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楼》争教销魂

12、水井

　　江潮回头，李洗河从旁边冒个脑袋。

　　工作人员一看，嚯，这是想搞活体解剖啊？再一看后边的尸体冷藏柜，好几个箱子都被拉出来了，乱七八糟。

　　“出来，出来！”工作人员喊道。

　　两个人像被教导主任抓了一样，慢吞吞地，跟在工作人员后面。

　　李洗河用手挡着嘴：“等会直接就走。”

　　江潮点头。

　　“聊什么呢？鬼鬼祟祟！”工作人员猛地回头，没有五官的脸冷不丁放大，两个人一激灵。

　　“没聊什么。”江潮道。

　　“俩男生走那么近干啥，搞得跟谈恋爱似的。”

　　“大哥，您思想这么开放。”李洗河道。
　　这可是2001年。

　　“那当然，我昨天刚在值班室里看完那个什么，叫什么，春……”工作人员不禁夸耀起来，手里甩着保安棒，阔步高谈，“现在电影都拍得真不错啊，很有前途。”

　　“《春光乍泄》，我也看过。”李洗河接话。

　　“你觉着电影怎么样？”大哥似乎是某位明星的影迷，关切问道。

　　李洗河指向江潮：“他也看过，您问他。”

　　大哥的头又转向江潮：“你说说，怎么样？”

　　江潮沉默几秒，干巴巴地说：“睡着了。”

　　“两个年轻人，没有内涵，跟不上时代！”大哥的语气里满是痛惜。

　　大哥许是半夜无聊，平时又没人说话，特别话痨：“你们猜，我的电影是从哪儿看来的？”

　　李洗河问：“肯定是家里有钱吧？”

　　“嘁！没钱！”大哥摆手，不足挂齿，“多亏有人会办事，给值班室送来了一台老DVD，连办公室大夫都没有这个待遇。医院里有一个是我老家的亲戚，这亲戚就是会照顾亲戚。”

　　“好亲戚啊。”

　　李洗河嘴上迎合，刚一出停尸房的走廊，就和江潮往电梯口走去。

　　不想大哥当了多年保安，敏锐得很，又一个猛回头，就像田地里的猫头鹰，喝道：“哎！哎！让你们走了吗？等会儿检查一下停尸房，要是弄坏什么东西，我没法儿跟医院交代，绝对有你们赔的！”

　　“我们什么也没弄坏。”江潮道。

　　“现在小孩儿说话不靠谱，我也不信，待会检查完再说。”

　　大哥打开值班室的门，里头漆黑一片。他顺手把灯拉开，微弱的白炽灯亮着，照出了值班室的模样。

　　一台老DVD机，大屁股电视，一张破旧的老桌子，一台电话，还有个长长的木头椅子，满地都是瓜子壳。

　　“你俩进去！”

　　无脸大哥推了他们一把，江潮只感到后背冰凉，如同被塞进去了一块冰，让人感到寒颤。

　　“就在这待着，哪儿也不许去！”说完，大哥拿起挂在墙上的一串钥匙，“这夜班交接，我就才晚来两个小时，净能给我惹一堆事儿。”

　　“才？”李洗河吐槽，“您再晚一点儿，院长都来帮您上班了。”

　　“小屁孩懂个啥，我每次都是睡到后半夜才来，三更半夜的，谁能像你俩这么胆儿肥？”大哥指着值班室里的木长椅，“你们去里头待着，就坐那儿，啥也别碰！”

　　说完，大哥把门砰的一关，从外面反锁上了。

　　大哥走了，两人对视一眼，开始对值班室进行查看。

　　李洗河阅览着桌上的笔记，上面都是一些值班记录，这大哥还真是每次后半夜才来。

　　江潮拿起一个可撕台历，看了一眼，递给李洗河。

　　台历正好撕到了12月22日，冬至，他们还在冬天。

　　怪不得没找到白天那个死者。

　　木桌玻璃底下压着一张医院的平面图，停尸房在医院地下二层，旁边有一个礼堂，挨得最近的是旧行政楼。地图大概是有些年头了，新行政楼没有画在上面。

　　李洗河对着医院地图看了一会儿，说：“礼堂挨着停尸房，那个年代盖楼都这么随便吗？”

