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第 3 章 ...
-
陈姑娘见到被供奉在台上的神像后,暗自道“找堂兄果然没错”,随后便请了堂兄出去,说要自己拜一拜神明。
堂兄露出了然的笑容,对陈姑娘说道:“那你可要选一个好夫君。”
陈姑娘适时地羞涩一笑,等堂兄离开后,她脸上的羞涩消失,神情狂热,“我终于能得到你了,即使是虚假的你。”
神像静坐高台,双目阖上,沉默不语。
陈姑娘走到供桌前,前那些供奉的瓜果香炉都拿到一边,伸手抚上神像的衣摆,轻声道:“太子殿下……”
她所爱的人是她一辈子也触摸不到的,所以只能凭借这样的方式来纾解心中的相思。
她将傀儡的一只手搭在自己的肩膀上,好像那个人搂着自己一般。
心中顿时生出无限的感慨与欢欣。
即使嫁给不是自己心爱的人,可是有了这具和太子殿下相似的傀儡,也足以度过此生。
陈姑娘安然阖眼,将头枕在了傀儡的膝盖上。
在没有人看到的地方,傀儡纤长的睫毛微微一颤。
偃师则一张脸漠然地瞧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他本来已经打包好了行李,准备离开,没想到有人突然到访,而他无法拒绝。
“太子殿下。”
陈姑娘的意中人。
偃师怎么也没有想到,太子居然会来找他制作傀儡。
但是太子殿下要做的傀儡,却不是什么普通的傀儡,他要让偃师制作的,是他的替身。
偃师冷着一张脸,默默地想到,与其说是替身,不如说是替死鬼。
制作一具傀儡的花费不菲,尤其是制作的是一个与真人相似的傀儡,花费的不仅是金钱与时间,还有偃师的精力。
而偃师自从帮陈姑娘制作了傀儡之后,自觉精神与身体的精力都有所损耗,短时间之内不想再制作任何一具傀儡,所以婉拒了太子的要求。
出乎意料的是,太子远比想象中的要好说话,既没有用权力逼迫他,也没有纠缠不清,实在是难得。
太子殿下只提出了一个要求,那就是见一见他做过的那些傀儡。
偃师欣然同意,只要不再让他做一个和真人一样的傀儡,看看他曾经的那些作品却是无所谓的。
偃师之所以能够出名,靠的便是他能制作出栩栩如生的傀儡,在不知其中真相的外人看来,都会将他的傀儡当做真人。
太子一边看,一边赞叹道:“即使知道他们是傀儡,可是仍然忍不住将他们当做真人来看待。”
偃师道:“这有什么,每个傀儡都是有缺陷的,他们绝不会和真人相同。”
说罢,他拿出一把刀来,捅进一个正在弹奏乐器的乐傀儡背上,没有血流出来,但是乐傀儡停止了弹奏,她往后回过头来,脸上露出哀怨的神情,眼珠晶莹,好似有泪水随时要流出来似的。
“傀儡不会感觉到痛,乐傀儡一生只会在这里弹琴自娱,真人怎么能做到这点。”
太子吃了一惊,良久才道:“若是你造出一个和我一般模样的傀儡,恐怕我真要疑心自己和傀儡,哪个才是仿品了。你这般神乎其技,真应该叫世人都知晓才是。”
偃师笑道:“这却是不必,我造傀儡时为了自己的兴趣,奈何总有人想用这些傀儡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如果是因为这个扬名天下,那还是算了。”
偃师并没有特指是谁,太子却不得不联想到自己也是为了替身才来找他,脸上不免露出几分不自在的神色。
而偃师仿若不觉,继续到太子说道:“人的私欲是无尽的,我即使制造出再逼真的傀儡,也满足不了他们。”
太子称是,片刻后又道:“万物有灵,偃师的傀儡如此逼真,如果真的变成人,恐怕也没有几人能分辨。”
偃师暗自笑这位太子天真,他是偃师,对自己造的傀儡最为清楚不过。
傀儡是傀儡,终究只是死物,即使赋予他们和真人相似的容貌,如出一辙的言语和动作,他们也是一堆由木头和皮革等造出来的“人”而已,不会思考,也不会有人的感情。
太子离开后,偃师想离开的时间也过了,所以干脆决定在京城里多住一段时间。
然而他正是这个决定,让他这辈子都被困在了傀儡的牢笼中。
自从接回那具傀儡后,陈姑娘往祠堂跑的次数越发频繁,连堂兄都开始慨叹陈姑娘未免太恨嫁了。
但是恨嫁的陈姑娘却没有看上任何一位男子,只是不断去祠堂祈求那个奇怪的神像。
堂兄虽然疑惑,但是也没有多问,他永远对更新鲜的事物感兴趣。
从偃师那里买来的傀儡已经不足以满足他了。
而等堂兄知道陈姑娘的死讯之后,是两个月之后了。
月光从头顶洒下来,将乱葬岗照得一片亮堂堂,细长的草茎掩映着白色的枯骨,脏乱的草席中伸出半截干瘦的手腕,乌鸦扑棱着翅膀落在被图掩埋的半截石碑上,尖喙梳理了两下翅膀上的羽毛,随后展开翅膀飞离了这个地方。
偃师不知自己怎么会来到这个地方,当乌鸦飞走后,他忽然发现地方散落着几个眼熟的东西。
青黑色的衣衫,绘有繁复花纹的肌肤,亮晶晶的金饰……
那分明是他给陈姑娘做的那具傀儡,可是此刻这具傀儡四分五裂,身体东一块西一块,如果不是因为傀儡不会流血,恐怕会叫人以为是什么分尸现场,即使如此,肢体四散的景象也是异常可怖。
偃师见不得自己精心制作的傀儡落得如此地步,心痛不已,向前走了几步,看见傀儡的头颅陷在一个泥坑里,双目紧闭,头发也乱糟糟的。
这样精致的技艺,叫人毁坏如此,太子见了恐怕要骂上一句“暴殄天物”。
偃师正要拿起头颅,赫见才从傀儡的眼底流出了深红颜色,顺着脸颊滑落至下颌,那分明是道血泪!
