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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借换戒兄弟初结盟 强夺枪师生始不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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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奉天的路上,复争就已经计划好了,该如何与杨宇霆周旋。
他知道,这位学弟一向重利害而轻感情,利害上如果讲不通,拿感情来压他肯定不行。所以到时,不能单以统一中国这个名头动之以情,还必须给他实打实的利益才行。
除此之外,他还精心准备了一个让他不得不与自己联手的理由。
因为此次出关是秘密任务,所以他只带了碧城和少许侍卫,悄悄进了奉天城。
安顿好碧城之后,他没有直接去拜会杨宇霆,而是先穿便装,带着几个亲兵,去他的驻地摸底。
在驻地附近,他们偶遇了几个兵丁。复争主动上去攀谈,随意问了几个不痛不痒的问题,见对方不愿回答,便塞给他们少许小钱。那几个人马上透露了他们想要的信息。
这一幕让复争心里有数了:对驻地附近的陌生人没有防范,证明杨宇霆制兵不严;给钱就能问路,证明他底下的兵大多贪财。军营指挥官的风格,从这些细节上,可见一斑。
他再次确定,杨宇霆就是他在东北军想要找的突破对象。
等他下帖子正式拜访时,杨宇霆带着太太亲自在大门口迎接。
复争进了杨府,见里面的屏门窗牗非雕镂即镶嵌,几案橱柜无不精光外溢,室内还栽着许多叫不出名的奇葩异卉,饭桌上水陆俱陈,熊掌、狍子肉等山珍野味把圆桌摆得满满当当。再看杨夫人是个艳丽但俗气的女人,三十上下的年纪,脸在一头黑发的映衬下,搽得像墙一样白。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碧城见了张老师,也觉得她和以前大变样了。
她的眉毛变得细细长长的,好像拔掉又重新画过似的。胳膊上戴着许多镯子,走路时上下抖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身上那件红底透金花的大袄,在领口处配了翠绿色的西洋蕾丝边,有一种葱绿配桃红的春风得意之感,更有一种中西合璧、不土不洋的风情。
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服装的影响,她的个性好像也跟着起了变化,言谈、笑声比以前大了许多,动作也变得像画片儿上那些女性一样摩登。
碧城心想:如果现在把张老师放进女师大那间窄小的办公室里,肯定是容不下了。
四个人因为彼此熟识,一见面就亲热地交谈起来。
杨宇霆频频给余复争这个政府中枢人物敬酒,捧着他说:“余次长,从日本回来的军事生里,如今就属你的官儿做得最大了。小弟在日本时,就对你佩服得很。您可是我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生的典范呀!”
复争客气地接过酒,一饮而尽,表示很看重这份同学情谊,然后也捧着对方说:“咱们毕业之后,散落各方,平常很少聚,我对你们也很想念。你这个奉天督军署参谋长,如今也做得不错么。我可是一进城就听说了,奉天城里,文有王永江,武有杨宇霆。看来,张大帅对你很器重啊。”
“咳,我们地方军跟你们政府军不同。东北军是大帅的私人武装,将来都要留给他儿子的。说到底,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个看门的。”
他这话说得虽然很谦虚,但复争一下就听出了里面的不甘。
不甘心就好办,他怕的就是心灰意冷的人。没有欲望,就没有弱点。
他借势把话题一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地方军也可以变成政府军么。”
说完,欲言又止地抬了下眼皮。
杨宇霆仔细咂摸着这句话,反应过味儿来,屏退左右,然后小心试探:“余次长,您这次来奉天,莫非——是想请东北军入关?”
“凌阁 ,你叫我又荣就好了。”他先拉近了一下两人的关系,“不瞒你老弟说,我和总理是有这个打算。当然,这次我也不是空手而来。我已经代表陆军部准备了一些见面礼,相信张大帅看过,绝对难以拒绝。不过,这些礼物该怎么处置,我想先来问问你这个自己人的意见。”
听到这里,杨宇霆停杯投箸,在心里琢磨开了:陆军部能送给大帅的东西,无非是高官厚禄、金银财宝。这些他们直接献给大帅即可,为何还要这么秘密地进奉天,先单独见我?
