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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故乡的原风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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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让父子俩说下去,那才会鸡飞狗跳。
向东福瞪着向正浩,拂手而去。
车内,两人均不说话,叶婉看向窗外,花了些时间平复心情。
不愿在向正卿面前掉眼泪,心想,刚直傲气的她必然不喜欢软弱不堪的人。于是,叶婉倔强地让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可外头的风一吹,眼一眨,眼泪便关不住了,无声淌。
她抬起手,用衣袖擦掉停留在脸颊上的泪,缓缓地、轻轻地、悄悄地、幅度小小的。她以为专注开车的向正卿不会发现,可刹那,眼前出现一张纸巾。
默默接过,心情平复下来,才觉尴尬。
泪干了,叶婉转过头来,想对向正卿说一声谢谢。然而一看到向正卿冷峻的侧脸,又说不出话来,总感觉向正卿的心情比她的还差。
欲语还休,终又沉默着。
以为向正卿送她去车站,正纳闷怎么开了这么久。视线落到正前方,入目是平坦宽阔的路面,是飞驰的车辆,是当空的太阳照在远处峻巍的高山上,耀眼的金黄。
叶婉方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城区,车子已经驶上高速公路了。
“正卿,你……是要送我回家吗?”叶婉多此一问。
“嗯。”
“其实你把我送到车站就好了,我家远,开车多累。”
“不远。”向正卿不假思索,随后问:“你家在哪?我需要导航。”
“……”叶婉语噎。连地址都不知道就上路了,也不怕开错道。
叶婉拿出自己的手机,打开导航,输入家里的地址,调高音量。她把手机放在中控台上,方便向正卿听语音提示。
“怎么不早问我?”
“现在问也不迟。”
“万一走错路呢?”
“不会,方向是对的。我知道你是哪里人,但不知道具体地址。”
也是,向正卿是个理智的人,怎会走错路呢。她不问,自然有她不问的道理,就好比刚刚发生的事,一路走来,她对此没有只言片语。
叶婉不知道向正卿如何想,想知道,可由当事人来问,稍显诡异,难以启齿。
向正卿语调平缓,听不出情绪。见叶婉心情好点了,愿意说话了,向正卿的脸色也缓和下来。
想起房间看到的那一幕,心底止不住疼惜。可夫妻之间的事,向正卿不好干预,以免干预多了,成了挑拨离间,让夫妻俩生出嫌隙。
向正浩固然有问题,却并不是所有问题都适合由向正卿出面去解决。她对叶婉的帮助,是需要把握分寸的。
冲动之下把叶婉带走,都忘了问她有没有受伤。想想作罢,问了便又让她想起不愉快的事,徒添伤怀。
“正卿,你知道吗,我的家乡很美,尤其是这个季节。”叶婉只是想打破车厢内凝重的氛围,当然也近乡情怯,在记忆里翻出故乡的秋景,说:“延绵的山岭漫山遍野的红枫和银杏树,一到秋天,红彤彤黄澄澄,两种鲜艳的色块相接,像明烈的油彩画。”
“那我这一趟可以大饱眼福了。”
“呵呵,还有啊,田间地头,一畦畦的金色稻田,错落有致,风一吹,一波接一波的稻浪,可好看了。”叶婉顿了顿,原雀跃的神情变成惋惜,说:“你应该看不到了,这个时候,都收割完了。”
向正卿笑了。叶婉向她描绘故乡美景的样子,生动又可爱,有别于平日的文静。
“你笑什么?”叶婉不解道。
“我很遗憾看不到你描绘的风景,但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你。”
“我……有什么不一样?”
“嗯……像初开的花蕊,美而有朝气,静而有活力,很可爱。”
叶婉羞怯地把玩着衣摆上的搭扣,不知作何回应。
关于赞美,除了文静、温柔、贤惠、漂亮,从来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她。她不禁自问,向正卿所言,真的是她吗?
“想家了吧?”
