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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段先生,今天天气很好,要不要下去走一走?”护士这样问他。二院是西区最好的综合性医院之一,植被丰富,一看就是钱砸下来的,只为了给住在这里的患者最好的待遇。
      段霁清正在写日记,他的光脑被拆除,只能靠昂贵的纸张来记录自己的生活,当然,拆除光脑并不是黑心医院为了创造营收而使出的手段,只是他病情越发严重,之前他还能保持绘画,现在也全都被没收了。医生无法判断这些会不会加重他的病。
      他放下盲文板,是的,他看不见了,正常来讲,失明在星际并非大事,可惜他并非人类,而是仿生人。仿生人的存在是个秘密。
      时间要追溯到他出生前,当时无数的研究院在仿生这条赛道挣扎,但无论是仿生动物还是仿生人类,都不能同时达到仿和生的概念,机械的发展已经很强大了,但是人类对塑造人类的想法从未停歇。段父所在的研究院理念则是:仿生的能力不重要,栩栩如生才重要。在这个纲领下,段霁清被塑造出来,他是当时唯一的半成功实验体,剩下的在胚胎时期就全部死掉了。
      他承载着这个研究的希望,被养在研究员的家里,如同普通人类一样长大,直到青春期,他没有任何分化特征。
      段父为他上了男性bate的证明,实际上他应该是无性别。
      这仅仅是个小转折,他按照原定的计划道查尔斯美术学院进修,但祸不单行,还不到十年,他就到了既定寿命。
      研究院的方向是拟人,所以不但没有给他强健的体魄,过人的精神力或者智慧,反倒是给他残缺的性腺和充满危机的器官。
      他的性格也是研究员们一致决定的:没有攻击性的温和。
      同时他们将人类情感中的愤怒从中划去,当段霁清能产生愤怒的情绪时,他们的实验就算成功。
      事实上,他们在段霁清上小学的时候就想要放弃他了,他实在过于温和了,性格也与设定别无二致,只是个失败的仿生人,只有机械般固定的设置,远非真实的人类。
      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说,他们的实验也算成功了,从他与人接触开始,只有一人质疑过他的身份,甚至他自己也是从那时候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与别人不一样。
      多思无益。他摸索着走到窗边,阳光真的很好,他想下去走走。
      树影斑驳,万籁有声。他走着走着,突然嗅到了柑橘的味道,清香之余带了些劣质香精的气息。
      “那边有人吗?”他问身边的护士。
      护士道,“没有,您要过去吗?”
      段霁清摇摇头,自嘲般地笑了下,他怎么会以为叶知秋在这里?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的是他的哥哥会不会在这里。
      回到房间,他继续用盲文板写着日记:

      今天我好像感受到了叶知秋,但又觉得是臆想,好在医生说我还没有得臆想症。好想回到高中看看,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改变装潢。医生说我下个月做手术,我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手术了,会是机械眼睛么?