余次长一口一个又荣,一口一个自己人的,看来是有意拉近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先来问问我对这些礼物的意思?莫非——这里面也有我的一份儿?
想到这里,他心中难免痒痒,谁都不想久居人下么。但大帅平时最恨的,就是底下人吃里扒外。要是被他发现的话,弄不好就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这副跃跃欲试,但又纠结担心的样子,悉数落进了复争眼里。他猜到杨宇霆是又想拿好处,又怕担风险,便决定先露一点好处的样子给他看看。
他吃了一口菜,不疾不徐地说:“凌阁老弟,我再跟你交个底吧。这次一我共带来两份见面礼,一份是实打实的武器,一份是虚的官职。这些才只是开始,以后等你们正式纳入政府军了,还有源源不断的军费。这些军费和武器,可以用来武装任何部队,不姓张,也可以姓李、姓王……老弟,现在大家可都抢着装备自己的部队呀,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席话让杨宇霆彻底动心了。
不错,装备不姓张,也可以姓李、姓王、甚至可以姓杨!
复争看出他心思动了,知道该走下一步了——给出利益只是第一步,接下来就要解除对方的后顾之忧——就在桌子下面,轻轻碰了一下碧城的脚。
碧城知道她作为配角该出场了,便从手上摘下一个钻戒,递给身旁的张秀山,“张老师,当初你成亲时,我也没来奉天给你庆贺。一别数年,今天这个戒指,就算我补给你的结婚礼物吧。请你一定要收下,千万别嫌我送得晚了。”
说话间,已将那枚戒指戴到对方手上了。
张秀山怎么好再褪下来,拂了老校长的面子呢,只好半推半就:“吕校长,这让我怎么好意思呢?您和余次长的好事,我和宇霆也没来得及祝贺呢。”
“那不如,就把你手上的戒指也转赠给我?我们交换礼物,岂不两全?”碧城顺势建议道。
校长既然开口了,哪有再小气的道理。张秀山便挑了一只红宝石戒指摘下来,送给她。
复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举杯祝贺:“哈哈,好!你们二人今天算是交换了信物,以后一定要守望相助。”
接着,他冲杨宇霆极郑重地说:“凌阁,今天我可是带了我最重要的人来见你。不如你我就此约定,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要彼此照顾对方的家眷。怎么样,你意下如何啊?”
杨宇霆明白,他这是要和自己荣辱与共、托付家小的意思。心想:机会不是天天有,现在陆军部已经把好处送上门了,天与不取,必受其咎。
他本来就有一番干大事的凌云壮志,如今见到复争的诚意,也感动地举杯承诺:“又荣,你这样厚待我,我杨宇霆岂有不识趣儿的道理。从今往后,你在东北军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在东北军的人,就是你的人。”
第二天,他就向大帅引荐了这位学兄。
张作霖虽然在帅府款待了这位风头正健的陆军部次长,但复争一提起带兵入关的事,他就故意岔开话头,大谈特谈东北的风土人情,眼神显得很不集中。
复争看出来了,这个老狐狸是不见兔子不撒鹰,便转而给他献礼:“大帅,此次兄弟奉总理之命,前来搬救兵,并不是空手而来的。”
听见这句实在的,张作霖才把散漫的眼光聚起来:“哦,余次长此话怎讲?”
复争从长袍的内层口袋,缓缓掏出一个纸包,慢慢展开,里面是一张亮堂堂的证书。
“小小礼物,不成敬意,请大帅过目。”
张作霖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陆军部开具的提取武器的证明,上面的武器数量惊人,居然有三万件之多!
他不敢相信,凭空会飞来这么一大笔横财,就用将信将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复争。
杨宇霆已经事先知道了这份大礼的数目,见大帅还有疑,便适时敲起了边鼓:“大帅,又荣是我在日本留学时的前辈,为人极其忠义。我杨宇霆愿以人格担保他的诚意。”
张作霖对他一向信任有加,听他都这么说了,才相信这不是一张空头支票。
有了武器就有了军队,有了军队就有了地盘,有了地盘就有了权力!