叶婉沉默良久,说:“其实,我不怎么想家。”
向正卿很意外叶婉的回答,扬着眉梢,眼里写满疑惑。
叶婉想起向正卿曾说过的话,决定敞开心扉。
“正卿,我并不是别人家的宝贝女儿。我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记忆中,我和弟弟的待遇,有着天壤之别。小时候,我妈妈总会给我买大两号的衣服,即便长身体,一件衣服也可以穿两三年。鞋子也会买大一号的,穿到挤脚了才给换。我那时真的很想有一件合身的衣服,也哭闹过。但妈妈总会说,家里穷,要我懂事点。可弟弟就不同了,他不需要懂事,爸妈会给他买新衣新鞋,买好吃的,好玩的。他甚至不需要哭闹,就可以得到他想要的东西。我呢,大抵是因为小时候对衣服的需求总得不到满足,后来才会学服装设计,好像这样可以弥补自己。”
“……”向正卿抿着唇,久久无言。
重男轻女是社会常态,男性的一生备受眷顾,而对女性的歧视无处不在。但她没想过叶婉是在那种家庭环境中长大的,比起她所见所闻更极端。
“我外婆……也是很重男轻女的。我还没灶台高的时候,爸爸妈妈出门务工,我在外婆家生活过一段时间。她教我做家务,踩着小板凳洗碗,大冬天去河边洗衣服,给庄稼浇水,喂鸡喂鸭。她说,女孩子就是要勤快,要做家务,不然嫁不出去。和我一般大的表哥成天疯玩,好像他不用愁娶不到媳妇。”
向正卿心情沉重,隐隐后悔送叶婉回去。这样的家庭,还回去干嘛!
“嫂子,是你自己想回去的吗?”向正卿想起叶婉在电话里答应了回,眼下看来,未必是真想回,兴许是受她父亲之命。
“嗯,是。”叶婉点头,说:“感情深不深,毕竟是家人。我爸爸不主张继续医治,可我了解外婆,她是个求生欲很强的人。第一次病危,她担心舅舅觉得她是拖累,央求舅舅不要放弃治疗。第二次,她神智不清了,说着胡话,还在喊着‘我不想死’。虽然她已经快八十岁了,但她看不开,极其抗拒死亡。这一次,若真不打算治,我怕外婆会死不瞑目,我自己也良心不安。”
“你太善良了。”
“图个心安罢了。治了,即使无力回天,可以告慰外婆,也可以告慰自己,说我尽力了。”
“嫂子……”
“嗯?”
“别的事我帮不上,如果需要钱,你尽管开口。”既然叶婉有心要继续治疗,向正卿支持她。如果她需要钱,向正卿绝无二话。
“……谢谢你,正卿。”叶婉没有回绝,深受感动。
“忙还没帮上,说谢就见外了。”
向正浩没有一句关怀,还与她闹得难堪。而向正卿不仅送她回来,还贴心地考虑到她的难处,主动提供帮助。
叫叶婉怎能不感动。
聊了许多,成长的不堪是叶婉不欲袒露人前的,今天算是彻底把真实的自己剥光,赤裸裸站到向正卿面前。
她没有为此觉得不自在,反而更坦然。
开车的没困,坐车的困了。
叶婉昨夜睡得晚,今天又起得早,坐在向正卿车里,睡得踏实。向正卿拿起叶婉的手机,把音量调到静音,然后把车内的暖气调高了些,以免叶婉着凉。
临下高速,向正卿看到了叶婉说的油画,让人不得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山脚有一条蜿蜒的河流,碧水倒映着蓝天,多好的景色,却滋养着一方重男轻女,思想闭塞的人民,想来讽刺。
缓慢驶过减速带,过了收费站,马路不似高速路那般平坦。向正卿减慢车速,想让叶婉睡得安稳些。
车子绕过小镇,拐进小路,路过一大片光秃秃的稻田。农民在稻田上烧稻草,东一堆,西一堆,袅袅的白烟扶摇直上。他们隔得老远扯着嗓子聊天,声音远阔,回荡在稻田上空,像山岭上的信号塔,波纹覆盖整个村庄。
田埂上头发半白的老头,手里拿着细长的竹竿,端头系着红色塑料袋,赶着一群鸭子。那鸭子摇摇摆摆,高昂的头一探一探,仿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可精神了。
赶鸭的老头嘴里吆喝着,独有一种别致的韵律,他是这群鸭子的歌唱家。
可他歌咏的是人间烟火,是期盼这群鸭子长得肥硕,好将它们送上饭桌。
导航显示到达目的地,向正卿靠边停下车,看着路边一排自建房,不知道叶婉的家是哪一栋。她侧目看着叶婉,本想叫醒她,然而只消看见她沉静的睡颜,又有些不忍。
就让她睡吧,反正也不赶时间。
午后阳光正烈,向正卿探过身子,轻轻扒下副驾的遮光板。她看着叶婉,调整着遮光板的角度,使叶婉的脸落在阴影里,不受阳光照射。
凑得近,她能闻到叶婉的头发若有若无散发出来的香气。
尽管向正卿动作轻缓,而明灭的光影还是惊醒了叶婉。她倏然睁开眼,就看到向正卿近在咫尺的脸,朦胧的意识没个缓冲的过程,只能呆呆地看着向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