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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暗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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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长会所带来的忐忑不安很快就被即将到来的教育局检查冲淡了不少。
虽然云杏镇中学与市里各学校相比处在落后的节点,但据传教育局的局长换了人选,常言道,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局长扬言穗城的各个学校不论地区远近都要检查到位。
为了迎接教育局的领导们,学校宣布各年部进行大扫除。
每次考完试后总会清闲一阵,接二连三的活动充斥学生时代,奇妙的是,这种活动往往受学生喜欢,只要不是和学习沾边,众人总能乐此不疲。
下午的数学课结束,肖寄云踩着下课铃进到教室,组织学生大扫除。
值日生共六组,一组五个人。前三组负责室内,例如扫地、拖地、擦窗户等任务,后三组负责室外,每班都会有对应的清理区域,五班的范围是操场的左边,从第二棵银杏树到第三个篮球架。
单瑶和江宣分在室外,室外说好也不好,虽然可以待在外边瞎溜达一会儿,但正值秋季,满操场都是飘零的落叶,好在今日无风,不然打扫起来实足困难。
单瑶和江宣去库房拿到扫除工具就跟随大部队走向操场,三五人走在一起,有几个男同学拎着大大的扫帚走在最前面,边走边挥舞着。
单瑶和江宣走得慢,渐渐被落在后边。
“江宣,这片叶子好漂亮。”
单瑶捡起一片银杏叶,金黄色的叶片似一颗爱心,小小的握在手中就像抓住了一整个秋天,离枝而落的枯叶不再饱满油亮,却依然突显出满满的秋意。
江宣瞧了瞧单瑶手心里的叶子,随后望向它的母体——远处的银杏树,无风干扰,树干稳健,向上看去葱葱茏茏的银杏树似冲破天际,天空中央仿佛做了一场金灿灿的插花秀。
“它的生命力很顽强,落下还能这么美。”江宣应和道。
单瑶自知她总爱异想天开,好听点是特立独行,难听点就是孤高自许。
这片叶子或许不是最美的,但她如果喜欢就会把它视为与众不同,别的再也入不了她的眼。
她还会大张旗鼓地向别人宣扬,旁人认同那么皆大欢喜,旁人否决,她也不强求,之后也不会对它的喜爱有一丝一毫的动摇,有点王婆卖瓜,自卖自夸的意味。
单瑶听到江宣的回答,知他是发自内心的赞同,更对手中的银杏叶爱不释手,她把叶片用兜里的面巾纸包裹住,计划用来当书签。
两人在此逗留片刻后投身大部队开始打扫,十几个人分工明确,一人一块地皮,很快就清理得差不多。
清扫完毕后的时间等于下午的第四节课。
值日生们在外面走走停停,女生们时不时向篮球场观望,凑在一起谈论球场上哪个男生最帅气,男生们像脱缰野马奔跑在操场上追逐打闹,扫帚成为武器,防御与出击时扫过无形无状的风,发出浓烈的咻咻声。
操场是青春的象征,是回味青春时最深刻的记忆点。
下午第四节课结束后是晚饭时间,单瑶和江宣没有回班级,他们坐在长椅上等着打铃声。
他们同以前一样聊天,习题、哲学、电影、应有尽有,唯独都越过了那晚。
那晚的星空像给两人打了一剂失忆针,记忆封锁谁都不想再去提起。
情感来得猛消逝得也快,短暂如花火,余韵自然震耳欲聋,但不安吞没了喜悦,似漏水的船只陷入深海,是死是活不敢想象。
肖寄云在大扫除时吩咐单瑶在晚自习上课之前整理一下讲台边的图书角,把各个类型的书籍分门别类,搭配得当。
因此,单瑶先离开了食堂,留江宣一人吃饭。
少了单瑶,江宣快速吃完饭,只比她稍稍迟一点就回了班级。
这个点教学楼里的学生很少,大多都还在食堂吃饭或者在超市和操场晃悠。
夕阳垂落,余晖在草木秋色之间缓缓消散,先是天黑的透彻,紧接着一轮明月如明灯一样作亮在浩瀚无垠的天边,升的迟,挂的险,似摇摇欲坠。
夜晚降临后,教学楼里的灯随之点亮。
江宣迈着步子踏入楼里,学生寥寥,脚步轻轻,他右转回班,在班里却没看见单瑶的身影。
他站在班级门口,在一楼走廊里张望,寻找无果后想回座位,突然听见单瑶的声音从隔壁班传出。
江宣转身走到隔壁班的门口,门关着,四班的门玻璃擦得锃亮。
他刚推开一丝缝隙,发现屋里不只单瑶,还有一个男生。
透过玻璃,江宣看到那个男生和单瑶对着站,男生手里拿着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一看就是情书。
江宣站住了脚。
“单瑶同学,我喜欢你,这是我亲手写的情书。”
门开得不大,单瑶的说话声很小,江宣没有听到她的回话。
“我非常喜欢你,运动会那天,你去广播站送稿,我和你擦肩而过,我对你一见钟情,那之后我每天都会在你的班级后门偷偷看你。你很漂亮,但我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漂亮,我喜欢你的全部……”
男生的说话声倒是很大像是在为自己打气,江宣听着这酸掉牙的话,不知怎的,他的胃里都酸起来。
运动会?这小子貌似比自己早。
单瑶的嘴唇动了动,江宣的心脏忽地跳起来,他就差趴在门板上偷听,这动作实在不雅观,但他顾不上那么多,他生出一种心慌的窒息感。
单瑶笑了,那笑江宣经常目睹,每每见到都欢喜,这次只觉刺眼,他的心跳得更厉害,替他说话一般,像是在问单瑶,你为什么要冲他笑。
江宣紧盯着门把手,握住又松开,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推开它,阻住男生的告白,把单瑶拉走。
没等他做出更加激烈的心理斗争,他骤然发现那男生也笑了。
江宣的眼神闪了闪,他现在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自己喜欢的女孩被别人表白,离谱的是,他们都笑了。
那笑是成功还是失败?
