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颗种子》太湖西

1、第 1 章

　　楔子

　　夜色难得晴朗，可也驱不散空气中那股隐隐作呕的腥味，巨型挖机和重卡有序停放在贫瘠的土地上，陪伴着大小不一的深坑，黑洞洞，阴森森。

　　惨白的月光静静落在这里，显得土地也是焦黑色的，肢体残缺的石膏圣母浮雕胡乱倒伏在周围，零星的白，诡异的白。

　　距离深坑数百公里外有个偏僻小村落，这里饱受战火侵袭，人早都跑光了，可此时居然有一间小屋亮着煤油灯，火光忽闪忽闪的，也不是很亮，一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拖着腹部在床前来回踱步，时不时看向窗外，显得十分不安。

　　她快要生产了。

　　但很奇怪，她好像在等着谁。

　　窒息压抑淡淡围拢过来，女人打开窗户想透透气，她无意间朝外瞟了一眼，却猛然怔住。

　　天际那轮满月凭空出现一道黑色裂隙，并且这条裂隙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扩大，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巨手将它暴力撕开。

　　夜幕嗡嗡震动，月亮迸发出匪夷所思的亮度，直到黑色裂隙将月亮分为不规则的两半，震动才缓缓止歇。

　　没平静多久，月亮接着又开始不断膨胀收缩，一个模样狰狞的头颅正拼命朝外挤出来，白得发青的肤色不似人族，倒像某种爬行动物，妇人说不上来。

　　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女人觉得那颗怪异的脑袋睁开了眼，并缓缓转动，直到，与她对视。

　　那是三只通红的，空洞的，冰冷的眼眶。

　　“嘶～”

　　趾骨传来的阵痛逐渐强烈，女人猛然回神，定睛再看向天际，满月依旧惨白，哪里还有撕裂的月亮？

　　恐惧吞噬了贪婪，迅速关上窗户不敢再看，女人想去锁门，她扶着墙一步一步朝屋门走去，没走几步路就大汗淋漓，三分钟后，终于将门扣锁好。

　　女人的手还搭在冰冷的铁质把手上，她突然有些心慌，总觉得即将发生不详的事情。

　　“咚咚咚！”

　　敲门声凭空出现，两短一长，隔着单薄的门板在孕妇耳旁炸开，惊得女人直接跌坐在地上，她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敲门声停了，周围恢复了死寂。

　　片刻后，门把手突然朝下压去，无视了锁死的门扣，在女人惊惧扭曲的神色下，有东西从外面进来了，她想尖叫，可是声音卡在喉咙里发出咯咯咯的异响。

　　“不好意思，让您久等了。”

　　“……”

　　门口的煤油灯恍惚了一下，将影子投射｜在墙上，除了女人，还有一个模样怪异的身影。

　　女人的瞳孔渐渐涣散，悄无声息地，没有人知道这个夜晚发生了什么。

　　——正文

　　直到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酣睡一夜的人们才发现天空下起了小雨，刚出伏，浓郁的水汽像块乳白色的毯子，就那么悬浮在低空，给人带来厚重的黏腻感。

　　不过这对阿瑞斯图卡部落的巨狼们没什么影响，作为黑暗种族的分支，一来浓密蓬松的毛发可以阻挡那些讨厌的露水，二来它们有自己搭建的小石屋，那种风餐露宿的时代早已过去。

　　族地位于雾幻之森北部，正中央的族长小屋在一众丑得出奇的房子中格外扎眼，作为天生的战士，狼人的手很笨，能建出这么一座符合美感的建筑也真是难为它们了。

　　听说阿瑞斯图卡最近出了贼。

　　时间还早，族地的狼人还没醒，此刻只有厨房冒着青烟，一位健壮的狼人婶婶系着围裙在炉灶旁拾掇，嘴里还哼着狼人摔跤时的助兴小调，只是加柴的手突然一顿，余光瞥见一抹鬼鬼祟祟的白影，婶婶装没看见继续干活。

　　一只白色小狼得手后迅速撤退，叼着饭盒朝家中奔去，速度很快，头上毛发都被劲风吹成了两半，变成了它最讨厌中分头。

　　“吱呀～”

　　石门被打开一道小缝，一只毛茸茸的脑袋从门口探出，这只小狼双眸是清澈的墨绿色，生得极为漂亮，它确认母亲不在后才松了口气，大大咧咧朝隔壁房间走去。

　　“生生，芝麻开门～”小狼抬起爪子挠挠墙壁，嗓音软糯，它撅着屁股，朝门底下的缝隙里喊话，喊完又下意识扭头看了眼身后。

　　“谁是芝麻？”缝隙里同样传出气音，少女同样撅着身子趴在地上，她明知故问，看着门下缝隙乱动的阴影笑弯了眼。

　　贝尔恰：“……”
　　“嘻嘻，不说不开门啊。”

