼上奔袭。

　　玄烈也没有犹豫，跟着舜真的步子就往上跑。

　　他果然没有猜错，大范围警报的确出现在地面上。来到一层后，舜真马不停蹄就登上了前往战略部的电梯。

　　玄烈看到门外的人们全在狂奔，尖叫与碰撞声强烈，但更强烈的，是永璃岛面朝潼氏的方向，有接连不断的炮火声。

　　现在玄烈一听这种声音就心慌，他立马跑出了门，与逃亡的人们逆方向行进。

　　傍晚，大批量携带飞行器的潼氏士兵如夏季泛滥的蝗虫招摇过境，嚣张地悬浮在永璃岛的领空，类似巨雷的轰隆声从高空降临在本就崎岖惨烈的地面。

　　这是正式交战前，潼氏用来唤醒沉寂舜氏士兵的醒酒汤。

　　普通黑寂军们已经排列整齐立在舜氏驻地之前，黑压压一片，气势上完全不输。更高等的黑寂军则有序地从楼内往出走，他们立于普通黑寂军后，甚至有一半站在蓝幕盾里。

　　炮弹暂时止息。没看见纪凛烛炳灿他们，玄烈再次转回楼内，并用舜真给的通行令牌来到舜氏重要部门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叮”地一开，玄烈就看到了纪凛烛。

　　彼时她正背对着玄烈，站在战略部门外，两支机械臂已经装备完全，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内说话的人们。

　　玄烈走上前，发现大家都在。炳灿和伏策全部装备好防护甲，阿盼也穿得跟球一样，杨宁和向繁森站在舜真后，却不见绯篱和程炼。

　　“阿烛。”玄烈叫道。

　　“玄烈你来了，”纪凛烛回头，“今天才是第四天……”

　　舜真十分恼火地盯着屏幕上那张妩媚的脸，尽管那脸有一半被面纱挡住了，却仍难掩她的美。

　　“……你答应我七天。”舜真强压着火道。

　　潼霜垂眸看着她，半句话没说。忽地，屏幕上一阵雪花闪烁，随之，潼霜的信号被切断了，取而代之出现的，是韶赋修那令人作呕的金属脸庞。

　　“嘭”的一声，是舜真一拳大力砸向操作台上按钮发出的声音，屏幕也利落地黑掉了。

　　手扶着台边，舜真长长吐了一口气。随后，她再次轻按下按钮，屏幕瞬间亮起，韶赋修的脸再次像恐怖游戏里的跳脸怪一样出现。

　　“平静、平静……”韶赋修欠揍地开口。

　　“今天才第四……”舜真说。

　　“今天才第四天，”韶赋修抢过话，“我已经等不及了。怎么样？碎片找到了吗？”

　　“呵。”舜真惨淡一笑。

　　“找到……你爸！”

　　韶赋修浮夸地咧嘴笑了，“别那么激动……”

　　“潼霜，”舜真对着屏幕说，“你别怪我不客气。”

　　几秒的间歇，没有人说话。舜真抱起手臂转头淡淡看了众人一眼。

　　当目光移到玄烈身上的时候，他知道该出手了。

　　杨宁点了点挂在耳朵上的通讯器，说了两个字，“开始。”

　　“砰——砰——”

　　一瞬间，世界又一度爆发在光与火的海洋中。黑寂军率先发动进攻，潼氏大半白花花的士兵落了地。

　　火炮枪械排在后位，前列黑寂军端着电戟便冲上前去拼杀。一路火花带闪电，气氛一下子被点燃。

　　火箭炮口中钻出来的一列列威风至极的炮弹冲撞向蓝幕盾，后又天女散花一般炸裂。

　　千百架舜氏三四代机械体一齐出动，那些曾经忙于争吵内斗的孩子们，此刻终于并肩。潼氏也不甘示弱发动了二队到五队的部分精英。玄烈粗略看了一眼，没有薄风铃。

　　奔向战场的路上，阿盼要去叫绯篱也出来帮忙，炳灿傲然一挥手，“不用，这点人咱们能对付！刀疤脸在给她修嘴，绯篱很快就能说话啦！别去打扰她！”

　　原来这就是程炼和绯篱不在场的原因。

　　看来这场仗真的是事发突然，大概是韶赋修知道舜真不可能轻松顺他的意。突袭不仅能打舜真个措手不及，还能在潼霜面前摆摆威风。这样做的后果就是两边受挫，他坐享其成。

　　战场上风云大作，高强度射线与横飞的炮弹交织成一幅意象银河图，高光与烟雾蒙住人们的眼，凌乱的机械肢体碎片烟花一样到处迸溅。

　　玄烈一上场就一掌掐断了一只妄想用刀捅他眼睛的白士兵。

　　有部分碎落的细密电线像头发丝落到他手上，玄烈冷漠地随手甩掉了。

　　一样的招数他如法炮制，连库星和库星锥都用不上，就挨个削断了好几个不长眼的白士兵。

　　直到第六个，他照常想甩掉手里的碎屑，却发现不行。

　　仔细一看，那哪是对方留下的残片，分明是玄烈自己手掌密密麻麻翻起的皮肤和水泡。倒是不疼，麻麻的，有轻微的痒感。

　　他仔细观察掌心残留透明的黏液一般的东西，又看了看地上被他锤烂的士兵，才发现这不是普通的士兵了。

　　由于潼氏士兵全部都白乎乎的，黑寂军好歹分级的时候会赋予它们不同样式地盔甲，而这些白士兵的不同，很难用眼睛看出来。

　　它们身上的破口与断裂面上都有不同的液体析出，虽没有怪异的颜色，不至于精神污染，却拥有刺鼻难闻的气味。

　　面前一束火光迅疾飞来，玄烈用余光注意到后凌厉闪开。

　　火光一头扎在已经破损的白士兵身上，立刻就燃起一片大火，黏液在火焰中发出妖异般的“噼啪”声，旋即化作看不见的迷烟随风流转。

　　这是强腐蚀性的液体，化作烟雾更是有不可估摸的强毒性。玄烈只吸了一口，当即觉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火辣辣地冒烟。

