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梦魔 ...
-
“徐老师？中秋快乐！”
“中秋快乐。陈音襦同学？你在这做什么呢？”
徐子清记得她，是个自来熟到有些缠人的omega，好几次追着他从教室走到办公室，大大咧咧地向他示好，自己收到的那些算得上是昂贵的礼物几乎都来自于她，当然后来全都被徐子清礼貌回绝了，想来这名omega学生的家境是很不错的。
“昨天汇报后把U盘落在会议室了，今天急着要用就过来了。”
“真辛苦啊。”
“老师你才是，中秋还回学校吗？”
“跟你一样，忘东西了。”徐子清从容地笑了笑，冲她挥挥手示意自己要走了。
陈音襦本来拿了东西正要下楼的，却脚跟一转，又追上了徐子清。
“老师今天中秋诶？没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真可惜，今天晚饭和家里人约了哦。”
“啊——好吧。”
omega露出一副相当失望的表情，但仍然倚在办公室的门边等待拿东西的徐子清，似乎是还想同他再走一道。
*
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衬衫外套的男生站在徐子清车旁，他有着一张好看到张扬的脸，不笑的时候眉眼中总是透露着冷峻，时刻散发着让人不敢接近的气场。
他此刻正盯着beta那张恬然的睡脸。
赵锦肴似乎从高二起就再没长过身子了，体格比起同龄的beta可以说得上的瘦弱，但班上的同学不会把他认成omega，因为大家都知道赵锦肴家很穷、非常穷，只当他是营养不良造成的消瘦，或许事实也就是如此。
他单薄的身体和座椅靠背严严实实地贴合在一起，整个人像陷进去了一样，他的模样又是那样脆弱，像躺在落叶中的枯枝。
男生毫不控制手上的力道，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粗暴地推了推赵锦肴的肩膀。
“唔...”
赵锦肴吓得立马绷直了身子，用手背去揉惺忪的眼睛，想尽快恢复清明的视线。
“两年不见了。”
beta的手臂停在半空中，遥远又熟悉的声音帮他彻底唤醒了自己的思维，他缓慢地抬眼，那张脸让他的思绪彻底掉线，脑海中只剩下嗡嗡的耳鸣声。
男生抓住他还悬在空中的手腕，这个人的举动总是很突兀，长久潜伏在赵锦肴神经中的防御机制被唤醒，他反射性地想将手缩回，但被牢牢地拽住了。
男生也不说话，只是含笑悠然地看着他，似乎在等beta说些什么。
“邬钰...你怎么在这里啊...”
赵锦肴终于开口，他的语气不带任何疑问，明了地说他压根就不想知道这个名叫邬钰的故人为什么会出现在眼前，说出这句话只是那三年的习惯让他知道邬钰要他这么做。
邬钰终于放下他的手，用他平常那过分悠闲的语调开口回答他。
“在学校里还能有为什么，当然是在这里上学啊，”他停顿了一下，用他那双只剩凌厉的眼睛斜睨着beta，“难不成特意过来找你吗？”
赵锦肴飞快躲开了对方的视线，他的肢体语言摆明了两人之间的强弱立场。是了，邬钰是alpha，一直以来他都是个极其狡猾的alpha，在其他人面前时时刻刻都能表现出毫无破绽的温和的一面，转头却以让赵锦肴对他不禁不由展现出慑服为乐。
“没有...我没有这么想...”
“我还想问你呢，你在这里才奇怪吧？你来这干嘛？”
邬钰的话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赵锦肴的心似乎被什么钝器重重砸了一下，他的头一直低垂着，眼神飘忽不定，过低的自尊被赤裸裸暴露在邬钰眼中。
“我一个亲戚在这工作，我只是在这等他...”
alpha突然收起那副悠闲的表情，冷漠道：“这样啊，忙完了就赶紧回去吧。你就待在那种地方挺好的，都是跟你一样的人，应该能打成一片吧。”
他说的那种地方...是哪种地方？
邬钰说罢刚转身就碰上迎面走来的徐子清和陈音襦。
“诶？”徐子清好奇怎么会有人与赵锦肴交谈起来，而一旁的陈音襦则探着头想看看徐老师的这位亲属是什么样子，她的视线刚好被邬钰挡住了。
“是有什么事情吗？这位同学是？”
赵锦肴还没琢磨明白刚刚邬钰说的话，看到徐子清简直就像看到了救星，一种想哭的情绪在心中悄悄浸润开来。
“我们是高中同学，刚刚路过看到他就随便打了个招呼。你是，老师？”
邬钰平视着徐子清，很自然地接话。
“是的。原来是高中同学，我是他小舅舅，”徐子清将手搭在开启的车门上，一派老电影里潇洒公子哥的模样，“肴肴，接下来也没事，怎么样？还要跟你同学聊聊吗？”
赵锦肴知道两人都在看他，他掀起眼皮只敢看着徐子清。
“我...”
