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家再无南瓜车》阁楼上有好天气

1、求婚

　　从早上开始，吴岭就觉得有点不妙。

　　在离闹钟响还有20分钟时，许之远的电话打进来，“小懒猪，快起床，今天早点起来化个妆，晚上给你安排了美美的约会。”

　　“嗯？”吴岭还没清醒。
　　“总之先起床化妆，晚上有惊喜。”

　　那边挂断，吴岭切换到手机锁屏：5月20日。难怪，上班化什么妆？

　　许之远的规划十分准确，20分钟对吴岭意味着，可以化个眼线睫毛全套，甚至贴上假睫毛。

　　素颜的吴岭也好看，但浅浅的眉毛、淡棕色瞳孔作底，凸显出挺拔的鼻梁，总给人一种疏离感，反倒是化妆后，眉眼好看的形状被勾勒加深，薄唇晕染得圆润了些，清冷减几分，明艳加几分，更显亲近。

　　吴岭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里咯噔一下，只是约会，化什么妆？

　　不会要求婚了吧。

　　吴岭心里涌上来的不是甜蜜。外人看来，她和许之远年少同窗，又久别重逢，再加上男生赤手空拳在风宜市拼出了稳定的事业，人长得又温柔，实在是很好的选择。

　　就连吴岭自己也信了，那时候她单身了好几年，偶然在工作中碰到许之远，平静的心里起了一丝涟漪，高中前后桌两年总还有些情分。许之远变化很大，她印象里的搞笑小男孩，长成了沉稳得体的男人，可他看向她的眼睛，还是闪着微光，她心里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以为可以开始新的爱情。

　　下班时，许之远的车停在路边，他怀揣惊喜，她心绪不安，这是她不熟悉的路线，最后停在了一个酒吧门口。

　　许之远熄火：“朋友新开的店，试试看怎么样。”

　　几杯酒暖了胃，吴岭放松下来，笑自己想多了。然而就在下一刻，说着去趟卫生间的许之远，走上了表演舞台，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前奏一响，她就知道许之远要唱什么了。

　　“旧日情如醉此际怕再追，偏偏痴心想见你。”

　　他高中很喜欢听粤语歌，她那时没听过粤语，笑他拿腔拿调，后来她为人伤心难过，他也是轻轻唱歌安慰她，不过她没听懂，只觉得怎么温柔里又透点忧伤，这个背景音乐一点都不好，她更想嚎啕大哭了。

　　许之远走到桌前，看到吴岭泪眼朦胧的样子，忍不住笑：怎么还没开始就感动上了。和吴岭在一起时，他不自觉地从得体模式切换成当年热衷于逗人笑的小男孩。

　　朋友适时送来一枚戒指，盒子打开，里面的小灯照着钻石，亮晶晶的，许之远单膝跪地，吴岭第一反应是阻止他，但已经来不及了。

　　开篇是“你好，同学。”

　　中间是他从前觉得她前路光明灿烂，而他只会讲无聊的笑话，不明朗的爱意藏在心底。

　　后来他独自走了10年，幸好上天眷顾，他终于又重新站在了她面前。

　　现在他成长了，她发光，他就给她鼓掌，她疲倦，他就给她港湾。

　　结尾是“一辈子在一起，你愿意吗？”

　　可是许之远你知道吗？一辈子太长了。

　　吴岭已经忘记自己是如何在一片起哄声中，艰难地拒绝了他。

　　她只记得最后，许之远看着她的眼睛黯淡下去，轻轻说：“是因为他吗？”

　　“是因为还忘不了周辰，所以你才放弃我吗？”

　　那晚之后，许之远就像消失了一样。清晨醒来，午餐时间，下班之后，准时准点的关心，消失了，吴岭的手机里又只剩工作信息。

　　“吴岭，你竟然能坚持到求婚！”