看着这张证明,张作霖心头掠过一阵狂喜,大笑道:“哈哈哈,余次长真够朋友。来来来,我敬你三杯。”
复争连干三杯。为了坚定对方的决心,又进一步抛出那件虚的礼物:“大帅,此次来奉之前,总理让我转告您,只要大帅肯出兵,将来副总统一职,非您莫属。”
好处一个接着一个,让张作霖心中兴奋不已,但他表面上还是很谦虚:“芝老是我的老师,老师提携学生,学生不敢当,不敢当呀。”
他嘴上虽然谦虚,好处却一个不落,照单全收。
宴后,他痛快地和余复争签署了秘密协议,约定会尽快调兵入关,支持政府武力统一全国。
当晚,复争被人送回来的时候,已经醉得连路都走不稳了,碧城只好扶他上床,给他盖好被子。
复争瞥见她手上那只红宝石戒指不见了,猛地坐起来,抓住她的手问:“戒指呢,杨夫人送给你的戒指呢?”
听到碧城倒吸了几口气,他才意识到自己太过用力,抓疼了她,赶紧松开手。
碧城从妆台上找出那只戒指,连着盒子一起丢给了他:“这个戒指对我没有用,对你却大有用处,你还是自己收着吧。”
复争为何如此在乎那只戒指,她再清楚不过了:将来杨宇霆如果敢翻脸,或者不听指挥,复争随时可以拿这个证物要挟他,到张大帅那里去告密,说二人已经私下结盟。杨将军昨天没有拒绝交换信物,以后身上就是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她到现在才明白过来,复争带自己来奉天的真正目的,就是要通过自己,和杨宇霆谈私情,套近乎。
对于这个学弟,他先是诱之以利,再免除后患,最后还留一手让他不得不听话的证据……如今他在政治上的手段,真是越来越娴熟了!
她不禁想:现在的他,和她以前在总统府所深深厌恶的那些政客,究竟有何分别?
这时,复争突然从身后抱住了她,温柔地吻着她的耳朵,在她耳边轻声地说:“谢谢你,碧城。我们愿意为对方去做任何事,这样真好。”
他的嘴唇越来越用力,呼吸越来越急凑。在他越来越深情的吻里,碧城感到一阵阵眩晕,眼睛也缓缓闭上了。刚刚那些不忿,也慢慢烟消云散了……
余复争来奉后的第三天,张作霖即命杨宇霆,率领两个步兵营和一个机枪连,以南征军先遣队的名义,先行入关,进驻秦皇岛。
杨宇霆一到秦皇岛,就亲率几个军官,秘密查看了当地的地形,然后指挥部队在码头、车站等要地扎下营。
驻扎在秦皇岛的政府军,是段祺瑞的手下,此时正奉命等待接运一批武器。这批武器是段祺瑞和日本秘密协议购买、为他的私人武装配备的。在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冒出来一支荷枪实弹的奉军部队,让政府军感到来者不善。
但杨宇霆却跟他们大大咧咧打了招呼:“我们奉军来此,专为候船,等船来了,我们就要去南方征讨叛军了。”
政府军对他的说辞很怀疑,但在不清楚实际命令的情况下,又不能审讯对方,只能私下小心戒备。
为了消除他们的疑虑,当晚,奉军又以联谊的名义,宴请政府军大小官员。
席间,奉军军官表现得很谦卑,不停地奉承政府军,大骂南方军。杨宇霆还假装醉酒,把南征的作战方案、编队序列和行军路线,都“无意间”透露了出来。加上东北人热情大方的性格,几圈猜拳行令之后,大家的关系就变近乎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奉军士兵只要一有机会,就会到政府军驻地附近,饮酒赌博,引诱他们的加入。这些都使友军渐渐麻痹,双方慢慢打成了一片。
这天清晨,日本人的货船即将抵达,政府军早早就赶到了码头,但见奉军也已经等在那里了,感到很奇怪。
杨宇霆解释说,接运他们的客船也是今天到,还站在岸边做出翘首期盼的样子,对着一望无垠的大海慨叹:“哎,这船要是今天不到,就要耽误南征的大事了。”
他身旁的下属也跟着故作气愤,骂骂咧咧的:“这帮兔崽子,真他妈耽误大爷的好事儿。”
这时,从远处驶来几艘轮船。
杨宇霆马上命令部队集合,准备登船。
等船靠近了,政府军看清楚船上的名字,告诉杨宇霆:“这不是接运你们的客船,是我们装货的货船。”
杨宇霆马上笑呵呵地表示:“老弟,咱们都是一家人。你们人少,客船还没来,我们在这儿闲着也是闲着,帮你们搭把手呗。”
政府军正愁缺人手呢,见东北朋友如此热情,便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东北军帮忙把军械从码头卸下来,又装车运往火车站。
等车皮都装好了,政府军官员见奉军一个个累得满头大汗,感到很不好意思,满怀感激地走过去,想向杨宇霆这位老大哥致以诚挚的谢意。
谁知,他突然下令:“行动!”