“不用了，不打扰你们了。只不过我连你联系方式都没有，加个微信不过分吧？”后面这句邬钰用算不上友好的语气说道，“明明之前关系那么好。”
没听见邬钰问自己电话号码，于是赵锦肴慢慢地挪动手臂去翻找出手机。其他人都看不到他的表情，不过只有邬钰能猜到他是一副什么样子。
“你，是叫邬钰吧？”难得被冷落在一旁的omega突然发话，赵锦肴才意识到这里还有第四个人。
“嗯？我们认识吗？”alpha思索般地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着她。
“还真是，之前在朋友圈一张合照上看到你，心想真是个帅哥，就打听了下名字嘛，我俩也加个微信呗？”陈音襦还没等对方同意就自顾自打开了手机，“我扫你？”
邬钰瞥了一眼还在东摸西摸的beta，应道：“行。”
让omega扫完码后邬钰立马转身，赵锦肴终于掏出了手机，见他解锁打开微信后直接将手机一把抢去，扫了自己的二维码点击添加，又给他塞了回去。
“喏，加好了，常联系，”邬钰随即抬起头跟徐子清和陈音襦道别，“再见。”
他脸上挂着十分得体的笑容，明明对着赵锦肴的一顿操作很冒犯，却只让另外两人相信他们之间是实实在在的关系好。
“是真的帅啊...”陈音襦望着邬钰远去的背影赞叹道，“啊徐老师，我这仅仅是出于对样貌的欣赏喔，在我眼里你们是不一样的帅，我还是更喜欢你这种有内涵的。”
“哈哈，哪里，我是俗人一个，刚刚那位同学我看也很有个性，”徐子清的温柔是不会冷落任何一个人，他向陈音襦介绍道，“陈同学，这就是我外甥，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带他去逛逛了？”
明明就在自己眼前，却愣是没看到赵锦肴正脸的陈音襦还有点小遗憾，但徐子清这么说了只好和他们告别。
“好奇怪啊...”
陈音襦回想着少年低头耷脑、默不作声的样子，那么单薄的身子却没戴隔离项圈也闻不到信息素，原来是个beta啊...
*
“肴肴，感觉你不开心？”
“没有啊...可能睡了一觉刚刚起来有点没精神...这样的。”
见徐子清开车还要分心来观察自己脸色，赵锦肴很不好意思，连忙向他扯出一个笑容，但刚笑他就后悔了，甚至不用镜子，他就知道自己的假笑多僵硬、多难看、多让别人觉得恶心。他偷偷地瞄了一眼徐子清的脸，惊恐地发现他眉毛微微皱了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怪异。
不受喜欢、被责怪。
黏腻的汗源源不断地从手心的细胞里渗出、心脏只能感受到下坠的情绪。
倒霉，为什么会碰到邬钰。
他又想要逃了。
去个没有人在意自己的地方，去个没人能发现自己的地方。
为什么今天要出来见小舅舅？
想要回到那个逼仄的宿舍。
邬钰的脸不受控制地涌现在脑海里，在赵锦肴心里，这个人永远和黑暗毗连。
害怕。
怎么会多出一股诡异的归属感？
“我们待会要不要去...啊...市博物馆应该今天应该会闭馆呢...”
徐子清轻快的语气让赵锦肴知道刚才不过是自己神经质的臆想，他将注意力从徐子清身上撤回。
“那个...小舅舅，还是不打扰你了，我还是回去吧。”
徐子清看了一眼手表，三点零五分。离徐世达和季苓到达尢都的时间还早，自己接下来也没有要做的事，但也没有强求赵锦肴去哪里逛逛，只说送他回去。
车平稳地开在路面上，赵锦肴又变回了阴沉的闷葫芦，不再多言一句。
“对了，我还没有问问，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呢？”
“那个...就在厂里...给包裹卷胶带...”赵锦肴越说声音越小，感觉自己脸上越来越烫，在这个大学老师面前，他觉得当廉价劳动力的自己很上不了台面，尤其是徐子清知道自己现在住在厂里，还用上了“工作”这么正式的词。
“肴肴，你多大了？”
“二十...”
