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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五章(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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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连着好几天上班,夏彩恩和付少卿都像陌生人一样,在公司见了面也当互相没看见。虽然在付少卿手底下做事,夏彩恩最近却没有什么案子要跟,所以也就免了办公室交差这一出。于是两个人更没了交集。
“夏彩恩。”办公室的空气因为付少卿突然这一声而骤然凝固,但他毫无所觉,凭着其他人用什么眼光打量,他就是不冷不热地又叫了一声“夏彩恩”。
夏彩恩倏地站了起来,之后又习惯性地左右两边看看。同事们的眼光告诉她,付少卿现在的心情是,阴。于是她犹豫了一下,也只能硬着头皮进了付少卿的办公室。
门是虚掩着的,夏彩恩还是先敲门,征得了同意才进去。本来是想留道门缝的,但付少卿一句“把门关好”,来得突兀,吓得她手一松,就真的把门给关死了,而她就站在门口没动。
付少卿的办公桌上放了份文件,他手里也打开着一份,还有一些办公桌上常见的物什放着。西装笔挺的经理此刻正低头看着文件,和刚才叫他那一声一样,波澜不惊,却有种山雨欲来的紧迫。
付少卿看了会儿文件,觉得没什么动静,于是抬头,见夏彩恩依旧杵在门口。他只向后一靠,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盯着她。阳光从后头的窗户照进来,铺在他身后,暖融融的。
两人陷入僵持。夏彩恩一向受不住这样被人盯着看,尤其又是付少卿这样带了点挑衅味道的眼光,要换了别人也就算了,偏偏是他这么半个冤家似的人物,她是真的打心底的不舒服。
付少卿突然笑了出来,斜眼睨了夏彩恩,道:“还站着?怎么谈事?”
夏彩恩抿抿嘴,再瞄了一眼付少卿,上前坐了下来,等着他先开口。
付少卿凑上前,两手交叠地放在桌上,皱眉盯着夏彩恩看,百思不得其解地问:“我又不是老虎,不会吃了你,你怎么怕成这样?那天夜里不是挺能说的吗?”
夏彩恩忍而不发,只因为这会儿是在办公室,她不好顶撞上司。但既然付少卿这样“公私不分”,她也就没必要沉默着挨打,立刻回敬道:“如果是公事,麻烦付经理赶紧布置了,我也好早些做。要不是公事,请下了班以后再说。”
她倒没说是私事,可是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的。付少卿在心里冷笑一阵,把桌上文件推到夏彩恩面前:“对方不满意,我要你重做。”
夏彩恩正要翻文件的手停了下来,只覆在文件夹上。此时她才看清楚,这就是那天付少卿给她看的关于锐欣的文件,里面还有苏泽的照片,穿了她最喜欢的西装。她拿着文件,却根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要说什么,耳膜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我承认这次有私交的成分在,但总也是为了公司的利益,所以……”
“本职工作嘛。”夏彩恩抱着文件就站起了身,脸色有些苍白,“还有别的事吗?”