　　“别废话！我饿死了，快开门！”刻意维持的温柔迅速破了功，贝尔恰咬着饭盒连连叹气，十分钟前刚制定的淑女速成计划又泡汤了。

　　禾生窃笑，这小狼果然一激就炸毛，她站起身拉开石门，下一刻，一只白滚滚的团子毫不客气砸进了女孩怀里，这小狼看着小，但实际上都有半人高，还胖，腰上全是肉。

　　“贝尔恰！你不是说要当淑女吗！”腹部被重击，禾生捂着肚子连连倒退，最后一屁股摔了下去，背后传来火辣辣的痛意，少女清甜的声音由于沾染了些许恼意显得更加生动。

　　“祖宗！你小点声！”贝尔恰赶紧把饭盒放桌上，还不忘用爪子勾起禾生的衣领，一把将对方从地上提起来。

　　禾生满脸沉痛，她没说话，只是撩起衣袖露出擦伤的手臂，眸子直勾勾盯着贝尔恰，转眼就蓄满了泪。

　　后者最看不得这种潸然欲泣的表情，虽然很养眼，但贝尔恰知道如果此时再不开口，很快就会被狠狠敲诈一笔，她深吸一口气错开视线道：“好了好了，快吃饭，吃完把饭盒藏起来。”

　　“藏？这不会是你偷的吧？”禾生吸吸鼻子，眼里有些怀疑，她可是听说部落里最近遭了贼。

　　“没有，我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儿。”贝尔恰嘟嘟囔囔打开饭盒，黄澄澄的颜色顿时令她眼前一亮，今天吃炒清炒土豆丝儿，要知道部落里很少出产土豆的。

　　“你可别好的不学学坏的，母亲知道了你肯定得挨骂。”

　　禾生阖上眸子，懒懒靠着贝尔恰，手臂虚虚环住小狼，闲下来的手指揪着狼毛打着圈儿，小狼的皮毛软乎乎的，光是看着就极为舒适，更别提躺着了。

　　“滚。”贝尔恰剐了她一眼，要不是最近闯祸被克扣了吃食，肚子每天都叫嚣着饿，她才不会一天吃六顿，专门逮着饭前饭后的间隙开小灶。

　　“生生，我怎么感觉这土豆丝儿味道有些怪怪的。”贝尔恰咀嚼几下，没过几秒就呸呸吐了出来，有些辣，记忆中的土豆丝儿不是这个味道。

　　禾生不着急动筷子，听到小狼的声音，才撑着脑袋瞥了眼饭盒，当看见那一盘子炒老姜丝儿时，一下就乐开了花：“贝尔恰，我有种预感，今天你可能会挨打。”

　　“谁敢打我！看我不骑在它脖子上打！”贝尔恰扬了扬爪子，故作凶狠。

　　“是吗？”熟悉的嗓音从背后传来，一人一狼背对门坐着，丝毫没注意门口来了位高挑的女子，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

　　女子很漂亮，四肢流畅修长，既具有爆发力，又有着美感，只是她右眉角有一道粗陋的伤疤，直延伸到耳后，昭示着女人的不寻常。

　　族长好整以暇地看着里面的一人一狼，好一幅姐慈妹孝的场景，只可惜……

　　“嘭！嘭！”

　　“哎呀！”
　　“唔！”

　　两只爆栗子分别敲在了两颗脑袋上，伴随夸张的痛呼，两个小崽子抱着头看向来人，才悻悻起身站好。

　　“今天开饭这么早？”族长眯着眼，指了指桌上的饭盒，但她今天不太想追究女儿偷饭这件事。

　　笨狼贝尔恰掀开眼皮，暗戳戳瞥了眼禾生，意味不明，但很快脑袋上又挨了一记栗子。

　　“少给我挤眉弄眼的，我问你，昨天跟德利怎么上的课？观察、潜伏、狩猎三门课没一个合格的。”

　　不提还好，一说到这个就来气，族长拍拍女儿的脑袋，觉得不解气，又拍了一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就没及格嘛，我再学就是了。”贝尔恰想也不想就出口狡辩，小狼野惯了，总是下意识就想强词夺理几句。

