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悾》勿医陵

6、入目

　　中秋那天，赵锦肴背着他的挎包，手上提着包装精美的茶叶，九点半就站在工业园的大门口等徐子清。

　　还差几分到十点，徐子清跟着导航驱车来到了赵锦肴所在的工业园大门口。这里算是尢都比较偏远的城区了，这时走在街上的人也寥寥无几，徐子清一眼就看到了杵在门口看着自己脚尖的赵锦肴，腰侧斜挎着一个小帆布包，身上唯一的亮色只有手里捧着的看起来像是装着礼品的包装袋。

　　相较于他本人这个朴素的形象，徐子清觉得他的名字确实是有些华贵了。

　　赵锦肴抬起头，目光随着这辆锃亮的车越移越近。他不知道小舅舅长什么样，所以只好壮着胆子透过车窗去瞟人家的脸，通过观察对方的神情来确定是不是徐子清。

　　“赵锦肴，是吗？”

　　迎面走来的男人与周遭的环境格格不入，他穿了件白衬衫，外面套了一件灰色的针织马甲，衬衫的袖子挽起了一点，露出了结实的小臂，却是斯文得很。这种装束加上徐子清那张温润儒雅的脸，赵锦肴很土鳖地想到了电视剧里非富即贵的公子哥，但是转念一想，人家又何尝不是呢？

　　“是、是，小舅舅。”愣怔了一会，beta连忙上前答到。

　　男人很快走到了他跟前，赵锦肴却飞快垂下了目光，视线落到手中抱着的礼物上，于是他双手一送，动作剧烈得几乎是要把东西塞到男人怀里。

　　徐子清哭笑不得，这场景他不是第一次见了，反倒是在学校经常能碰到的事。

　　对了，徐子清是个alpha，在尢都一所知名大学里担任教师，不仅样貌出众，内里更是既有才识又有风度，明里暗里的追求者不在少数，除却一些未婚教师，学生也不少。每逢佳节假日，他办公桌上都堆着一大堆包装精致的礼盒，还有特地想跟他多说几句话的omega，会在路上堵人，亲手将礼物送给他。

　　亲戚这样给自己送礼，还是头一回。

　　徐子清双手接过有点被beta捏皱的袋子，笑着道了声谢。

　　他往工业园里面望了望，嘴角挂着的笑容淡了一些，接而转身拉开了副驾的车门，对还傻愣愣站在身后没动静的赵锦肴说道：“上去吧。”

　　徐子清将东西放在后座后也上了车，见赵锦肴笨手笨脚地扯着安全带，探过身去给他系好了。beta窘迫地红透了脸，一路上动都不敢动一下。

　　“来尢都多久了，还适应吗？”

　　见这个气度不凡的小舅舅又和自己答话，赵锦肴又开始紧张了，他感到有些晕眩，自己是怎么和这种人扯上关系的。他垂下头看着自己捏得泛白的指尖，努力调整气息开口。

　　“来了...一个月了吧，适应得也还可以。”

　　“怎么没一来就找我呢？”话语中带上一丝亲昵的责怪。

　　“我想先找个工作先安定下来...”赵锦肴心思很细腻，他感受到了徐子清发散出来的善意，脸红红的低下了头。

　　徐子清就没见过这么能害羞的人，他空出一只手去揉了揉赵锦肴的头发，刚碰到赵锦肴就狠狠地缩了一下脖子，徐子清有些无奈地开口道：“我们辈分是差了一辈，但我只比你大六岁吧？不用这么拘束。”

　　他话是这么说，但刚刚那个揉头不就带着充分的长辈对晚辈关照的意思吗。

　　徐子清马上就发现了自己做的说的如何前后矛盾，他是真希望这个看起来软善害羞的男孩表现得别那么小心翼翼，却又想给他远远超过同伴所能给予的照顾。

　　他没有结婚，自然没有小孩，身边的小辈最多也是朋友还有他母亲那边同辈人的孩子，与他们相处并没有让徐子清切身体会到做长辈的责任。但是赵锦肴，他确确实实的表外甥，比他小一辈的亲戚，多年前一别，今天看见他竟然还是同第一面一样那么胆怯，徐子清心口不由得生出浓烈的怜悯，想加倍地给他关怀。

　　赵锦肴却没想这么多，感受到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他的脸还热热的，一颗心也热热的。这是来尢都以后，他真正想跟母亲说一句“过得很好”的瞬间。

　　赵家六亲冷淡，赵锦肴的曾外祖母过世后他们家更是几乎不与半个亲戚来往。赵森明说都是因为生了赵锦肴这个没用的beta，让他在亲戚面前抬不起头。然而最开始听到徐思君生的是beta时，两边的亲戚都只是诧异了一阵子，对这个刚降临的生命更多是怜与爱。但是因为赵森明本性顽劣，同别人相处没说两句话就觉得对方是在笑话自己生了个beta儿子于是开始破口大骂，连摔带砸，渐渐地谁都不敢招惹他们家。

　　赵锦肴第一次平稳地坐在车上看尢都的风景，今天中秋，路上还堵了好长一段时间的车，赵锦肴心中的紧张被困意排遣了一些，软软地靠在真皮座椅上，像一只乖巧的羊羔布偶。

　　徐子清有一套房在市中心，他看中这里离他就职的大学很近，而且环境还算不错才买了这的。

　　赵锦肴头一次亲眼看到这么漂亮的地方，有气派的喷泉、有高大的雕塑、栽植着各色花草树木的花园在他眼中简直是来到了瑶池阆苑，他觉得这里可比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漂亮多了。

