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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挥之不去的影子 ...


  •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进在朱雀大街上,天还没有亮,街上尚无什么行人,马蹄踏在青石板路上的得得声衬得这一切更加寂静了,而从平康坊到通济坊还有好一段路。

      杨骎的马车很宽敞,车厢里生了火盆,十分的暖和,青杳和罗戟并排而坐,她非常安静地聆听罗戟是如何被杨骎选中,如何被从老家急召回长安参与上元灯节的这个计划,他又是如何煎熬无法在书信中告诉青杳真相以及多么的愧疚无法陪伴在青杳身边迎接新年。

      青杳只是听着,默不作声。

      罗戟又继续说到他是如何在揽月阁遇到了那位仍可称为是孩子的安澜公主,又是如何意识到她可能会有危险,于是跟着她去了揽月阁地下的仓库,又是如何用袖里箭一箭射穿了刺客的天灵盖救下了安澜公主,后来他才知道那个女刺客是抱月楼主人碧秋云的侍女和同伙。

      罗戟隐去自己左臂上一道皮肉伤是怎么来的没讲,因为他不想青杳为他担心。

      但是青杳却恰在此刻结束了沉默,她几乎毫不费力地就猜到了当时的情形,罗戟为了从女刺客的手中救下安澜公主,不得不挨了刺客匕首一刀,划破了手臂的皮肉肌理,也正是如此,他才把握住了那宝贵的一刻,将那支袖箭射穿了刺客的脑子。

      顺序、角度、过程,青杳分析得都分毫不差。

      你太厉害了,罗戟不由得赞叹道,就像你亲眼看到了一样。

      青杳没再回应,她只是伸出手环抱住罗戟的左臂,然后把头靠在了他的肩头。

      她知道这么做会牵扯到他的伤口,伤口会渗血,他会疼,但她还是不管不顾地这样做了。

      他一整晚都在保护别的女人,为别的女人受伤、流血,而现在,顾青杳就像在惩罚他一样,要让罗戟为了自己而疼。

      在和罗戟的这段感情里,顾青杳是绝对强势和自我的存在,尽管她会把锋芒、占有欲和嫉妒心精心包裹在温柔的糖衣里,可是此时此刻她对那位公主从心底生出了敌意,尽管她还是个孩子,如果青杳再大一点甚至可以做她的母亲,但她就是无法克制对那位公主的排斥,一想到她可以那样肆无忌惮、毫无顾忌地按照心意行事,却需要牵扯她的罗戟去保护的时候,青杳就恨得牙痒痒。

      凭什么?就因为她是公主?就可以凭权力任性?!

      罗戟对青杳心中的怒火一无所知,他的性情一向谦和,那伤口的疼痛也并不如何使他困扰,他只是抚了抚青杳的手背,然后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头顶,有青杳在身边,他感到很安心,这世上再也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如此愉悦了。

      但罗戟其实想问一问,青杳为什么会出现在抱月楼,又为什么会和杨国舅在一起。

      只是青杳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长而纤细的睫毛微微地一颤一颤,她今夜受了很多惊吓,这是杨国舅说的,罗戟毫不怀疑,他不忍心让她再回忆一遍这个夜晚了。

      罗戟不知道的是青杳在装睡。

      她只是在逃避罗戟想要问却没有问出口的那个问题。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也不打算回答。

      到了通济坊院外的巷子,青杳和罗戟下车,青杳三言两语就打发走了杨骎身边新来的这位随从兼车夫小路,他也算是个半大孩子,不像长寿郎在杨骎身边久了,虽然秉性依然淳厚,然而行事做派都带了三分杨骎的狐性,如果长寿郎在,必不会让罗戟留宿通济坊的。

      但好在小路很好糊弄,他困意已极,驾着空车就回去向他的主人复命了。

      待青杳沐浴洗干净一身血污,头发也被熏笼烘烤得半干的时候,天光已经慢慢亮起来,罗戟把青杳染了血迹的月白长袍洗得干干净净晾好后走进里屋,看她正坐在火炕上抱着腿发呆,微微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睡一会儿吧?”罗戟伸手抓过棉被披在青杳的身上。

      青杳抬起眼睛看罗戟的脸,她的一双杏眼圆而亮,仰起脸凝神而望的样子很有一副叫人看了我见犹怜的袅娜姿态,但是她的目光却藏着锋芒,平静的水光下似有坚冰,罗戟看久了,是要忍不住微微生出敬畏的。每当小时候罗戟淘气惹了青杳不高兴的时候,她就会用这样的目光看他,也不说话,也不哭,也不怒,单就用眼神达成她所想要的威慑效果,不知怎么的,罗戟一看到这样的目光,就条件反射地反省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青杳什么也没说,只是蹭到站在床沿下的罗戟身边,伸出双臂环住了他的腰,然后把脸颊贴在了他的小腹上。

      罗戟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轻轻抱了抱她,然后温柔地抚了抚她的后背,轻声道:“睡吧,我……我也该回家去了。”

      青杳却突然收紧了手臂的力量,把罗戟箍在了她的臂弯里,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不要走……不许走!”

      那句“不许走”虽然声音不高,但是已经带上了些许命令的口吻,她顾青杳的命令是不允许罗戟拒绝的。

      罗戟知道她受到了惊吓,自然心中是无限爱怜地劝抚:“好,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守着你,陪着你。”

      “然后等我睡着了,你再走,对么?”