付少卿意外于夏彩恩的举动。她就像被刺激了一样,显露出一种兴奋,却暗藏着虚弱。他说不清原因,只觉得夏彩恩看他的眼光有种讽刺的仇恨,但她的表情很平和。
“没事的话,我出去了。”夏彩恩转身,手触了门把要拧开,却被付少卿按住。她不动,单手抱着文件,侧过目光,故意不去看身边的男子。
“不想做的话,可以说……”
“我可以。”夏彩恩直接截断了他的话,说得匆忙,没有一点底气。她的极力证明反而强调了内心蛰伏的害怕和软弱,可是她不肯低头。在没有被伤到无力还击的时候,她依旧可以奋力地向前走,不管将来会是什么情况。
“夏彩恩。”付少卿语气沉沉地念着她的名字。
“付经理。”夏彩恩终于正视他,眼底闪动起固执的勇敢和不甘示弱的还击,“我不会放弃每一次应该工作的机会。”她拧开门把,转过视线,快步错开他的身边,就像那一晚,他扭头离开的决然。
夏彩恩顺手就把门关上了,付少卿听着“嘭”的那一记关门声,就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似的,但不觉得脸颊处火辣,反而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下班的时候,夏彩恩刚到公司门口,后头就传来付少卿的声音。她回头,只见付少卿正快步朝自己走来。她本来依旧冷着脸,但对方是上司,再怎么不想搭理,如今的情况也不好真的不理不踩。
“有事吗?”夏彩恩看看经过身边的人流,故意躲开付少卿似的。
“一起吃饭,以朋友的身份。”付少卿实在不习惯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太多话,又是公司门口,于是快步朝停车场走去。
夏彩恩站着没动,木然看着付少卿的背影——他穿着西装,背影也一样英挺潇洒,竟教她觉得有似曾相识的伤感,在城市临近黄昏的光线里,有莫名的熟稔洇开来。
付少卿回头见夏彩恩没动作,又折了回去,看着她,目光里盛着隐约的叹息,低声叫了她的名字,见她回了神却更加消沉的样子,终于将那口气叹了出来,提步先离开。
夏彩恩轻咬唇。这样的失落真的很久没有过了,以至于自己这么容易就被击垮一样,一整天都提不起精神。它毫防备地就到来,又一直都不肯退去。
跟着付少卿到停车场,上了车,夏彩恩一直都没说话,直到付少卿突然开口问要吃什么,她才随口回了句“不知道”。
付少卿突然停了车,一只手握在方向盘上,侧身注视着夏彩恩。分明有很多话想说,但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硬生生将他那些话都堵了回去,直到最后,他才郁结地叫了她的名字。
“我真的不知道。”夏彩恩没多少心思理会,许久,才发现付少卿始终没有动作。她抬头去看,付少卿已靠在车椅背上,微扬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就这样沉默地等了一会儿,车里依旧极静,她却越坐越不安稳,又不好意思开门下车,才开口道:“你请吃饭,听你的。”
“我也没主意。”付少卿另一只手也握上了方向盘,却没有要开车的意思,只定定地看着前头。
“那你还请我吃饭?”夏彩恩坐好,双手拉着安全带。
“我要说和你商量锐欣的事,你兴许又扔我白眼。”付少卿用眼角去瞄夏彩恩,只一瞬的功夫,她的眼光又落寞起来,双手微拧着安全带。他再看了看路,说:“前头不远,是你的公寓。”
夏彩恩即时反应过来,非常明显的逐客意味透了出来。
付少卿笑笑,启动了车:“我出公司的时候忘记带钱包,这会身上的钱估计不够下馆子。”
“你故意的,不用跟我耍无赖,直接开车回家吃不就成了。”夏彩恩就像刚才他说的那样,扔了付少卿一个白眼。
“躲人。”付少卿讪讪笑道,见夏彩恩若有所思的样子,立刻辩解,“千万别误会。”
“没必要向我解释,我可什么都没说。”夏彩恩无所谓地回道,等付少卿又开了一段,她忙喊停,冲下车到一边一家小超市提了一小袋东西回来。
付少卿以为是什么稀罕宝贝,不想是两桶方便面,海鲜味的。他哭笑不得地指着那两桶方便面,却遭来夏彩恩一声冷“嗤”,只好认命似的点点头,开了车直达夏彩恩的公寓。
“你这么喜欢绿色?”进门头一句话,付少卿就这么惊讶地问了出来,极目所至,几乎都是绿色,深深浅浅。
“你有意见?”夏彩恩将方便面拿去厨房。
付少卿提出想参观公寓,却得到一句“除了主卧室,其他随便”。这本就是一套单身公寓,除了关着门的主卧室,其他也就基本一目了然了。
“是要泡着吃还是煮着吃?”夏彩恩从厨房出来,倒了水放在茶几上。
“有分别吗?”付少卿回头,见夏彩恩又回了厨房。于是他也跟了进去。面还没动过,此时夏彩恩正在等着回答。他环顾一圈,耸耸肩:“不是真要请我吃这个吧?”
“冰箱里全空了,我平时很少自己煮东西吃。”夏彩恩拆了面,取了调料包,一面动手一面问,“全放了?”