　　江潮视线转过去，留意到地图中的旧行政楼，旁边有个不起眼的房子打了叉。
　　他分析道：“应该是太平间以前盖在旧行政楼旁边，跟着旧楼一起废弃了，搬到医院下面，平时电梯进出方便。礼堂估计有很多年，一直在这个地方，它们凑巧挨到一起。”

　　“嘶，言之有理啊。”

　　他们把值班室翻过一遍，没看见有用信息，倒是在抽屉里找到几张光盘，全是老电影，还挺值得回顾。

　　李洗河突然道：“反正也被关在这里，挺无聊的，你想看电影吗？”

　　江潮一怔，看向他手中的光盘。

　　李洗河从中抽出一张电影光盘，写着《开心鬼》，光盘背面有点儿花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播放。

　　江潮研究了一下值班室里那台老DVD机，线都是已经插好的，只需要把光盘放置进去。

　　DVD读碟的过程中，李洗河搬来椅子。

　　他问：“江潮，我们是不是还有好多电影没看完？”

　　李洗河喜欢电影，江潮家里方便看。江潮每次邀请他，方式也很特定，含含糊糊的一句：你今天想看电影吗？
　　就可以奏效。

　　两年以来，他们在一起看过很多电影，后来按着某知名电影清单，打算把前100部电影挨个看下去。不过直到毕业，他们也没看完那一百部电影。

　　DVD机弄好了，光盘也放进去了。
　　江潮倚在破旧的木桌前，距离李洗河很近。

　　两个人私下都比较安静，特别是看电影，可以相互之间一句话也不说，反而有一种专注的静谧。

　　《春光乍泄》那部电影，江潮其实不是睡着，他第一次接触这种题材，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紧张和抗拒。

　　当时，他一直观察李洗河，对方神色如常。他淡淡收回目光，倚在沙发上，假装自己睡着。对方看到后，关上电影，下楼去买东西。

　　两个人都没有看到结尾，不知道电影是怎样的结局。

　　江潮想起往事，问道：“这几年一直在出新电影，你后来有看吗？”

　　李洗河有一瞬的茫然：“……没看，超英系列的剧情后来怎么样，反派被打死了吗？”

　　江潮：“这世界上的反派是打不死的，总会有新的反派出现。”

　　超英系列都是那样的套路，刚开始非常过瘾，渐渐总会疲劳。有时江潮也在想，社会里有坏人，连宇宙里也有坏人，为什么坏人就那么多？

　　李洗河笑了，附和着：“也对，维持正义总要付出很多代价。”

　　……

　　光盘在DVD机里吱吱悠悠地转了一会儿，电视机屏幕从雪花点亮了起来，影片缓缓展开，电闪雷鸣的夜里，一个书生来到破旧的庙里，准备在佛前上吊。

　　可能是光盘背后有划痕的原因，电影总是每播放几分钟，就闪一下雪花。笑点老套，画质模糊，即使如此，两个人也忍着耐心，一直安静地看下去。

　　昏黑拥挤的小屋中，电视的光亮忽明忽暗，照在两个人的脸上。

　　他们已经四年没有一起看过电影。

　　电影进行到二十分钟左右时，电视上再一次出现雪花点，发出沙沙沙的刺耳声响。两个人习以为常，没有理会，可是这次雪花点一直闪着，越闪越厉害，像是不会自己修复好。

　　李洗河走过去对着电视机身拍了两下，电视屏幕毫无反应，雪花点的声音让人快要耳鸣。

　　江潮建议道：“你再用力试一试。”

　　李洗河对着电视机猛一用力，哐的一声，雪花点的沙沙声消失了，屋里突然陷入死寂，电视机屏幕中弹出一个画面。

　　然而，江潮看向电视机的表情却不太对劲，紧紧皱着眉，好像看到了什么奇怪的事。

　　李洗河坐回椅子上，只见模糊的电视画面中出现了一口水井。这口水井的位置很奇怪，寻常水井应该是在室外，它却好像在屋里。

　　“刚才有这个剧情吗？”李洗河挑起半边眉毛。

　　“没有。”江潮语气笃定。

　　李洗河盯着电视机，画面是灰白色的，模糊至极，难以判断具体环境，只能隐约看到水井后面有一扇窗，窗户后面有一棵很粗壮的树干，水井附近还堆着一些破旧的残砖。

　　镜头一直不动，不知道是一张静止的照片，还是一段记录的视频。

　　李洗河突然想起什么：“咱们确定看的是《开心鬼》，不是《午夜凶铃》吧？”