      正写着,听见有人敲门,“霁清?”是师曾芝的声音,她带来了一束黄色的满天星,“我给你带了花。”段霁清喜欢的东西不算多,如今他们也只能送点花了。
      段霁清把头转到声音传来的方向,笑了笑,“谢谢师姐,就你自己?”
      师曾芝把花插进床头的花瓶里,细细打量眼前的青年,他没有多大变化,只是越发瘦削,发丝有些长,软软地搭在前额,浅灰色的眼睛空洞地睁着,面容苍白,手指纤细,练习绘画的茧子已经消得差不多了。而这双手正抚摸着自己刚送来的花,“满天星?我很喜欢,谢谢师姐。”他显得格外高兴。
      师曾芝蓦然心疼,坐在床边给他削了一块水果,“最近心脏还疼吗?”
      段霁清摇摇头,“不是很疼,医生开的药很好用。”但身体各种器官的衰竭远非这种治疗能治好的,要非说的话,只能换心。但他作为仿生人,一来没有配对的型号,二来也不能克隆自己的器官,只能吃药来延缓这种衰竭。
      段霁清又笑道,“我最近在写日记,不知道我死后的画会不会增值。”
      “呸呸呸,胡说什么!”师曾芝为人最忌讳这些,忍不住把他的碎发别到耳后,“杜瑕有没有来看你?”说完又自会不该提那个人。
      “没有。”段霁清恍然不觉,“我头发长了一点,师姐有没有推荐的理发店啊?我想染个色。”
      师曾芝自然应下,心下一松,多少年过去了,他也该放下了,就随口道,“他没过来也好,什么东西,找的男朋友一个不如一个,前不久还把小薇打了。”
      “小薇?”段霁清心神一动。
      师姐点头,又想到段霁清看不见,忙道,“就是杜薇,他的小妹妹,他上高中时宝贝成什么样子,现在叫人打了,他倒不做声了。”
      段霁清往里挪了挪,乖乖坐好,盖上被子,“师姐你坐这,我想听听发生了什么。”
      也没什么好说的,杜瑕在转走后做了信息素匹配,从大学到现在就没少过男友,目前是一位被他包养的omega,也就是打了杜薇的那一位。
      说来好笑,杜瑕一直贯彻着金主做派,从不跟金丝雀谈及家人,他光芒又盛,多数人只知道杜家有兄妹三人,却不知另外两个是谁。所以这位鲁莽的omega以为杜薇是来勾引他金主的同行,一巴掌上去没有一丝犹豫。
      杜薇是个体面的alpha,断做不出殴打omega的动作,只是叫人封杀他。
      这已经算是轻的了。
      “师姐,你很生气?”段霁清默然,摸索着握住对方的手,很暖,甚至有些热。
      “没有。”她的回答又冷又硬,分明就是有,“只是觉得他有点大病,不来碍事是好的。”她说谎了,她只是为段霁清感到不值当罢了,那些个omega们大多都是艳俗的货色,连段霁清的一丝一毫都比不上,但是杜瑕偏偏对床上的这个病人这么冷酷,无非是bo有别,真是讨人厌的alpha。
      对此,段霁清只是笑了笑,并不接话,也许他就是这样坏吧?杜瑕在他们这些同学之间的名声并不好,多是因为“始乱终弃”四字。
      医生过来查房,师曾芝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得走了。
      段霁清的日记又多了一页:

      师姐来看我了,还提到了杜瑕,其实他是个很好的alpha,我还是不能理解信息素对人的影响,能让人变成另外的样子,也许不止因为信息素。
      师姐带的是满天星,我猜是黄色的,我不想把头发染成黄色,蓝色很好,寂静的蓝,可惜我现在还看不见,不能亲手调出来,但话说回来,我可以用心去调。不必在意它到底是什么颜色。
      仿生人的心可能和人类不同吧?

      这段时间并没有别人来看他,倒是有人给他打过电话,只是都没什么意思,直到手术前夕,他才坐在窗边动手接着写日记:

      今天天气不太好,我要去做手术了,张医生说不用紧张,但我还是紧张得出现了幻觉:好像有人来看我了,仗着我看不见不能戳穿他罢了。是错觉吗?我跟师姐说,手术后就染个雾霾蓝。

      秋雨淅淅,病房里的青年还是看不见,手术失败了,但是他并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也知道自己最多能再坚持一台手术,但没必要,他不会再看见了。他的不少同学都来看望他,毕竟他为人很好,谁也不会拒绝见他最后一面。
      他趁着人群散去,悄悄跟谢缀禾说,“我毕业的时候留下了一本画夹。能麻烦你带来吗?”
      谢缀禾一愣,转而点点头,“我知道了,东西应该还在学校,我找到了就给你打电话。”他继承家业后变得沉稳了许多。
      画夹很快回到了段霁清手上,他知道没人打开过,毕竟不会有人相信密码还是那位的生日。他把画都拿出来,凭触觉他就能分辨画的是什么,也许他现在应该觉得可笑?可笑自己当年的幼稚?还是可笑现在的幼稚?他不知道,纤长的手指有些费力地将所有的画都撕碎,这才向医院要了粉碎机,承载回忆的画纸在一会的功夫里就变成了一盒子灰,叫段霁清撒在了医院的喷泉里了。
      他又开始写日记了:

      我不意外手术失败,太正常了,我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想回家,西区还是太冷了。师姐好像哭了,但实在没有必要,听说越来越多的人出现信息素缺乏症,被起名为潘多拉。我这种也能算信息素缺乏症。
      画夹回到了我手里,密码还是他的生日,没有必要改,里面的内容能说明一切,又何必欲盖弥彰。只是要留清白在人间。我还是把它销毁了,只留我在学院画的就好了。
      我今天还见到了父亲,他来办我的出院证明。我知道我住院的钱除了保险,研究院批款,我的存款外,他也出了不少。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看待我的,毕竟他没有子嗣,而我是他名义上的孩子,他也从来没有亏待我。我知道他想让我生气,这是他程序没有写的,如果我能拥有这种情感,那就证明他研究的进步。研究院终究还是想看看我的表现的。
      我不知道我的想法,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恨他制造出这样的我出来,但显然没有,我感念他对我的养育,只是不想回他的房子里,那不是我的家。

      “霁清?”谢缀禾来看他,带了束康乃馨,还有几斤水果。
      他把花随手插在餐桌的花瓶里,四处打量着这件刚装修好的公寓。
      墙壁以浅绿色为基础,撒上大量零散的纯色颜料,明亮又扎眼,突出一个高调的艺术感。
      段霁清正在阳台边晒太阳,怀里抱着一盆百合花,听见声响便转过头来,“缀禾?”他放下花,过去请对方坐下,又要去倒水。除了微微生硬的瞳孔外再看不出失明的影子。
      “你坐下,我自己来就好。”谢缀禾可不敢叫一名刚出院的盲人招待自己,只按照对方指示的方位去倒了水,又洗了水果端过来。
      这才有心思聊天,“是师妹来了?”星际植物昂贵,近几年更是。也就只有师曾芝从经济到交情都最有可能送来这样一盆盛开的鲜活的百合花。
      “啊?我不知道啊。”段霁清道,“我也不知道是谁送来的花,管家系统也没有那人的消息,别是送错了。”
      谢缀禾闻言只疑是那人,可是他今天打电话也没人接,只能放下这回事,笑道,“要是送错了,估计就找你了。再不就是财大气粗。”
      段霁清也笑,“你就这般财大气粗么?”
      谢缀禾笑道,“我是个顶抠搜的人,但是如果收到花的人是你,那不妨大方一回。”他说的是真的,毕竟他心里实在同情段霁清,大好年华全消磨在医院里,整个人生犹如昙花一现。
      段霁清浑然不觉,只笑道,“别了,当不起。”又闲聊几句,只听见谢缀禾光脑的提示音。
      谢缀禾也要走了,便告辞到门外接通了电话。
      段霁清并不好奇,耳力也没那么好,是故并没有听到谢缀禾震惊的声音。
      “连环杀人犯?他家人知道吗?好,我现在就过去。”
      谢缀禾神色匆匆,飞行器的速度直接加到最大,他真要谢谢那个医院离这颗星球挺近的,不然也是枉然。
      段霁清什么都不知道,他收到了份消息,有记者想要采访他,他同意了,并写下了新的一篇日记:

      我做了个梦,不是电子蝴蝶,反而是杜瑕。我不是很想在日记里提他,毕竟这个大概会进行展出。也许杜家会把这个打上化名?我不知道,但愿他不会因此产生什么想法,无论是好是坏。
      我很久没有见过他了,但梦见的确实是成年很久的他,和我想象中差不多,一个成功人士,确实,成功人士。他会联姻吗?
      我和他已经没什么关系了,我想我大概不会火葬,不知道会不会泡在福尔马林里,感觉有点奇怪,但像我这样的失败品又有什么价值呢?
      有记者要来采访我,我同意了,我想留下更多。我请人给我买了新的画材,我不能这样浑浑噩噩地度过。眼睛不能阻止我,生命也不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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