　　“有毒、有毒！”

　　一边，纪凛烛边咳嗽不止边呐喊着，让在场人都提起百分百的警惕心。

　　蓝幕盾前，黑寂军们拼力抵抗着白士兵的侵袭。潼氏此番还排出了战机和数以万计的小型飞行激光扫炮，无差别对地面和蓝幕盾进行扫射。

　　一时间，毒气之外，四处是火焰烧焦的的味道。

　　玄烈环顾场中，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他穿行在战场上，很快便盘算出来大概。

　　目前加上被打倒和报废的，普通与AB级黑寂军总数才不超两万。

　　而这个间歇，潼氏已经将又一批曾参与寻找碎片比赛的机械体投放于战场。

　　玄烈走神的功夫，恪刹的四节棍已悄然舞到了眼前。

　　他一把抓住那离他眼睛不过三厘米距离的棍子，看清了来者。

　　“好久不见呀！”恪刹抽回棍子。

　　“为什么你们的口头禅都是这个？”玄烈解下安在库星上的库星锥，“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永远不见。”

　　说着，玄烈攥紧库星锥直冲恪刹脖颈而去，却被对方四节棍间的锁链缠住。

　　“等等，听说……你杀死了炬衍？”恪刹挑眉道，“结盟又如何，归根结底不还是敌对阵营的人。我觉得你做得不错，刷新了我对你的看法。”

　　玄烈用力挥回手，库星锥的刀刃划过铁链发出脆亮的声音，像是把心脏生生切成了薄片，听得人胆寒。

　　“炬衍不是我杀的。还有，你怎么看我，都跟我没关系。”

　　玄烈说罢，提起刀再次看向恪刹，这回他说什么玄烈都不会再理会了。

　　库星锥有他掌心强高温烈火加持变得火烫，宛如一张外太空飞来的流星碎片，只轻轻贴了下恪刹的手臂，便顿时绽出深足两厘米的口子。

　　恪刹吃痛，一双眼睛发狠，作势要把玄烈生吞活剥了。玄烈一手格挡四节棍带来的强击，一手又迫切想把恪刹解决掉好去杀别人。

　　他在这耽误太多时间了。

　　可惜库星锥实在太短。玄烈瞟到伏策一柄大刀在白士兵堆中生龙活虎，不禁有点羡慕。

　　要是他现在也有这么个大刀，早就砍断恪刹的棍子再送他上西天了。

　　此时恪刹也明显感觉出玄烈的变化。

　　他的进步太可怕了，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内，他竟然比那日地下室一战力量还翻了一倍不止。

　　而恪刹自己在那一战后受伤修养了许久，因此错过了薄风铃又一届选拔，又被踢出二队队列，别说队长了，连个普通队员也算不上。

　　浓烈的反差让他更进一步对玄烈产生了无比浓厚的恨意。无论如何，他都要舍命伤他一次。

　　在玄烈苦恼库星锥刃短的缝隙，恪刹扬起棍子用尽力气往玄烈脑袋甩去，玄烈也终于等到离恪刹心脏最近的距离。

　　他没有泄力，带着胜利的希望和屠杀报仇的快感，深深将全部刀刃刺进恪刹的胸膛，并同时用百倍能量加重刃上泛着蓝光的炽热光晕，恪刹必死无疑。

　　但恪刹非但没躲，反而全部重心压向玄烈，棍子底端最具坚韧属性的金属底座狠狠砸向玄烈太阳穴。

　　“嘭”的一声，恪刹再无行为能力摔倒在地面，玄烈也被那一击叩得头晕目眩，一只膝盖“咣”得跪在地上，脑袋里电流声大噪。

　　眼前是虚浮的，战争声远去了。玄烈依稀看到自己站在一个实验室里，十几个穿着实验服的男男女女兴高采烈站在他面前，其中一个女人手捧一个巴掌大黑色小盒子，正递给他看。

　　人们似乎在期待他的看法，小盒子被放在他手里，轻掂掂的。他环顾四周，好像说了句，“我很喜欢。”

　　而后人们笑了，一个同样他很眼熟却想不起来名字的人大笑着，说：“那你就是它的哥哥了！”

　　紧接着，画面被掐断了，一阵动荡与摇晃环绕，玄烈感觉自己好像被谁托着。

　　然后是一个男人的脸，“我给你起的名字叫玄烈，怎么样？我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啊，玄烈、玄烈？”

　　男人笑了，又偷偷附下身贴在他耳边，“一会我们要抓阄决定你的名字，放心，我赢定啦！”

　　这个男人他见过，玄烈无比确定。

　　这时，他的脑袋大概缓过来一些，一张照片顺着记忆攀爬到他的潜意识里。

　　玄烈用心去辨认那照片下方的小字。

　　男人叫玄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