　　桌上是炸鸡啤酒小龙虾，面前是窝在家里昏天暗地写稿还穿着睡衣的苏一童。

　　比起大家为吴岭惋惜失去了一个这么好的男朋友，苏一童更惊讶的是，两个人竟然差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你讨厌许之远吗？”吴岭疑惑。

　　“我是说，他就不是你会动心的类型。我早就说你是不是搞错了，你到底是对他有感情，还是想借他缅怀一下十几岁的青春岁月啊？”

　　吴岭笑：“你是不是想说，许之远是活化石？”

　　“不过谈谈也好，总不能都快30了，还只谈过一次没名没分的恋爱吧。”

　　闺蜜夜话只持续到22点，苏一童还要继续加班赶明天的稿子，吴岭也得回自己家，收拾东西明天跟hr一起回南城，参加南城大学校招，作为优秀学姐前辈，给年轻的学弟学妹们投喂一些都市丽人的幻觉。

　　刚下高铁，就是一股热浪。南城的夏天热得能淬火，冬天又冷得四肢伸展不开，以至于后来她去别的城市，都觉舒适宜人。

　　直到走在南城大学的隧道里，吴岭才有了一些回母校的实感。隧道墙壁上，旧的涂鸦褪色，又添了很多新的，她一幅幅慢慢看过去，一届届学生不知换了几轮，年轻时总有很多东西要表达的心情倒是没变。

　　看到最后，吴岭发现，从前最熟悉的那幅竟然已经毫无痕迹了。时间的确是最好的熨斗，再刻骨铭心的爱或者恨，都能被抚平。

　　她站在隧道口回望，毕业已经7年了。

　　“吴岭！”
　　吴岭抬头，同事王君君刚好抓拍下这一幕。“我拍得太好了！看这光线、这取景框、这氛围感！”吴岭过去一看，一脸困惑：“嗯？这是拍的表情包？好在哪里？”

　　“氛围感你懂不懂，你看，是不是像那种青春疼痛电影，故地重游缅怀初恋。”

　　吴岭翻了个白眼：“哪里痛？腰椎间盘痛？”

　　宣讲后的答疑环节，吴岭趁机去了导师办公室，门敲开，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师弟师妹们正一起开组会，导师剪了短发，生了小孩，带的学生毕业了一届又一届，这些都是她在朋友圈里看到的。此刻再见，导师十分欣喜：“吴岭回来了！”

　　导师记忆很好。她叫了声“然然老师”，快步走过去，跟大家解释说回学校帮公司招聘，趁机过来看看。导师拉着她的手看了一圈说：很辛苦吧。

　　鼻子一酸，她眼泪都要掉下来，点点头像个跟妈妈撒娇的小孩：“辛苦的，很辛苦的。”

　　相逢的时间很短，她抱了抱导师，就坐上了回北方的高铁。

　　在车上睡了一觉，吴岭开始翻看这次回南城拍的照片，和导师的合照，细看发现导师比记忆里憔悴了很多，学校的风景倒是都没怎么变，大楼们都好好地待在印象里的位置。

　　翻到同事拍的那张，吴岭认真看才承认，虽然背光，但还是有点艺术感的，女孩面目模糊，站在光明与黑暗的连接处，逝去的时光有了形状，悲伤向四周氤氲开来，刚好定格在照片里。

　　吴岭无事，用修图软件调亮了一些，放大看反而没有氛围感，果然模糊产生美。视线移到后面的人，吴岭愣住，再熟悉不过的轮廓，时隔多年仍然疏朗的脸。

　　心跳加速，是周辰。

　　她还以为自己忘记了，以为许之远的质问只是恼羞成怒。

　　她以为自己只是不想结婚。

　　她以为是因为运气不好才一直碰不到爱情。

　　情绪先于具象的记忆到来，她努力抑制，但心里的酸楚还是一下涌上来。

　　照片里，她在隧道口，他在隧道外，她正好背对着他。她顺着男孩的目光看过去。

　　目光的尽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