付少卿只说随便。
夏彩恩把两桶面都泡好,付少卿立刻去帮忙。
“我真是怀疑你的健康问题。”付少卿坐下,“不要和我说你平时就吃这种油炸食品。”
“不可以吗?”夏彩恩转身进了房间,关门前朝付少卿说了句“自便”。
付少卿再次打量整间房。可能因为到处都是绿色的关系,屋里的气氛显得太过沉静,原本代表生机的绿色重叠了再重叠,就有种压抑,或者说是流露出的伤感。电视旁边放着一张画了叶子的图,照片大小,放在相架里。
付少卿正拿起来,夏彩恩就从房间里出来,散下扎了一天的马尾,斜梳在一侧,用发绳松松地扎了一圈。
“你看什么?”夏彩恩出来的时候特意关了门,走到付少卿身边拿下相架,看了看,又放回去。
“干什么放这么个东西?”付少卿饶有兴趣地追问,夏彩恩只淡淡说了一句“别人送的”。他重新坐下,虽然没去看她此刻的眼光,却也多少猜到些什么,轻蹙眉,不再说话。
开着的电视里吵了一阵,夏彩恩准备吃方便面。
“我觉得……还是去超市看一下的好……”付少卿有些为难的样子。
“不吃拉倒。”夏彩恩没管他,一面看电视,一面吃。她有泡浓汤喝的习惯,所以一桶泡面吃到最后不会剩下多少汤。
“夏彩恩,问你个问题。”付少卿端着泡面桶,其实没吃多少,“你是不是特别情绪化一人?”
“私人问题,我可以不回答。吃完了没?”夏彩恩看电视。
“差不多了,我帮你收拾。”
“你走的时候帮我带下楼就可以了。”夏彩恩将一切都收拾好,站着看他,“饭也吃完了,付先生,我还有私事要处理。”
付少卿会意,起身要走:“下回我一定请回来。”
“你多放我假就行。”夏彩恩将付少卿送了出去,却只有十几秒的时间,门铃就响起,她开了门,见是付少卿。
“那两桶东西……”付少卿微笑。
“算了,我送你下去。”夏彩恩拿了东西就和付少卿一起走楼梯下去。
刚才上来坐的是电梯,但夏彩恩现在是几乎没有任何思考就朝楼梯口走了过去。付少卿断定,她平时也一定是用楼梯上下。只是他没问原因,就默默地陪在夏彩恩身边。
夏彩恩其实从小就怕坐电梯,手扶梯和升降梯都怕。后来苏泽带着她坐了几次,她还免不了地心慌,不安全的感觉在这样的时候异常强烈。
“你别一直往下看。”苏泽拉着她的手,天再热,不管手心出多少汗,他也没松开。
她就是看着一级一级往下的台阶觉得害怕,觉得自己容易摔下去。坐升降梯的时候,她就怕那样狭促的一个空间,特别是一个人的时候。虽然走楼梯也会给她不塌实的感觉,但明显比电梯多了安全感。后来苏泽就一直陪她走楼梯,拉着她的手,他在左边,她在右边。
“你看什么?”付少卿问。
“没什么。”她一直在低头看台阶,因为怕踩空。内心深处蛰伏着二十几年来的恐惧,她一直在努力克制,自从和苏泽分手,就再没人牵着她的手一级一级地走——她告诉自己,没有苏泽的时候,她也是一个人走过来的。她还是会一刻不停地盯着台阶看,直到脚踏实地的那时候。
她就是这样回绝他的好心,自闭着不肯吐露半言半语,自己收拾着所有的心情,在任何时候都只是一个人前进——她的身边,没有第二个人。
从八楼下来,夏彩恩的神情才松懈了一些。路灯差不多已经亮起,她简单地和付少卿告别,利落地转身。
付少卿依旧站在车边,抬头注视着八楼那扇窗户。没人去开,依旧紧紧闭着,只有浅绿的窗帘垂下,静静的。
车子开走的时候,夏彩恩才走出来。她本能地感知到付少卿的目的,但她就是不愿意去承认什么。毕竟有很多事,在她看来比现在重要——夏彩恩,一直就是藏在壳里的蜗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