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春》斯弦

6、我很喜欢

　　四个多月后，陈欣欣生了一个女孩，是谁的孩子？于是刚出月子不久的陈欣欣又怀孕了，不过不到两个月就流产了，婆婆天天在家盯着她，她被父母送到了婆婆这边，一个偏僻的小的村庄上，不久她又怀孕了，连续怀孕让她的身子承受不住，这个孩子也流产了，陈欣欣的精神开始恍惚，或许从那晚就开始了，只是一直积压，一次爆发后，终于打垮了年轻勇敢的女孩。
　　春晚喘着气坐起身，满头汗水，从额头到下巴，甚至落在了被子上，疼痛感头一次被绝望感挤压，她大口大口的喘气，喉咙里发出小兽一般的细吼，脑海里不断浮现那双手，还有女孩的尖叫声，平复了许久，一把拉开被子，赤脚跑出去，她已经知道了陈欣欣的病房是哪个，一路不顾护士们的提醒跑过去，一把推开病房，汗湿的头发贴在额头，脖颈，她眼睛里带着光彩，熠熠发光，站在门口喘着粗气，喘息着，带着异常认真的神情和坐在桌子前看着她的陈欣欣说
　　“别怕，我来帮你了。”
　　天气算不上好，可是陈欣欣觉得那天天气好极了，那个稚嫩的少女站在那里，明明该是狼狈的模样，却像周身都带着光芒，手上叠好的千纸鹤的翅膀随着风颤动起来，陈欣欣的唇瓣颤抖了半天才发出音节
　　“帮我，什么？”
　　春晚关上门，走过去抱住陈欣欣，明明陈欣欣个子高挑，却埋在少女的怀中
　　“帮你离开，还你自由。”
　　双手捧起她的脸颊，凑近了，深深凝望着互相的眼底
　　“将禽兽绳之以法，还你清白。”
　　手不断向下，抚摸着她的肚子，轻声询问
　　“还要吗？”
　　泪湿眼睫，陈欣欣的跟着放轻了动作
　　“不要了。”
　　“别担心，我的压岁钱够你做手术，够你找律师了。”
　　陈欣欣的绝望和委屈忽然落空了，一切都平静下来，伤痛不可能被消除，却可以被填补。
　　第二天，春晚就交了医药费，在外面等陈欣欣做完手术，拿出手机浏览着各种考试网，将里面的资料都一点点整理起来，整理的差不多后，找了个在线律师，询问着这件事如何处理的等等问题，手术完成后的陈欣欣疲惫又虚弱，却又带着别样的生机。
　　春晚为陈欣欣准备了一份礼物，一部手机，加了联系方式，将整理的资料都发给她。
　　“这些是我整理好的学习资料。”
　　春晚指了指屏幕上正在下载的文档，陈欣欣安静的等待下载完成，忽然开口
　　“我所有的不幸来源于我的毫无底气，可我始终觉得我不该受这样的苦。”
　　“你恨他们吗？”
　　陈欣欣看着手机屏幕好半天，才开口，声音带着颤抖
　　“他们会坐牢吗？”
　　“会的，他们会坐牢，可是，他们只会坐牢几年就会出来。”
　　陈欣欣垂下眼眸，淡淡语气中有些让人说不清的情绪，只觉得随着她的语调，整个人都难受起来
　　“曾经，就在前几天，我都很痛苦，我觉得每一小时每一分钟都疼的无法呼吸，一层保鲜膜将我整个人包裹，他们和我说，哥哥上高中了，家里穷，我是女孩子，以后总会嫁人的，所以最开始我抱着书离开学校，我赌气的说，我不爱读书，其实那个离开教室的下午，我时常做梦都会梦到，教室的窗帘被风吹起，外面是橘红色的天空，最左边那一排同学们垒起来的高高的书，最上面那本书页被吹开，哗啦啦的作响，没有人与我告别，可我觉得好极了，那天的夕阳一定是最好看的夕阳......”
　　她似乎有些哽咽，说话的节奏慢了下来
　　“我的不幸从那日起，时刻伴随着我，我却没有察觉，我被他们安排在店里帮忙，早上五六点起来，一忙一整天，我变得麻木又愚蠢起来，胆怯的缩进自己的世界里，我好羡慕他们，好羡慕，这不算什么，可你知道那天是我的生日吗？”
　　声音尖利起来，眼眶通红
　　“那晚，月亮可美了，窗帘也像离开学校那天的窗帘一样被风吹起，我无法无视身体上的痛苦，我只能盯着窗帘，早晨四点左右，我跑出了门，我觉得我全身上下都让我恶心，那天很难受，我迷迷糊糊的不清醒，可我又很清醒。”
　　她看着春晚，言语中带着些委屈，像是在撒娇一般
　　“我都不知道第一个孩子是谁的，我讨厌她。”
　　春晚听到此处，面露悲伤，泪流满面，她伫立在她梦里的时候，大致的梦境已经如此窒息，何况当事者？随手用手指擦去眼角的泪花，又替陈欣欣擦了擦眼角。
　　“没有人去鉴定，他们把我交易给了那个男人，我被他和他妈困在那个村子里，连续怀孕，很多时候，我都想一了百了，可我不甘心，我才十几二十岁呢，哪怕我苟且偷生也想活着，可是身体上和心理上的折磨，真的让我痛不欲生。”
　　“他们怎么能只坐牢呢？怎么能用短短的几年偿还我呢？”
　　春晚无法开口安慰她，她的苦难根本，与她无关，她沉默不阻止的哥哥，她畜生一样的父亲，她冷眼旁观的母亲，甚至那个乘人之危的男人，还有那个愚昧下作的婆婆，皆是一丘之貉，春晚拍了拍她的手背，指着亮起来的手机屏幕
　　“我给你选了法律，你会喜欢吗？这条路很难走，你要先自考专科，再考本科，还要考研究...”