他多想推开这扇门,可自身的心门自己都撬不开。
他这样,成绩再好也是一无是处,家庭一团乱麻不说,本不富裕还有外债。文在宇那个定时炸弹没准会对单瑶不利。他的名声也不好,单瑶在他身旁受了多少本不该遭受的冷眼,他与单瑶,简直天壤之别。
她是人见人爱的小公主,我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江宣松开了门把手,再没握上去,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屋内的一切,心渐渐平静,淡了下去。
他并没有走开。
江宣苦笑,自嘲着。
我和她近在咫尺,却仿若隔着一整条银河,我不敢过去,也不想走开。
江宣没想继续在伤口上撒盐,少顷,他像僵尸一般麻木地转身。
顷刻间,教学楼里的灯猝然熄灭,是停电了。
黑暗弥漫了走廊,伸手不见五指,江宣不放心地停下,他记得她怕黑。
果然,不到三秒,单瑶大叫了一声。
江宣听得真亮,他什么也没想,猛地推开门,屋里黑漆漆的,这个班级的窗帘散开着,本就浅薄的月光根本不起作用。
江宣凭借直觉拉住了单瑶的手,牵着她往外走。
多数学生已经从室外回班,因为停电都堆在了教学楼的大厅里,人群骚动,声音哗然,江宣既要护着单瑶不被人踩到又要加大牵手的力度不让单瑶害怕。
他不敢说话,不敢像以往一样在她耳边说上一句别怕。
几分钟前,他觉得她会遇见更好的人,所以眼睁睁看着她被别人表白,看着她可能会属于别人。
但是现在,单单因为她怕黑,他拉紧了她的手,江宣自责地想,他是不是阻止单瑶遇见了更好的人。
单瑶整个人是一个很懵的状态,她回到班级后就整理图书,按照表格分类时发现外国名著里缺了一本。她记得是隔壁班的人借走了,于是去隔壁班找一找,却不想被人拦住,她以为是找她有什么事,那个男生竟从桌格里掏出一个信封跟她表白。
她当然不喜欢那个男生,光见面次数就屈指可数,只知道他是四班班长,听到男生的告白她第一句就是拒绝,后来男生说了一大段话,她看出男生带着点认真。
她可以拒绝表白但不能消灭掉这个男生以后对爱情的憧憬。
所以她冲他笑了笑,同样真诚地说了一大堆话向他表明了自己的立场,男生见她铁了心不会同意,于是男生也笑了,说恋人当不成可以做朋友。
管他是真做朋友还是找借口,就算是强颜欢笑,她也不会留有余地。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然后单瑶和他要回那本书就准备回班,哪成想突然停电了,她本来就怕黑,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
没等她稳下心神,又被一个人握住了手。
她一头雾水地和那人奔跑,视线里一片黑色,她看不清来人是谁,人又多,吵得人心烦气躁,她静不下心去思考这人的手形是男是女。
江宣牵着单瑶走到大厅里比较宽敞的一角,这时,墙上的广播喇叭传出教导主任的说话声。
内容大致是为了配合教育局检查,学校联系了有关工人解决线路老化的问题,不知在修理时误触了哪条线导致了掉闸。
教导主任说着不要慌,安全部的老师正前往电线房打开总闸,十分钟后,就会来电。
学生之间的躁动由于停电到达了高潮,大扫除本就清闲了一下午,想到停电有可能不用上晚自习更加兴奋。
尽管十分钟后就会来电,同学们还是自得其乐,像是得手了什么奇珍异宝,限定十分钟也足以开心半天。
江宣思量着五分钟的时间差,他不想让单瑶发现是自己把她从四班拉出来的。
这样,他偷听告白的事就会败露,他没有信心能瞒得住自己对单瑶的喜欢。
江宣松开手,在大厅里慢慢移动,挤过人群出了教学楼,他倚在楼前的柱子旁,心乱如麻。
十分钟后,来电了。
刺眼的光亮让眼睛产生不适,单瑶揉了揉眼睛后立刻睁开,想看清刚才那人到底是谁。
她睁开眼,眼前的人是梁洁盈。
“瑶瑶,来电了,我们回班吧。”
“是—你—拉……”
“什么?我听不清,瑶瑶,你大点声。”
堵在大厅的学生摩肩接踵地满地旋转,上楼的上楼,回班的回班,兴奋的劲还未过去,乱哄哄地吵作一团。
单瑶和梁洁盈的对话被外力阻挠,彼此听得一知半解,现在问也是白问,单瑶指了指五班,示意梁洁盈回班。
单瑶边走边环顾四周,刚刚拉自己的人是梁洁盈吗?