　　禾生暗道不妙，母亲在正事儿上眼里一贯揉不得沙子，笨贝尔恰承认错误这事儿就翻篇了，她不该顶嘴的。

　　可是今天贝尔恰不知怎么地，倔驴脾气犯了，她不顾禾生悄悄拽她衣角的暗示，自顾自说道：“我和小伙伴们摔跤都没输过呢。”

　　果不其然，族长敛了笑容，隐隐动了火气。

　　“呵，摔跤？摔跤能保命吗？看来还是环境太安逸了，让你已经忘了战场的残酷。”族长声线冷了几分，素来温柔的眼眸也染上几分失望，“贝尔恰，你还要玩到什么时候？”

　　自己十四岁就可以变为人形外出狩猎了，哪里像贝尔恰，今年十八了，还天天不思进取。

　　“战场”是个沉重的字眼，很容易联想到人族与黑暗种族之间的血海深仇，尤其是如今还处在乱世。

　　人族与黑暗之裔是死敌，所有生物心知肚明，禾生和贝尔恰也不例外，她们越长越大，或许是种族的天然对立，禾生沉默了。

　　没想到母亲会说到这个，贝尔恰也罕见沉默了。

　　“我只希望你们都能活下来…”

　　现实残酷，她们没资格生活在童话里，当警惕的棱角被磨平，那么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

　　族长眉头紧皱着，不由重叹一口气，她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紧紧搂在怀里，尤其是禾生，这只是个被抛弃的可怜孩子。

　　十八年前，年轻的族长在阿瑞斯图卡氏族顺利夺得头狼地位，按照黑暗种族修炼阶级划分，她是阿瑞斯图卡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伯爵，在这块资源缺乏的森林，这极为难得了。

　　遇见禾生是个意外，那天晚上大雨滂沱，最起码族长在记忆中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雨，低沉的狼嚎此起彼伏，为人迹罕至的密林带来浓郁的诡异。

　　襁褓里婴儿被随意弃绝在古树底下，哪怕树木枝繁叶茂，也被雨压弯了腰，冰冷的水珠毫不客气砸在襁褓旁，溅起的水珠混杂着泥土渐渐濡湿了布料，但是孩子只是睁着眼睛好奇地看着，也不哭不闹。

　　谁会这么残忍？把一个刚足月的人族孩子扔在黑暗种族的地盘？

　　一群狼循着气味找到了这里，它们领地意识很强，尤其敌视人族，可这次的情况有些不同，一个人族幼崽而已，从气味上判断，似乎还没断奶，有些狼都是做过父母的，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彼时族长年轻又实力强横，只是刚刚夺得首领，地位尚且不稳固，如果想要立威，那么杀掉这个孩子是最好的做法，谁不怕心狠手辣的首领？

　　年轻的头狼确是这么想的，她缓缓靠近襁褓，狭长的狼吻凑近婴儿娇嫩的颈部，不断摩挲着，细细感受动脉的搏动。

　　黑暗源力顺着娇嫩的皮肤缓缓沉入婴儿体内，一寸一寸细细探查，试图找到被抛弃的原因，如果是先天不足，这倒是说得通。

　　只是源力刚运行到腹部就遇见了阻碍，一道刺眼霸道的浅青色爆射而出，宛如蛰伏已久，毫不留情将陌生的黑暗力量吞吃殆尽，源力被强行切断，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咦？”族长嘀咕了一声，面色变得古怪，她又分出几道源力再次探查，得到的结果却令人惊异。

　　与血族、狼人这些黑暗之裔不同，人族帝国修炼方式以开拓十二源力锚点为主，分别对应着士尉校将四级军衔。

　　可这对于脆弱的人类来说是极难的，大部分人终其一生也只是开拓了六七个锚点，天才还是稀缺的。

　　而这孩子锚点天成，品质还不差。

　　说实话，抛去天赋不说，族长不想杀她，因为她家里也有一只小狼，刚断奶不久，这个孩子的眼睛和女儿一样好看清澈。

　　族长犹犹豫豫并不是好事儿，也没有族人喜欢犹犹豫豫的族长，她闭上眼睛心一横，尖锐的狼牙已经抵上了对方的喉咙，狼群发出呜呜呜的低吼，它们已经可以想象到新鲜血液喷溅的场景。

　　可令人没想到的是，襁褓里孩子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居然歪头蹭了蹭族长的鼻子，又被柔软略带湿意的毛发逗得咯咯直笑，声音清澈透亮，打破了森林里漆黑压抑的杀意。

　　不顾族群里反对的声音，婴儿最后还是被带了回去。

　　经过深思熟虑，族长捧着一本破旧字典钻研了大半个月，绞尽脑汁给这个孩子取了个人族名字——禾生。

　　禾自土来 ，新新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