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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次见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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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岭第一次见周辰,一点也不浪漫。
高一开学当天,吴叠章把她送到姑姑家,姑姑家离学校近,吴岭上学方便,还有人照顾。
更关键的好处是,吴叠章和阿姨的家里终于没有外人了。吴叠章是她爸。
原本也还算得上温馨,再怎么说,吴岭考上的是当地排名第一的高中,父凭女贵,送孩子报名的家长,多少都有点骄傲在脸上。
直到要走了,吴岭不得不开口:生活费还没给。吴叠章从钱包里掏出三张钞票给她:“别怪爸爸,省着点花。你也长大懂事了,应该知道爸爸不容易。”
原本也想当作无事发生的,大家心知肚明就算了,偏偏对方还要来搞道德绑架。
吴岭冷笑:“你不容易,所以给我找个后妈,把我送到别人家住。我妈也不容易,所以把我留给你,这么不容易,你们干嘛要生我啊?”
“我生你养你还养出仇人了?真该跟你妈一样,不管你就好了。”
吴岭气极反笑,这又是什么逻辑:“首先,不是我要出生的。其次,我不是你的仇人,我是你的义务。”她顿了一下,看着父亲一丝愧疚都没有的脸说:“都不养也没关系的,你们去坐牢就好了。”
在对方作出更激烈的反应前,吴岭迅速转身走进了学校。
她就是在这个时候看到了周辰。
周辰脸上还留着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和神情。吴岭习惯了,而她多看了一眼也不过是因为,这个男生长得还挺好看的,此外还有一点……嗯怎么讲,后来吴岭想,那是一张没受过苦的脸。
看起来,跟她很不一样。
入学按中考成绩分座位,吴岭发现,那个男生就坐在她正前方。
后桌是苏一童。
苏一童是姑姑的女儿,比她大几个月。爸爸和姑姑原本是指望表姐妹能互相照应的,但吴岭却感受到一点微不可闻的敌意。
说是姑姑,只是为了更显亲密的叫法,实际是表姑,或许在爸爸那一代还很亲近,但吴岭和苏一童,表上加表,也只是表姑带着小孩来看奶奶,她们才偶尔见到。
吴岭爸妈刚离婚那年,她跟着奶奶上乡下的小学。好像是暑假,表姑带着苏一童,和一大包糕点零食,又给奶奶和她都买了一套漂亮衣服,从城里来。
表姑是老师,有种温文尔雅的气质,俯下身子摸摸她的头。她已经见过很多亲戚熟人来访时,也是这样的动作,露出遗憾的表情,带着伤感的语气说,可怜孩子了。所以当她准备配合地低下头时,却听见表姑笑盈盈地说:我们小岭,长得真好呀。
后来姑姑和奶奶说话,她带着苏一童去小房间里看动画片,窸窸窣窣拆开零食,坐在凉席上吹着风扇。
动画片是数码宝贝,那一集正好放到美美在玩具城遇到危险,一直惨遭美美嫌弃的鼻涕虫此刻挺身而出,合体为她挡住攻击,苏一童感动得眼泪都出来了。
吴岭比她还不好意思,赶紧给她找卫生纸,那时候,她觉得苏一童就很像美美,漂亮干净又有点娇气的小女孩,看个动画片都能感动哭。
她记得苏一童红着眼圈问她喜欢哪个被选召的孩子,她说喜欢素娜。苏一童说,可是她的数码宝贝一点都不厉害。
吴岭小声说:可是她妈妈好爱她。
那个夏天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吴岭不知道为什么想起这个遥远的片段,后来听说姑姑家又添了小弟弟,还因此丢了工作,各忙各的,走动也逐渐少了。
晚上,姑姑将她安置在苏一童的房间里,桌子干净,台灯温暖,床铺馨香,和她想象中的家一样。
姑姑对她很好,虽然她一直说不饿,但还是给她煮好了饺子,切了一盘水果。
小时候肚子饿了,奶奶会给她煮鸡蛋瘦肉汤,把干的吃完,汤少喝一点,怕晚上起夜。后来初中去镇上的学校,住爸爸家,就再没吃过夜宵了。
现在也很好,唯一不太对劲的是,晚自习放学,苏一童没有等她,自己先回了家。
睡觉前,吴岭习惯性地会再做篇英语完型填空或者阅读题,她怕吵到苏一童,拿试卷的声音很轻。
但还是吵到了。苏一童跟她说:“你以后能不能别带作业回家了,白天学了一整天不累吗?”
吴岭从试卷里转过头来:“还好,我习惯晚上再看一会儿。”
“你在这儿看,我妈看到了又得说我不学习,能不能别装了,大家都知道你爱学习成绩好了。”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有点好笑。她收了卷子问:“你平时,都是学给父母看的吗?”
苏一童有点生气:“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吴岭说:“没关系。”她关了灯躺在床上,不再说一句话。
班委是直接指派的,班主任罗清山手一指,周辰,班长。吴岭,副班长。
吴岭站起来谦卑地鞠了个90度的躬,头差点撞到桌上:“谢谢老师、同学们信赖,往后我会继续努力,为大家做好服务。”一脸和蔼可亲。
听到前面男生轻哼一声,吴岭边落座,边朝着他的背影用力瞪了一眼,却见男生回头说:合作愉快。
刚开学很多事情,老罗都甩给他俩商量,美其名曰自由成长。
吴岭发现,周辰来商量的时候,通常已经有了一个80分的方案,她只需要点头、同意、无意见三件套,乐得轻松。
只有一次,学校搞晚会,每班出一个节目,周辰建议排一个话剧,这样可以尽可能多地让更多同学参与。
排什么剧呢?又要有新意,又要有名气。周辰第一次发出求助:“你文学素养高,你有什么想法?”
让一个作文跑题选手操办确实为难,“尸位素餐”了这么久干点活也不是不行。
吴岭犹豫了几秒,说:“我有个故事,哪吒之死。基于传统神话哪吒闹海,但这次不突出它如何拔龙筋当英雄,就重点写他剔骨还父割肉还母,一个中国少年的身体反叛与灵魂再生。”
周辰有点惊讶,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吴岭神采奕奕的样子,但又熟悉,像在校门口见到的女孩,棱角分明。这个故事,他很喜欢。
但吴岭随即犹豫着说:“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
周辰问,这样不好吗?
吴岭解释:在我的审美判断里,对付这种汇演,唱个歌啊跳个舞啊热热闹闹的,泯然于众人就最好。
周辰笑她:小姑娘这么年轻就开始讲中庸之道了。
吴岭不答。像周辰这样,没在鸡飞狗跳里沾过一身晦气的小孩,哪里需要收敛和克制?
不过,周辰打了包票,剧本吴岭来写,有问题他来善后。
整个数学晚自习,吴岭的心思都不在试卷上,前桌暗度陈仓从桌底下递答案,她迅速填满,同时不负众望,把剧本初稿传过去。
再传回来时发现,她最得意的台词,被人划出来打上感叹号:吴岭真厉害!
有点幼稚,但吴岭感到心底有泉水荡漾出来,想想有些奇怪,她竟然为了一个集体活动这样真情实感。
在爸爸家,在姑姑家,在几乎没有什么秘密的村小和镇上中学,她已经把自己的情绪训练有素。
可是此刻,她有点惊慌地发现,曾经费劲藏起的尾巴,快要暴露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