她回头眺望,视线越过教学楼前的两根柱子来到室外,奈何视野有限,她摇头作罢,想着,也不知道江宣去了哪里。
来电后,江宣往里看,瞧见单瑶扫过来的眼神,他快速躲到柱子后,连自己的影子都不放过,不让她看见分毫。
真实的肉.体与虚拟的影子,他分不清哪个是真正的自己。
恍惚间,江宣把手举至眼前,手心朝上,五指分开。
江宣想,他和单瑶牵手了。
这是他的第二个秘密。
第一个秘密是他喜欢单瑶,第二个秘密是他偷偷牵手。
可惜她不会知道,因为……他要烂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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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校园里的学生整装待发,神采奕奕地迎接教育局领导的检查。
大概课间操的时候,领导们才会出现,为了留下好印象,每位学生谨言慎行,他们代表的已然不是自己,而是云杏镇中学。
第二节课下课,单瑶和江宣被叫到了校长办公室。
期中考试正考完不久,其中来视察的老师提到了学习,校长第一个就想到了他们。
“王主任,这是高中部的两名尖子生,各自的成绩都十分出色。”校长拿出了两人的成绩单。
视察的主任早在布告栏处看了大榜,自是看过了两人近乎封顶的成绩。
“你就是江宣吧,很厉害,科科接近满分,”王主任又转向单瑶,“这位自然就是单瑶了,听校长说上次月考你是第一。你俩的成绩放在一中都是数一数二,云杏镇中学还真是卧虎藏龙啊。”
校长在一旁笑呵呵的,看着两人被夸,自己的面上也有光,笑着说:“江宣同学在初中时全校倒数,差得不能再差,自从上了高中,整个人神速登峰,直接拿下了全校第一,单瑶同学是从一中转过来的,一直很优秀。”
单瑶听见这话只觉别扭,老是提江宣的过去,真没劲。
单瑶开了口,“校长,江宣也一直很优秀,我们经常一起做题,他物理会得比我多。”
校长没听出话外音,只觉得两人成绩如此优秀还这么爱学习,更觉满面春风,笑得额头露出几层褶子。
单瑶和江宣假笑逢迎地看着校长和王主任来回客套,分针绕了几圈,这两位工具人才被放行。
全校的学生都在操场做课间操,楼内空无一人。
两人下楼回班时,单瑶忽然问他,“江宣,那天学校停电,你在哪?”
那天单瑶回班后继续忙着整理图书角,就忘了问梁洁盈是不是她,再之后没了好时机,再问显得莫名其妙,索性就此打住。
但她总觉得不对劲。
“我刚从食堂出来。”江宣说。
单瑶一听,看来是自己想多了,牵她手的人应该就是梁洁盈。
单瑶迈大步越过江宣,回眸一笑,“江宣,走快点,我渴了,想喝水。”
江宣看了她一眼,短促地喊了她一声。
“单瑶。”
“怎么了?”
江宣摇头,没吭声。
家长会的那天晚上,他做梦了。
原本灰色黯淡的梦里多了一个穿着白裙子的女孩在对自己微笑,他想不起梦里还有什么,只记得女孩的笑,他知道,女孩是单瑶。
那晚的梦让他既快乐又担忧。
可现在,江宣想了想,真是应了那句诗。
——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
是啊,他喜欢她,是连做梦也不敢的。
江宣想到方才,单瑶为他出头已成了下意识的举动,即便事情很小,小得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她都不想让他受到任何委屈。
他和她从成绩上看一样优秀,两人的名字常常绑在一起,可他还是感到自卑。
她说我的宣代表尊贵,可她的瑶代表美玉。
原来名字就奠定了我和她的不般配。
她是美玉无瑕,我是易碎琉璃。
美玉常在惹人爱,琉璃易碎不常有。
单瑶已经走出江宣很远,可能是察觉到江宣没有跟上,她回头寻找。
江宣依她加快脚步,不再因情情爱爱费神。
他是个贱骨头,单瑶的一点施舍就让他把心交了出去。
她那么好,他做不到不去喜欢她。
江宣下了决心,既然不配拥有,那他就一直陪在单瑶的身边,如果有一天,单瑶有了喜欢的人,他会笑着祝福然后换成默默陪伴。
江宣追上了单瑶。
他走到单瑶身边,与之并肩。
人想通了,便坦然起来。
江宣侧头,直勾勾地盯着单瑶的侧脸,似攫住了她的一颦一笑、一呼一吸。
单瑶,我可以不幸福。
你要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