“是该读大二的年纪了，你的那位高中同学也正在读书。”
“...”
“还想不想上学呢？”
赵锦肴闻言一惊，读大学这件事，当年只有邬钰赞成他。
赵锦肴上高中时，别人的桌上都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辅导书模拟卷，他桌上却是贫瘠得很，因为家里管着钱的是赵森明，赵锦肴就不敢开口问他要钱买资料书，唯一一本古汉语词典还是徐思君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给他的。虽然书籍的数量和获得的知识没有多大关系，但赵锦肴确实是缺少了很多练习。
beta在学习上算不上有天赋，虽然只有学校发的教辅书，但也是踏踏实实在学，上课从不睡觉走神，成绩能够达到年级中上游的水平。赵锦肴数学很好，英语和语文却很一般。认识邬钰后，对方买了一大堆辅导书送给他，把赵锦肴感动得稀里糊涂却不知如何回报，于是那段时间没了命地学，希望能用分数来感激邬钰，在后面一次月考中居然能考进年级前五十名。那次邬钰很满意，他是雷打不动的年级前三。
赵锦肴的高考分数离邬钰的学校录取线差了几十分，但是被同样在尢都的另一所知名大学录取。
赵森明从来不关心儿子的成绩，他只知道读大学要他出钱，他不肯出，不仅如此，镇上发放给赵锦肴的补贴也被他拿去赌博赔了个精光。
徐思君没读过什么书，不知道赵锦肴的分数是什么概念，只不过她想让儿子上学。她打遍了几乎所有亲戚的电话，都是不敢借给他们家的。正当徐思君抓了两只鸡往陈明家赶时，赵锦肴拦住她，说不上了。
“不上了，家里还有田，到时候没人管，你一个人也忙不过来。”
那两只被揪住翅膀的鸡在徐思君手中死命扑腾、哀鸣，身材娇小的omega女人不知道哪来的力气牢牢钳制住它们。
赵锦肴虽然害怕赵森明，但是他更怕将徐思君一个人留在这里，那个无用的男人经常喝醉了就无缘无故动手摔东西，有时候发起疯来还会打人。
徐思君哆嗦着嘴唇看着赵锦肴，什么都没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那两只鸡扑腾着翅膀终于回到了地面。她走到门边拿起扫帚，又放了下来，如同失忆了一样在原地站了一会，而后又抬脚进了厨房。
后来邬钰说读大学的钱他来出，赵锦肴却在这件事上一反常态，态度坚定得很，说什么都不接受，也不告诉邬钰为什么，这件事似乎就成为邬钰后面再也没联系他的端由，也是从这之后，再也没人和他提起过读大学的事情。
徐子清问他想不想读书，赵锦肴哪里是不想，在学校的时候遇到那些学生都是眼巴巴地看着，但是他没钱，家里还需要他去挣钱，徐思君还一个人在柳中，还在等他回去。赵锦肴像一根瘦弱的竹竿，颤颤巍巍地立在那里，也不知道这样瘦弱的存在能去支撑起什么东西。
“我...算了吧，我脑子不开窍，学不好的。”
徐子清轻笑一声：“谁说读书需要脑子好了？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去读书然后找更好薪资更高的工作，我是想让你读书学习更多的知识，你就能有更多的选择。”
赵锦肴在心里平静地反驳了他，小舅舅从小过的就是不缺钱的日子，有钱人用钱换时间，用时间换快乐，没钱的人没有钱，只能用时间换活命。
“小舅舅，我还要挣钱呢，不过或许等我挣完钱了就可以看看书了。”
“你很缺钱吗？”
“啊！没有没有！只是家里想在镇上买房了...”
徐子清不清楚他家的情况，就不再贸然提议。
转过一个路口，就看到了焊着“新阳工业园”几个大字的不锈钢大门。
赵锦肴下车，站在路边打算目送徐子清离开。徐子清降下副驾驶的窗户，侧过身子跟他道别：“肴肴，再见，下次有空小舅舅再带你去玩。”
这个alpha十分得温柔，他脸上的笑容温暖和煦，透过薄薄的镜片能看到他藏着星光的眼眸，仿佛带着这个世界上最纯真的善意，让赵锦肴受宠若惊。
赵锦肴笑着冲他挥了挥手，说：“好。”
徐子清的车消失在下一个路口，赵锦肴仍然站在原地。
他看着没有了徐子清身影的城市剪影，喃喃道：“再见，小舅舅。”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梦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