刹那间,四周就被一群荷枪实弹的奉军团团围住了。
“杨将军,您这是?”
“诸位不必害怕,我们只是来接收军火的,不会伤害你们。”杨宇霆皮笑肉不笑地拿出一张接收军械的证明,“这批军火,陆军次长余复争已经转让给我们奉军了。兄弟我只有对不住了。”
随后,他命令火车掉转方向,直接回奉天。
东北军就这样不费一枪一弹,带着几车皮的军火,扬长而去,
奉军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公然劫械,立刻成了举国轰动的头号大新闻!
段祺瑞闻讯,也着实吃了一惊。
原来,复争在送出这份大礼前,并没有和他商议过。
但复争还没有回京,无奈,段祺瑞只有以总理的身份发电,要求张作霖将这批军火悉数送回。
张作霖回电称:“鄙人早已布置南征,只是缺少军火,无法成行。此次提去军火,虽未予以请示,只因公文来往费时,所以先斩后奏。所练军队,无论对内对外,均拥护中央。一旦编练成军,悉听政府驱策。”
意思简单明了:你的就是我的,这批军火,你拿我拿都一样。
见张作霖公然跟自己演戏,段祺瑞气得火冒三丈!
等复争一回京,立刻把他召来训话:“你怎么这么大胆子?竟敢自作主张,把两万七千件军火,就这么白白送给了张作霖?”
“总理,这批军火并非白送。张作霖一向老奸巨猾,想让他入关,不出点血的话,他怎么可能答应?临去奉天前,您不是叫我便宜行事么?这次能借到兵就行,军火我们可以再买么。”复争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这么大一批军火,他张作霖可以招多少兵,买多少马?等他扩充军队入了关,那就是引狼入室!不行,你马上再去一趟奉天,把这批军火给我要回来。”段祺瑞捏着拳头命令。
“总理,这批枪械已经发下去了,难道要我告诉下面当兵的,通通收回?这恐怕会引起哗变吧。再说了,我们就算把这批军火运回京,谁又能保证,不会落到冯国璋那些主和派的手里?到时候,他们教猱升木,我们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呢。”
复争不停地用各种借口辩解着,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木已成舟,此事没有转圜的可能了。
他在做这件事的时候,就没有想过再回头!
事已至此,段祺瑞虽然气愤,也怕张作霖翻脸,只好默认了这个事实,对这批军火不了了之。
但复争在这件事情上,连同他商量一下也没有,这引起了他极大的警觉。
这个昔日学生的胆子和野心,已经昭然若揭,若再不加以遏制的话,恐怕很快就会踩到他这个老师头上了。
不久,张作霖用这批抢来的武器,编成一个师外加七个旅。
这批部队入关后,在天津以东五十里处,成立了“关内奉军总司令部”。张作霖自任总司令,并任命杨宇霆为参谋长,余复争以副总司令代行总司令职权。
为了报答余次长的人情,他还把这支队伍的军事指挥权,毫无保留地交给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