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23、跟踪

　　烛火摇曳，夜风自门缝里面吹进，外面有人走来，他悄然拉上被子，手忍不住颤抖，竖起耳朵听着外面的声响。

　　那些脚步声越来越近，而且听声音不像是一个人。他清楚的听到有人在外面问了句。

　　“里面住着什么人？”

　　“小包大人，是流民。”

　　有人回答，这声音裹着风，他听不出来。但大人二字却听得分明的。他摸向枕头底下的剪刀，如果是那些人，死之前他也要拉个垫背。

　　门被敲响，砰砰砰的闷响一声接着一声，他不敢下床，不敢开门。心惊胆战地盯着那扇破败的门。

　　“五叔，是我阿言还有公子，麻烦开一下门。”敲了老半天没人开门，阿言和宋轩互相看了眼，里面烛火还亮着，应该是还没睡下的，不应该呀，阿言继续叫了声，“五叔？”

　　听清了阿言他们声音，五叔才松了气，摸了把额头上的汗，下了床走到门那边。

　　“实在是抱歉，我以为是官兵。”五叔开了门，看到阿言和宋轩，他们身旁还站着个叫花子，他愣了下，不是说大人吗？他看着阿言，眼里充满了疑惑。

　　“这是小包大人，他是好官，五叔不用担心，他来就是想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阿言安抚道，见五叔额角的汗，许是被吓得不轻。

　　“大人，阿言姑娘，宋公子，快请进。”五叔让开身，让他们进来。一瘸一拐的走到桌子那边给他们倒水。

　　这时小包才发现五叔左脚是没有脚掌的，也就是从脚踝下那处整整齐齐切去。他愣了下，刖刑他知道，但却是第一次见到。

　　他们坐在五叔简陋的屋子里，在阿言的请求下，又是再三保证小包是好人，五叔犹豫着才开了口。

　　外面月色沉沉，偶尔有几声鸟声从远处传来，周边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村子里烛火只剩下五叔和村尾那处，显得格外突兀。

　　小包眉头越皱越紧，五叔说得很慢很慢，说没几句就要喘口气，喝上口水。

　　“宋老板是个好人呐，是她救了我们这群人。要不是她，我们也活不下去了。”五叔叹了口气，指着自己的脚。“我活了四十三年，自打记忆起就在田里干活，然而家里人饿死的饿死，逃的逃，但能逃到哪去呢。这天下，还有能活人的地方吗？”

　　阿言把水递给五叔，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小包暗自咬着牙，心里堵的慌。他明白了为何宋凝这般关注税赋，或者说，并不是宋凝她特意去发现，而是这些事情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被当局迷了眼。

　　门外，顾川和宋凝刚到，便听到了五叔最后一句话。宋凝看向顾川，后者没说话，他把自己隐藏在黑暗中，宋凝看不到他的表情。

　　顾川回去后好几日都没找过宋凝，宋凝也不着急，毕竟这事过于重大，且危险重重，并不是拍个脑袋就能决定的，就连她自己，她也没想过要推翻这堇朝。起义那些年她见过太多生离死别，民不堪言，如今这政局好不容易稳定，百姓终于能过上一个安稳的日子。

　　但是她忘不了那些在困在泥土上努力耕作却连饭都吃不饱人们，他们骨瘦如柴，脸上没有希望，活着却不知道是为何。这样的平稳，是假象，是人们遭受苦难过后暂时还没反应过来。迫于活着的无奈之举。

　　堇朝那些官员还在一天，他们便会遭受这些，沉重的赋税是一道无形的枷锁，一直会压着他们，连他们的子子孙孙，后代都无法脱离。

　　原本她也只想来皇都看完小包之后，她便带着阿言回绥延城。但是她既然出来了，看到了这一切，那她就不能不管。她本不是朝廷之上的官员，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她是来于黎民百姓之中，她得尽自己的能力去帮助他们，她必须得这么做。所以她思虑许久，思前顾后，才做出了这个决定，找上顾川。

　　回去的那天早上，沉默了一晚上的顾川跟宋凝道：”不要住客栈，去小包那住，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回来后我给你答复。”

　　宋凝点头，顾川去做什么她大概心里有个底，也好，顾川亲自去看，总比别人讲述的来得更加深刻。如果因此顾川还是不同意，那她只能想别的办法，最差便是与顾川兵戎相见。

　　因祭天仪式甚是隆重，小包暂时住在宫里，已经快十日没回来。不过他倒是有让人送信回来。信里说着顾川身份特殊，因堇成帝要求，也要在宫里忙活着。

　　半个月后，祭天仪式结束，小包作为礼部侍郎还需在宫里忙活，这天好不容易结束，他终于可以下了朝回府。

　　因为忙，他暂时将村子的事忘记，但是眼下空闲下来，他便开始回想。那一晚他们去了那个无名村子，回来的时候顾川一直没说话，他们也都沉默着。过于沉重的现实赤裸裸的摆在他们面前，他们做不了什么事，只能以沉默对待。