可是傀儡怎会流泪?
讶异之时,偃师从一片刺目的白光中睁开了眼睛,原来刚才所见到的一切都是在做梦,他一伸手,才发现自己的额头上满是冷汗。
“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
偃师喃喃,若不是因为有事耽搁,他早就离开京城了,这梦仿佛某种隐喻,莫非是那陈姑娘出了什么事?
可陈姑娘能有什么事,从接待过太子殿下后,偃师闭门谢客,许是太子拜访过的缘故,竟也没有人来打扰他。
所以他不清楚京城发生了什么事,更别提陈姑娘。
门被敲响了。
偃师让制作的仆傀儡去打开门,进来的是陈姑娘的堂兄,那个向来吊儿郎当的家伙脸上没了笑容,身后的人抬着一个大箱子。
堂兄没有多说,只是等偃师的仆傀儡关上大门后,命人打开了那个箱子。
箱子里傀儡的残肢七零八落,一颗头摆在最上面,细细看去,还能发现那傀儡的肢体与脸上面有着深红色的血迹,愈发显得可怖起来,好像是一具真正的尸体被切割,放在了箱子里面。
偃师大惊,这箱子里的傀儡,几乎和梦里的场景一样。
可是,怎会如此?
堂兄说:“她死了。”
偃师不可置信,“是因为什么?”
堂兄的目光落到箱子里的傀儡上,讲起了他知道的经过。
自从帮堂妹建了祠堂之后,她就经常去祠堂里去祭拜,还常常都让人出去,堂兄只当是小女儿心思,不以为意。
他因为有事,离开了京城,后来听说陈姑娘成亲,嫁的人是某御史的儿子。
然而没人告诉他的是,那御史儿子不仅是个病秧子,还有疯病。
堂兄将祠堂连同傀儡一起送送给了陈姑娘,作为她新婚的贺礼。
没想到,正是因为这份贺礼,害死了陈姑娘。
在祠堂里发生了什么,堂兄已经不清楚了,但是被人发现的时候,御史儿子与陈姑娘都死在了祠堂里,傀儡则染了半身鲜血,御史家里的人认为这是不祥之物,便将傀儡拆解开来,扔到了乱葬岗。
偃师恍然,原来那不是梦,是曾经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可是陈姑娘与他夫婿究竟是因为什么死的?”
偃师不明白,两人成婚不过数月,即使有什么矛盾,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弱女子,究竟是什么矛盾,能让两人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堂兄却说只知他们是因为争执而死,失手误杀了彼此,是因为什么原因却并不清楚。
“倘若你的傀儡还是好好地,还会说话,说不定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这具傀儡是用作神像之用,四肢不勤,双目不开,如何会知晓祠堂发生过的事情。”
偃师的手抚上傀儡的面庞,即使是因为胁迫而制作出来的傀儡,被毁坏成现在的这个模样,他也是心如刀绞。
“多谢你替我找回他。”偃师道。
堂兄叹道:“你如此精湛的技艺,我即使不再喜欢了,也见不得流落到乱葬岗那样的地方。何况当时堂妹那么喜欢拜祭这尊神像,最后却并没有如愿嫁得如意郎君,就连这尊神像也被毁了,可见世间并没有神。”
偃师道:“神是虚无缥缈的传说,即使有神,为何一定会认为他们会帮助我们呢,需要供奉的神,或许也是需要交易的商人,只是他们的货物更多,索求的也更多。”
送回傀儡后,堂兄拜别偃师。
偃师让仆傀儡将箱子抬到了屋里,他要修复这具傀儡。
毁坏总比重生更加容易,又是几个日夜过去,一具完整的傀儡已经在榻上躺好,被砸断的那些地方也叫他修补好,绘上了华丽的花纹。
除了傀儡的一双眼睛,仍然没有睁开。
“世间恶臭脏污,不睁开眼睛反而是好事,不管当时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该受到如此对待。”
偃师心疼这具承载了自己的怨念与陈姑娘情意的傀儡,抚摸过傀儡的眼睛,轻轻地叹了口气。
假若能睁开眼睛,四肢能够行动,或许可以免受身体损坏的命运。
偃师想了想,既然陈姑娘已经死去,自己重新制作这具傀儡,让他拥有眼睛与行动的能力,带他离开京城,即使有人发现他与太子生的相似,也不会多想。
何况他为了避开忌讳,已经将这具傀儡脸型身高修改了许多。
想到便做,偃师花了半月多的时间让这具傀儡行动起来,还为他制作了一双眼睛。
偃师用带着皂香的干布将傀儡的脸部擦拭干净,阳光从桃花五蝠净窗中照进来,地上是分接交错的影子,傀儡的上半身和脸部都沐浴在阳光下,睫毛颤动,他在偃师的期待下睁开眼睛。
这正是制作傀儡的最后一步——开眼。
当初偃师故意不给傀儡制作眼睛,既怕人发现他与太子相似,也是存了一个不想给陈姑娘制作一个真正成品的心思。
当偃师的手离开那双眼睛时,却觉得手心微痒,触感好似羽毛划过掌心。
日光之下,脖颈和脸部的金饰光芒流转,耀眼的光芒中,好似真正的神明睁开了眼睛。
偃师微微一笑。
傀儡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刚睁开的眼睛中,满满都是一个人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