　　车驶进了地下车库，周围变得黑咕隆咚的，又被一盏盏白色的灯照亮，这毫无新颖的事件对赵锦肴来说却是很?稀奇?。停好车后，徐子清又帮他把安全带解开，beta闻着自己小舅舅身上不知是什么的香味，感觉舒服极了。

　　回到家里后，徐子清又领着他坐在沙发上，要不然这小孩能站玄关那站到走为止。

　　赵锦肴不敢太张扬地打量人家的屋子，只小小幅度地左右望了一下，他发现这里没有其他人了，于是头一回主动向徐子清开口：“小舅舅，舅爷爷和舅奶奶不在这里吗？”
　　“哦，这里就我一个人住，离我工作的地方近。”

　　赵锦肴在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

　　徐世达和季苓没有住在尢都，他们几个月前出了国，徐世达是去那做生意，季苓跟着他说顺便去避个暑，前些天通了电话说今天回来一起吃个晚饭。

　　但是徐子清怕赵锦肴中秋一个人孤零零度过白天，就先把他接过来了。

　　“噢...”少年端坐在沙发上，屁股只占小小一块地方，整个人崩得很紧的样子。

　　“饿了吧，中午想吃点什么？

　　“我、你吃什么我吃什么，我不挑的。”赵锦肴说完立刻又将头低了下去。

　　徐子清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说实话，他从没在现实中碰到过这样的性格。他身边的人家境都优渥富裕，接受的都是上等的教育，各自有各自鲜明的个性，交谈起来既自信大方，一个个都妙语惊人的。

　　他瞅了瞅一直盯着手中水杯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锦肴，他的身形细条条的，看起来也总是很落寞。

　　“爸爸妈妈在家一般怎么叫你的？”沉稳的alpha男人故作活泼地开口，这个问题让beta有些小小地吃惊。

　　“我妈在家叫我肴肴...”他好奇为什么徐子清要问他这个问题，心中隐约有了答案，但不敢确定。

　　“那我以后也叫你肴肴吧？对了，我们中午吃汉堡怎么样？”

　　赵锦肴不自觉抬起头与徐子清对视，只觉得眼前男人的眼眸温润得像水一样，不声不响地溺毙了自己所有的怯懦与自卑。

　　“好...”

　　*

　　外卖不一会就送到门口了。今天对于赵锦肴来说，很多都是第一次，第一次那么舒服地坐车、第一次看见那么漂亮的房子、第一次吃汉堡，也是第一次除了徐思君和陈明一家人之外，有人叫他肴肴。

　　徐子清将汉堡包装揭开一半，只包着下面那部分方便用手拿着递给赵锦肴，beta接过后还是怯怯地盯一会汉堡盯一会他，迟迟没有下嘴，他不知道吃这东西有什么讲究，怕在徐子清面前惹笑话。

　　徐子清冲他一笑，大口大口地咬汉堡，还没完全咀嚼咽下又猛吸一口可乐，最后甚至从喉咙里发出很大一声。这可把赵锦肴吓坏了，要是平日里跟徐子清打交道的人看见他这样肯定也会惊掉下巴，然后再擦擦眼睛，确认自己是不是认错了人。

　　不过这样一来，赵锦肴突然觉得饿了，他向着徐子清腼腆地笑了笑，也开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是不是很好吃？”

　　“嗯！”

　　“你试试薯条蘸点酱，是不是更好吃了？”

　　赵锦肴又点了点头，实际上他更喜欢原味，但后来每一根都蘸了酱吃。

　　两人都吃饱喝足后，赵锦肴立即起身准备将桌面收拾好，徐子清刚想拦下，赵锦肴就一遍收拾一边开口，“小舅舅没事的，你今天来接我还请我吃了饭”，于是他就顺势倒靠在沙发上，一派安逸休憩的样子。

　　“对了，今晚你舅爷爷奶奶会回来过中秋，我们一起吃个饭吧？”徐子清还没将赵锦肴来拜访的事情告诉父母，怕他不方便见面。

　　“这个...”

　　闻言赵锦肴的动作都顿住了，他抓着一袋子垃圾直起身子，不过头依然是垂着的，看起来很是为难的样子。明明一开始是打算来见他们一家人的，好不容易在徐子清前面不那么拘谨了，但仍不知道见识到了徐家的几分几毫，赵锦肴本能地想要退缩。

　　“啊，你要是有事就不勉强了？”

　　赵锦肴知道他在为自己找借口，本该松口气的，但是他却突然觉得空落落的。他能有什么事呢，今天中秋，不用上工，妈妈也不让打电话回去，宿舍的人也都回去了。

　　“嗯...”

　　还是拒绝了。

　　*

　　下午的时间过得很快，徐子清驾车载他绕了好几个街区，因为节假日尢都哪哪都是人，学校里反倒冷清，徐子清要回趟办公室拿点东西，索性就带赵锦肴去了学校。

　　赵锦肴这回坐车不像条僵硬的死鱼紧绷绷的，而是有些随意地窝在副驾上，或许是路程太漫长了，亦或许是徐子清的亲和力太强。

　　汽车在校园里行驶得很慢，徐子清悄悄瞥了一眼赵锦肴，发现他头完全侧向窗户那边，不知道是不是睡着了。

　　车稳稳地停在了一栋教学楼边。

　　“肴肴？”

　　徐子清轻声喊了一句，赵锦肴没有任何反应，他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

　　怕车里会闷，徐子清降下了一点车窗，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车门、下车、关上车门。往教学楼走去的时候，徐子清回头望了一眼副驾的车窗，奈何玻璃是防窥的，只能看到倒映在上面的树枝和天空，徐子清下意识地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赵锦肴还在酣然地睡着，一只苍白的手贸然拉开车门，寒意涌了进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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