　　宋凝倒是有和他提过一点，他知道这事没那么简单，顾川没有立即同意也情有可原。心里正在想着，还没走远就被光禄大夫孟凡孟大人拦住。

　　“周大人，您速来与顾将军交好，可知这顾将军染的什么风寒，几日不得上朝。”

　　刚忙完祭天第二天顾川就告假不上朝，小包也有些疑惑。他明明瞧着顾川没什么问题，而顾川也没和他说起过，估计是有其他事。

　　小包叹了口气：“不瞒孟大人，忙活祭天仪式的时候，我便瞧着顾将军脸色不太好，他却说无碍，许是强撑着这几天，严重了许多。本想下了朝去看望，听陈大人说顾将军此次所染风寒甚是厉害，府里好些人被传染了，周身疼痛不得起床，为了不传染出去，将军府大门紧闭，顾将军谢绝见客。”

　　孟凡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恢复正常，道：“是这样啊，难怪，不过据说顾将军曾经中过蛮人的毒，落下了毛病，平日生病都比别人严重，希望顾小将军平安无事。周大人您也注意些，告辞。”

　　“谢孟大人关心。”小包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心想这人倒是不坏，却是跟了卫氏一派。

　　目前朝廷表面和谐，背地却分成两派，一派以卫氏为首，卫明目前权力最大，连皇帝都得听他的话，朝政一半以上都以他马首是瞻。另外一派便是顾川，说是一派，然而只有他一个人，勉强能算上自己一个，顾川自己本没有意成为这一派，硬是被别人划分开来。另外还有一些旧臣遗老，一心一意为着堇朝，即对卫氏架空朝政不满，亦对顾川手握兵权不肯上交而颇有微言。

　　然而当朝皇上无能，这堇朝离不开卫明把持，而顾川交出兵权，眼下却没能有个能接过这兵权守着堇朝的将士。因此他们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默哀叹。

　　顾川虽然在朝上吊儿郎当没个正样，但小包发现，顾川生活没有表面那么平静。卫明一心想把兵权夺回，却不敢言，拉拢顾川不成，便一直在皇帝耳边扇风，耐不住还有个一心要保顾川的退位在世先皇。只要先皇在一天，顾川的位置不会动摇，而因顾川手握兵权，守着那堇垣帝，谁也不敢动先皇，两者倒是达成一个平衡。但是一旦先皇没了，到时候一堆人都想置顾川于死地。

　　或许宋凝的想法是对的，这个天下该易主了。或许这样，顾川才能轻松的活着，还有堇朝的百姓，才能活下去。

　　顾川不在，李嫂子在家呆着无趣，便派人送信请宋凝过来。如今将军府戒备森严，进出的只有大夫而无他人，宋凝根据信里说的到了将军府后院那处，有道小门，她刚到，敲了三下，门便开了。

　　李嫂子拉着宋凝直接往后院亭子去，道：“我不喜出去，只能麻烦你们过来，我今天煲了汤，想请你们来喝，就使了这个法子。”

　　凉亭里已经摆好了碗筷，一摸，汤还热的。宋凝也不客气，拉着阿言便坐下喝汤，还不忘夸李嫂子手艺好。

　　李嫂子很是骄傲：“那是，别的不敢说，那群小子嫌弃我炒的菜不好吃，但没敢说过我煲的汤，煮的粥难吃过。快，多喝点，哎哟，我就喜欢你们大口大口喝，看着高兴。”

　　宋凝朝李嫂子笑了笑，眼角却看到有人看向这边，是那天见过的三人之一。宋凝悄声问了下站在那边的是谁。

　　“那是彩月，平日里话不多，人倒是勤快。”李嫂子随意看了眼，跟宋凝道，“怎么啦？她做啥事了？”

　　宋凝赶紧放下碗，拉住正要起身的李嫂子，跟她道：“李嫂子，没事，我，我就随口一问，在后花园见过两次，有点印象。”

　　听到这话李嫂子才坐下来，继续跟宋凝他们聊着天，不多时，宋凝瞧见有人匆匆过来。

　　“卫小姐又来了，麻烦您去看看。”那男仆脸上带着不知所措，却又有些无奈，只能求助于李嫂子，“跟她说了将军不见客，但是卫小姐身旁的人说有看到人进来。”

　　说完他偷偷看了眼宋凝她们。

　　宋凝他们互相看了眼，就在李嫂子要离开时，宋凝拉住了她，道：“这位卫小姐许是担心将军，李嫂子何不请她进来？”

　　李嫂子给她递过去一个眼神，宋凝微微点头，李嫂子也是个聪明人，便跟那仆人道：“你去请那卫小姐到这来。”

　　男仆应了声，又匆忙离开。

　　顾川离开应该不会有人知道，装病一直在屋内，也只允许李嫂子一个人瞧，来给顾川看病的是他从绥延城那里带回来的那个大夫，算是他的心腹，定不会说出去。而宋凝来还不到半个时辰，那个彩月也在，如果是有人去通风报信应该不会那么快。

　　除此之外，那便是有人跟踪她们。

　　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