　　“我喜欢，我很喜欢。”
　　陈欣欣很快就点了头，轻松的笑了笑
　　“世间的苦难，并不我一人承受，这就够了，何况你帮助了我，我不想辜负你，我虽然恨，可我知道，我们的法律还在完善，我理解，我愿意学法，希望有一天能够做出一点点贡献都好，为我这样的女孩。”
　　阴霾永远都存在，只是会在她的心里越来越淡薄，这样就很好，她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其实一直都是。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有着年轻人的那股劲，春晚看着，心里模糊的升起一个决定
　　“好啊，那就希望欣欣姐，不惜昨昔，更甚今朝。”
　　陈欣欣很感谢春晚，她正是什么都没有，更没有一个人抗争的资本，囊中羞涩，甚至没有一部手机，之前还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她甚至很长时间，都不认为这是错的，以为本该如此的，春晚将一切都安排的很好，时常来她的病房和她聊天，陈欣欣很疑惑为什么春晚会在医院待着，她隐约是察觉出春晚的一些特殊，但从来没有问过，可是春晚除此之外，是一个知识面很广的女孩，她优雅，漂亮，健谈，很多事有不同的见解，终于忍不住的陈欣欣问出了口
　　“你为什么会被送来？”
　　“这个嘛......”
　　春晚划手机的手一顿，纤细的手指点在屏幕上，犹豫了不过几秒
　　“前段时间，我记起来一些事情，大概是因为创伤？我近来才想起一些事，又正巧学校里也出了一些事，我爸妈很忙，我跨不过那个坎，大概就有些疯癫。”
　　陈欣欣有些担忧的看着她
　　“那你......”
　　“我还不能放下，所以我现在无法与你诉说这些事，抱歉。”
　　陈欣欣还没开口接话，就看着春晚本来只带着些苍白疲惫的脸色，一瞬间煞白，捂着胸口大口喘气，她本身生的瘦弱白皙，此时躬身捂着胸口，单薄的身体像是轻易就可以折断的纸板，陈欣欣赶紧站起身，一时间有些慌神，不敢伸手扶她，一边嘴里不停的安慰春晚
　　“我去找医生，没事没事，没事......”
　　跌跌撞撞跑出去差点磕到门框，就边跑别朝着那边的值班护士喊着
　　“快快快，我病房里有个女孩心脏病突发了！”
　　几个穿着蓝条白衣的护士闻言赶紧放下手上的东西，跑到病房去
　　春晚整个人疼的有些恍惚，周围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轻，身体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还保留着一些神智，在提醒着她被推着往楼下去，楼道的灯真亮，她会死吗？清醒着的最后一小会儿，她在心里悄悄的问着自己。
　　一觉醒来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最先看到的是右手上方挂着的吊瓶，已经空了好几瓶，正在打剩下的大半瓶，思绪慢慢回笼，试着动了动胳膊，绵软无力，全身如同一滩稀烂的泥一般，使不上半分力气。
　　视线偏移，落在趴在桌子上熟睡的人身上，还穿着那身蓝条白衣的护士服，前面的头发有些凌乱，应该是睡得并不舒服，来回蹭着胳膊将碎发磨蹭的乱糟糟的，空调房这样睡着，可能有些冷，春晚见他将自己缩了缩，眼下一团黑青可见这几日并没有休息好，他作为一个实习生实在太忙了，两个人已经好几天都没有碰面了，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空调小小的风声，躺了好一会儿，有些力气，撑起胳膊拿过床头上的空调板，将温度上调了好几度，眼看着吊瓶里的液体少了一半，索性继续躺下，全身的每块骨头缝都是疼的，抑制不住的手指颤抖，没有发出声音，捏住不断因为疼痛颤抖的指尖，慢慢呼出一口气，这般的方法是春晚自己尝试放缓疼痛的方式，苦中作乐的想着，明明自己承受这般的痛苦，都不想哭，可是看见别人痛苦，却忍不住哭的撕心裂肺，哪怕承担这样的后果也要帮助别人，春晚其实一点都不后悔，这个世界上，爸爸妈妈似乎永远有无数的工作等着他们，他们这两边也并没有什么可以走动的亲戚，连过年都是如此，回来吃完饭就匆忙离开的父母，只留下春晚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寂静的屋子里只留下年少的她一人坐在沙发上，一发呆就是从下午到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