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的十年》阿语儿

6、第六年

　　我裹着外套出门，伴随淅淅沥沥的小雨。
　　路上的行人加快步伐，紧赶慢赶地向四面奔波。躲风雨，讨生活。
　　天空被乌云覆盖，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走进街旁的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承载了我和时先生的很多回忆。两人闲暇时，便会到这听经典老歌，喝上一杯拿铁，安逸且舒服。
　　两年前我独自来过，但，找不回原来的感觉。
　　现在，也只是单纯想离开家，逃避压抑的生活。咖啡馆成了好去处。
　　我和店老板有交情。他见我进门，马上露出笑容。
　　我应了一声，走到柜台前。
　　“陈言！好久没见了，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不咋样，能过一天是一天呗，老样子。”
　　“以后常来哈，今天哥请你一杯拿铁。”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思绪飘到窗外，与空气中淡淡的紫荆花香融为一体。
　　我很放松，却纵然觉得，这平静的背后，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感和迷茫
　　生活轨迹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有时先生曾经存在的证据，比如开了好多年的咖啡馆、天空依然美丽的虹熹桥、被晚霞和夕阳余晖包围的葵园，以及我们共同的温馨的家。
　　可始终，物是人非。
　　这个世界，让很多人猝不及防地离开，留下一些印记，让很多人一辈子困在过去，余生寻遍每个角落，看着渐渐零碎的记忆，自欺欺人，不愿相信旧人已故。
　　这个世界，它本身就是残酷的。
　　时先生，你已经走了六年，我怎么还没习惯，还在感慨。
　　后来的几天，我又窝在家里，不愿动弹。
　　现在整天下来，明明什么事都没做，但依然全身劳累，只想在床上睡得昏天暗地。
　　日夜颠倒，伴随身体不适、饮食不规律，变成了常态。
　　我没有想过要改变，确切地说，改变不了什么。
　　就算保持一日三次的吃药，积极配合医生，身体还是那副样子。我是能感觉到的。
　　两周前，医生对我说，我这种情况，大部分导致其发展的原因是自己本身有些事不愿走出来，积压在心里，日积月累，使人消沉。就是常说的“心病”。这是任何药物和手段都不能治好的。
　　我自然清楚所指的是哪些事，但我也很清楚，无论我怎么做，还是走不出来。
　　这些事我日日夜夜想，即便过去了那么多年。
　　连做梦梦见，醒来都会不舍，甚至痛哭一场。所以，怎会走出来，怎会不在意。
　　这个心病，我得了，看来一辈子都不会痊愈。我甘愿受着，就当是上天惩罚我活该，惩罚我这痴情的人。
　　有什么办法呢？
　　睡到半夜，我从梦中惊醒，但醒来的刹那间忘记了梦的内容。
　　我出了一身冷汗，呼吸急促，胃一阵绞痛。
　　也许是胃病又犯了。并且来势汹汹。
　　我忍着痛下床，手捂腹部，缓慢踱步到桌前，想倒杯热水。
　　艰难地拿起热水壶，倒了小半杯，正准备喝。
　　就在这时，胃剧烈疼痛。
　　我手一松，杯子摔落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我没去管一地的碎片。胃的疼痛感让我不禁呻吟，身子都站不直，也走不动路，只能虚弱地靠着墙，等待这波疼痛的消失。
　　我几乎昏厥，但仍保持最后一点意识。
　　手机还放在房间的柜子上。我现在寸步难行，不能走去拿。也就是说，不能打急救电话，取得外界联系。
　　我知道，我要是倒下了，没有人会发现，无人能救我。唯一的办法，我需要自己熬过去。就算再痛苦，再无助。
　　时间变得极其漫长。
　　不过，好在胃的痛感没有再加剧。
　　突然，我一阵恶心，胃里翻江倒海。
　　我来不及到洗手间，对着桌旁的垃圾桶吐了起来。
　　我晚饭没吃多少东西，全吐了。接着不停地干呕。
　　我用纸擦完嘴，身体难受得厉害。整个人缩在沙发上，头痛欲裂。
　　刚才发生的事抽干我所有的精力，最后昏沉地在沙发上睡去。
　　我迷迷糊糊听到房间里闹钟响起的声音，连忙起身。
　　睡了几个小时，身体终于舒服了一些。
　　打起精神，今天还要上班。不能迟到了。
　　地板上满是昨晚的杯子碎片，我蹲下身收拾，想起胃疼时的无助和恐惧，叹了口气。
