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牛》vv露露

11、赎了一个死人

　　二牛站在万春楼门口，有些胆怯，前面的张谨春风满面、脚程极快，两人渐行渐远，过不片刻，张谨搂着美人乐滋滋地上楼，背影消失在拐角处。
　　“他就这么把我扔下了？”二牛捏着银票的手开始冒冷汗。万春楼里灯火辉煌，嘻嘻哈哈的调笑声夹着叮叮当当的琴音，在夜色里传了过来，空气里浮动着一股脂粉的艳俗气儿。去吧，去吧，紫心还在里边等着你呢。这样一想，他便不再犹豫，目不斜视地大跨步走了进去。
　　紫心不在，墨竹也不在。一众的小倌围着他转悠，叽叽喳喳叫着亲啊、情啊，扭臀甩腰，挨挨擦擦，有人抚他胸口，两人搂住他左膀右臂，又有人抱了他腰身，呼吸吐在耳廓子上，使得他全身一冷一热，麻酥酥，软绵绵。又有人捏着他腰间软肉，嘻嘻哈哈地凑过来欲要亲嘴，他抱着银票左推右挡，小倌们就像见了鸡蛋缝的苍蝇，围着他嗡嗡直转。二牛被纠缠不过，双手抱头，矮着身子蹲在地上，大叫一声，“我找紫心。”
　　二牛的粗嗓门是在田野间练出来的，他那么一吼，整个万春楼立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盯着他看，墨竹捏着绢帕，摇摇晃晃地走出来，道，“什么事啊，打雷了么？这么大嗓门，可吓死墨竹了。”几步走至二牛身前，伸手在二牛胸口抚了抚，挑着眉眼笑道，“小兄弟儿，紫心又有啥好，你看这一个个水灵灵的，温温软软，又乖巧又柔顺，可不比那只犟驴子强上百倍。”
　　二牛觉得热，初春的空气，被一屋子的男人烘得燥燥的。汗水滴滴落在艳红地毯上。
　　墨竹道，“哟，看你热的，子寒啊，你也不帮你家小爷擦擦汗水。”
　　二牛说，“不，不热。”子寒的绢帕落在了额角脸颊，带着一串的清幽香气。子寒矮着身子，抱住了二牛左臂，笑道，“爷，咱们回房里聊聊，这屋里人多挤杂，乱哄哄，又热又臭。”
　　二牛吓得一哆嗦，摇着手道，“不，不去。”脑袋里迷迷糊糊地想，我要帮紫心赎身，我要找紫心。
　　一屋子的人，只有墨竹稍稍眼熟，他爬起来，伸手拉住墨竹衣襟，道，“我找紫心。”
　　墨竹笑看了他好一会儿，道，“小兄弟，咱不是说你没钱，紫心可贵着呢。”
　　二牛道，“你昨天不是说了，一百两让我来帮他赎身么？”
　　墨竹鼻子里哼出一口气，“一百两，小叫花儿穷惯了么？他进楼的时候，一百两，这么长时间，吃我的，穿我的，又是请师学艺，都不知花费了多少银两。”
　　二牛道，“你昨天真的说了一百两，这里许多小兄弟都听到了。”
　　墨竹看了一下众小倌，问道，“你们都听到了么？”众小倌摇头，道，“没有。”
　　这时，一个清亮的声音传来，“我听到了。”
　　二牛喜出望外，只见紫心身着浅紫长袍，推开众人，挤了过来。二牛道，“林兄弟，你来了，真是太好了。”
　　紫心朝他微微一笑，回头对墨竹道，“我愿意跟他走。”
　　墨竹墨黑的眼里渐渐涌出一丝血红，眼角的笑容依然妖娆美丽，他盯着紫心一字一句道，“一百两就想赎人，门都没有。”
　　旁边有嫖客笑道，“这小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百两想赎紫心公子，这不是疯了么？”
　　二牛这时才明白，墨竹候了自己一天，使了这许多小倌缠着自己，无非是想让自己晕晕乎乎地将一百两银子稀里糊涂地花哨出去，没了银子，便赎不了紫心。墨竹从一开始便没想过让自己将紫心赎出去，他忽然想起昨天那人说的，“没有一万两万，像这样的极品，你挪得出去么？”一股怒气从胸臆间腾地升起，他双手握拳，想要打碎这些胡乱玩弄他人的人。他把拳头指向墨竹，墨竹笑了笑，退后两步，身后转出两个彪形大汉，捋着衣袖，露出一截截鼓胀如铁的手臂，挥着拳头，在二牛干瘦的小拳头上比了比，咧着一口黄牙嘿嘿地笑。众人纷纷退后，围成一个圆圈，二牛与紫心便站在了圆圈的中央。
　　紫心上前两步，将二牛拦在身后，对墨竹道，“你便是决意不肯让他赎我的了。”
　　墨竹眉目不动，神情不屑至极。忽然紫心抢步疾冲，朝着堂屋木柱力撞而去，他与二牛本来离柱子不甚远，此时身周十步内再无人遮挡，紫心一头撞去，二牛自是没能反应过来，身后众人也一应地眼睁睁地看着惨剧的发生。
　　血从紫心头顶冒出，二牛看得一阵脚软，手里还捏着那张一百两的银票，紫心早已昏死过去。
　　墨竹不料紫心性情刚烈至此，尖叫着让人去请大夫。二牛上前搂住紫心头部，拉着衣袖死命按住伤口，艳红的血很快渗出，浸透了整个衣袖。二牛是第二次看见这么多的血，眼前晃过雪夜那人胸口血液涌流的情景，头脑一片空白，只喃喃自语道，“你不要死，我不让你死，我不让你死。”
　　不多时，请了大夫进来，翘着一缕山羊胡须，眼睛微微眯着，睡眼惺忪，眼角挂着眼屎，嘴角带着涎痕，正是刚从床上被人拉起。他右手探了探紫心手腕，道，“人都死了，还叫我来干什么？晦气，真是晦气。”说着，打个呵欠，甩着袖子欲走。让二牛一把拉住，“再看看，再看看，你看他身子还是热的。”
　　二牛一身血渍，抓着大夫衣袖的地方浮出两个艳红的指印。老大夫大声哀叹，“真是造孽啊，出诊遇死人，还毁了好好一件袍子。”
　　二牛松了手，脸上现出一个恍惚的笑，他虽与紫心无甚情谊，但眼睁睁地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在自己眼前去了，心中伤痛，他看向墨竹道，“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他，你是杀人凶手。”
　　墨竹道，“真是笑话，紫心在我这一直好好的，若不是你要赎他，他会寻死么？真正的凶手是你，是你害了他。”
　　二牛道，“是我害了他么？”
　　墨竹见二牛神情恍惚，顿了片刻，又道，“你还要赎他么？”
　　二牛喃喃道，“赎，我要赎紫心。”
　　墨竹接过二牛手中汗湿一团的银票，塞了紫心的卖身契给他，叫了声，“晦气。”让二牛抱着紫心尸身出了万春楼。
　　可怜的二牛，卖了自己，赎了一件尸体回来，茫茫然站在街口，不知去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