　　江潮：“那部电影的井，不是这个样子。”

　　李洗河又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发现井屋窗外的影子在微微晃动，确定这是一段视频。

　　“难道是光盘的问题？”李洗河接着猜测。

　　江潮走到DVD机面前，把《开心鬼》的光盘取出来，电视画面消失了。

　　就在这时，值班室的门发出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

　　两个人向门口看去，只听得一声熟悉的暴喝：“你们两个好小子，又在给我作什么妖呢？！”

　　李洗河对应如流：“这不是听您的教诲吗，我们两个年轻人提高一下内涵，努力跟上时代。”

　　“我这些光盘很宝贝的，说过了什么也别动！”大哥将钥匙扔到桌上，一把拿走光盘，小心呵护地翻过正面，“你们看的是《开心鬼》啊，这电影我都看了三遍了。”

　　“在这个电影里，有没有出现过一口井？”江潮趁机问道。

　　“井？”大哥一愣，挠了挠卤蛋一样的脑袋，“没有啊。”

　　刚才出现的画面，确实很不正常。

　　“行了，停尸房里没什么损坏的东西，你俩赶紧走吧，下次可别来了！”大哥不耐烦地摆手，像是迫不及待要把两个活祖宗请出去。

　　他们正要往外走，听得叮铃铃一阵响，声音刺耳，在夜里异常清晰。

　　三个人的目光都看向桌上的红色电话，它响动几下，被大哥一把拿了起来。

　　“喂！您哪位？”大哥嗓门洪亮，中气十足。

　　对面刚说话，大哥就立刻换了一副态度，隔着电话一通点头哈腰。李洗河感觉都能从他那张模糊的脸上，看得到堆起来的谄媚笑容。

　　“是，您好您好！您半夜打电话来是有啥事儿吗？我就在值班室呢，您吩咐！”

　　江潮和李洗河站定了脚步，想要听听电话里说什么。

　　大哥一拍大腿，把今晚的事情当成工作，如实地向电话里汇报。

　　“今晚是有那么点儿事，不知道从哪来两个倒霉孩子，半夜溜进停尸房里去了。我值班照常巡逻，一进门就差点儿没吓死，俩人跟解剖台上过家家呢，您说这是不是有大病？”

　　“不是，不是，停尸房里没闹鬼！活人，在我旁边站着呢！”

　　大哥说完，脑袋转过来，仿佛隔空瞪了他俩一眼，又对着红色电话阿谀道：“您放心，我早就把停尸房的里里外外都收拾好了，财物也没有被搞破坏，刚给两个孩子做完思想教育工作！他们肯定不会再来了！”

　　“什么……您说最东边的冷柜？我没碰过啊，它不是一直空的吗，什么意思，东边冷柜我也得收拾一下吗？我现在赶紧去。”

　　听到这里，江潮和李洗河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

　　“噢，我给您问问！”大哥放下电话，用手捂着话筒，压着声音，“你们两个坏小子，碰没碰过停尸房最东边的冷柜？”

　　李洗河假装不知道：“东边是哪边啊？”

　　“就是被一堵砖墙隔起来，单独的那个冷柜！”

　　“我们没碰过。”江潮接话道。

　　“他俩都跟我说没碰过！”大哥对着红色电话，信誓旦旦地说，“我进去看的时候，那东边儿挺齐整的，应该不是撒谎。”

　　好巧不巧，当时除了一个他们看不见的人，东边冷柜的箱子里全都是空的。江潮和李洗河都搜得很快，搜完就顺手给归位了，只搞乱了剩下两个有尸体的冷柜。

　　“啊？休息放假？”不知道电话对面说了什么，大哥听起来好像懵了，紧着问道，“领导，您这是好话还是赖话，我有点儿听不出来，您能给我说说嘛？”

　　“真放假啊，放两天，哎哟，好好好，真是好领导！好亲戚！”大哥喜出望外，嗓门都跟着更洪亮了，又赶紧捂着嘴巴，低声道，“放心，您都放心，这是徇私我知道，不会往外说的。”

　　大哥放下电话，哼着小曲儿给自己披上外套，瞧见那江潮和李洗河还站在原地。

　　大哥高兴地搂住两个人的肩膀，左边一个，右边一个，看架势都想两边各亲一口，美滋滋地说道。

　　“托你俩的福，老子下班啦！上面给老子放假，还有红包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