　　虽然抑郁症时不时让我有轻生的想法，但是真正面临那些撑不住的时刻，我还是希望我能活着。或许，人的本能就是惧怕死亡。
　　我的身体，比我想象中的要差，也比我想象中的要更爱我自己。
　　后来的几天，状态都不太好。
　　傍晚下班，回到小区，我心事重重。好像隐隐约约感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我忘不了那一幕。
　　我抬头看着天边被晚霞渲染成粉红的云，心里的郁闷逐渐消散。却在同一角度的位置，隔壁楼的楼顶跃下一个人，以极快的速度坠落。
　　我清晰地听见不远处的响声。
　　周围有人尖叫，有人哭泣，有人议论。
　　我大脑一片空白，跟着身边的人小跑着过去。
　　前方围了一群人。我没敢去看。
　　站在人群外，只听到一个人在撕心裂肺地痛哭，大喊着“我的女儿...我的女儿！”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
　　不久后，救护车开进小区，现场被工作人员控制住了。
　　我愣愣站在原地，从人群的缝隙看见倒在血泊中的女生被盖上白布，运上救护车。她的妈妈跪在地上一直哭个不停。
　　留下的血迹也被清理干净，人群渐渐散了。大家都心有余悸地离开。
　　我坐在楼下花园的长椅上。刚才发生的一切不禁浮现眼前，像循环播放的影片。我心脏跳得很快，全身冒汗。
　　我直面了别人的绝望和死亡，但我没有任何能力做出什么，只能目睹所有不幸的发生。我甚至不敢走进人群去看她的惨状。那太可怕了。
　　我也不想听旁人围观时的闲言碎语。更没有资格去疑惑猜测一个生命匆匆结束的原因。
　　她可能和我有类似的经历，可能承受了很多我根本无法想象的痛苦，于是在某天，某个平常的傍晚，选择解脱。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作为刚好看见这场悲剧的人，我沉默地站在一旁，只是一个没有发言权的陌生路人。
　　回到家里，已经晚上八点。
　　我的心情还是不能平复。刺激有些大，腿微微发着抖。
　　我吃了药，把手头上的工作处理完，打开电视，想尽办法转移注意力，不再想这件事。
　　整个晚上我都很忙，因为我不停地给自己找事情做。我在逃避傍晚看到的一切。
　　最后，我累得瘫倒在床上。
　　满脑子又是女生被盖上白布的样子......
　　我受不了，站起身绕着房间走。我拼命告诉自己，不要想下去...不要联想到自己...相同的情况不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我不会这么做...我会活下去。希望是。
　　我承认，我要疯了。
　　不行，不能精神内耗过度。我试图让自己放松。
　　啊，我知道了，煮一碗面条吧，还没吃晚饭呢。这样肯定能转移注意。
　　我强装镇定地来到厨房，准备在柜子里拿面条出来做晚饭......
　　我看到了面条......旁边的刀。
　　我在想什么？
　　留存的理智告诉我，不要去碰刀。
　　手却将刀抽了出来。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刀划破我的手背，鲜血直流。
　　痛感让我瞬间恢复理智，看着手背一道很长的伤口，血不断涌出，滴到地板。
　　我真是疯了。
　　我在医院进行了消毒和包扎。好疼。
　　回家后，我失眠了。
　　最近发生了太多事。没来得及缓过神，下一件事就接着来。
　　直面死亡的时候，我想活着；在糟糕不堪的生活里沉沦，我又想解脱。两个极端来回拉扯，这么矛盾。我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那个女生在选择结束生命之前，应该也有这样的矛盾。当她做出选择并付诸行动，也许过程中会后悔，但已无法挽回。
　　我记不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了。
　　梦里面，我睁开眼，是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到。
　　“陈言...陈言？”
　　我隐约听见时先生在叫我。
　　“时沐，我在！”
　　我急忙回应。
　　“陈言，答应我，活下去。”
　　“一切会过去的。”
　　“相信我。”
　　“阿言...不要放弃。活下去。”
　　时先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我醒了。
　　我想，我会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