      青杳从罗戟的怀抱中钻脱出来,他站着,她坐着,他本就比她高,青杳只能仰着头看他。可是青杳现在不想仰视任何人。

      她毫无预兆地伸出手拉着罗戟的前襟,拽得他不得已躬下身子、弯着腰平视了她的眼睛。他的眼睛黑又亮,亮得像阳光照耀下的湖泊,亮得一眼可以望穿他那颗几乎是透明的七巧玲珑心,他想什么、做什么,青杳就像了解自己一样了解他,用不着猜,她甚至能先他一步预判到他的行为,他永远都不会超出青杳的预料,就是因为他稳定、温和、善良、聪明而又上进,青杳才喜欢他。

      青杳喜欢可以握在手里、实实在在的幸福,她喜欢一切尽在自己的掌握的感觉。任何跳脱、不稳定和意外惊喜都让她反感和不适,因为那意味着她必须另调拨精力来应对,而她不想浪费这个体力。她所面对的世道已经纷繁复杂,所以身后的感情就要越简单越好、越清纯越好,要成为她温暖而柔软的支撑,而罗戟能满足青杳一切的需求和想象。

      可是偏偏就要有人来搅乱她平静的生活和恬然的心境。

      青杳觉得自己现在有必要验证一下她的心、她的爱、她的幸福是否依然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青杳突如其来的吻落在罗戟的唇上,让他几乎有了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本想秉持理智点到即止地回应她的,可是她柔弱无骨的手抚在他的脸上然后游鱼一样又滑上了他的肩膀,罗戟的理智被青杳火苗一样的轻吻给燎着了,被她拖拽进一片温柔海里。周遭的一切都很安静,海中浪潮托着他们起起伏伏,风声吞没了他们的低语,他们做彼此的船和帆,十指相握,相互纠缠着在这片海里缱绻漂流。

      青杳想要验证的都得到了验证,但是不知为何她的心中仍有一股无名火撒不出来。

      她和罗戟相对而坐,拥抱着彼此,她引导着他的手在她的脊柱轻轻抚触,而她享受这种酥酥痒痒的感觉。

      青杳伏在罗戟的肩头轻轻颤抖了。

      罗戟的吻印在青杳的额头和鬓角,但青杳并不满足于此,她心中酝酿着火焰,为了把脑子里另一个人的影子驱赶出去,她拽着罗戟的衣襟拉近自己,两个人的面孔近在咫尺,呼吸缠绕相闻。

      罗戟显然被这样的青杳吓了一跳,她较往常有些急躁,动如脱兔似的,罗戟摁住她的冲动,不住地安抚,希望能使她安静下来。

      “你怎么了?这样会弄伤自己的。”

      青杳停下动作,呼吸起伏,顿了顿,想了想。

      然后邪火战胜了理智。

      在他们俩的这段感情中,罗戟是先动心的那个,但却是青杳率先采取的行动。

      她年长于他,自然不是痴长的年岁,她把握着二人情感发展的节奏,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手中有妙盈所赠的“及时行乐”,她能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在肌肤之亲时,罗戟比较羞涩和腼腆,青杳则富于探索和冒险精神,每当青杳调皮得“过了头”,罗戟就会在他的沉默和温柔中爆发出镇静的反攻,像是盘踞了很久的猛兽,只是一开始伪装成乖巧可人的小狗,精准俘获猎物的心。

      青杳灵巧而又活泼,罗戟会微笑着打趣说她是狐狸精,青杳每次听了都要不负期待地更“狐媚”一些,省得枉担了虚名儿。亲昵的时候,青杳有时会有点自我,但罗戟始终都配合度很高且具有服务的精神和自我牺牲的觉悟。

      好奇而又求知欲旺盛的青杳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提议,罗戟总能灵巧地掌握青杳的诉求并且完美地达成期待。

      面对青杳突如其来的焦躁,罗戟第一次违抗她的命令,拒绝配合。

      青杳生气了:“你怎么回事!”

      她本还想质问他到底能不能行,但她心里又很清楚他行是肯定能行的,就看他肯不肯。

      罗戟见青杳急了,伸出手掌抚了抚她的头发和后背,似乎要抚平她的无名之火,然后又捧住青杳的脸,用大拇指摩挲了一下,温声问她:“你怎么回事?”

      罗戟总是情绪稳定,性情温柔,这温柔让青杳一下就卸下所有的重担和防备,扑在他的肩头哭出声来:“我太想念你了,我好久都没有见到你了。”

      罗戟抱着青杳,静静地等待她哭完、发泄完。

      青杳趴在罗戟的胸口,感受他强而有力的心跳,然后她握着罗戟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手指捏着他的手腕、扣着他的脉搏,却尤嫌不够,她把身体往上挪了挪,头靠在罗戟的颈窝,将自己的胸膛贴在他的胸膛上,在彼此起伏的呼吸中,两重心跳渐渐同频,青杳才安定下来。

      罗戟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青杳心跳加速的男子,不论是从前还是以后,她的心也只会为他而跃动,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罗戟是我的,他完全属于我,他是为我而生的。”青杳这样想。

      睡意一点点酝酿上来,青杳的眼皮发沉,可余光却瞥见了杨骎强行披在她身上的那件裘皮大氅,此刻就挂在墙上。

      青杳想起来自己一进屋就解开大氅的系带任由它落在地上,她踩着它脱了鞋爬到床上,是罗戟跟在身后捡起来拍干净上面的泥土,妥善地挂起来。

      罗戟当然不知道青杳是在报复。报复杨骎擅自穿她给罗戟做的狐皮大氅。

      她不能把杨骎怎么样,踩两脚他的衣服怎么了。

      但青杳不知道为什么有一股心虚的感觉,她看着杨骎那领大氅在墙上落下黑而幽深的一道影子。

      那影子就像昨夜他在摘星阁里倒映在地上的一样。

      青杳晃了晃头,想拂去眼前那个人的影子,可是她却怎么都挥之不去,青杳闭上眼睛。

      那个人就这么不请自来地、不管不顾地,强行地挤入了她的脑海、她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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