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月》桑野行舟

22、城外

　　顾川笑了笑：“确实，愿者上钩。我记得那道士，也很喜欢钓鱼，你这鱼竿的手法，便是他教的吧。”

　　他还记得宋凝曾经问过他那道士，说实在的他自己也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那道士虽然喜欢到处游玩，但是不像是个会带小孩的人，比如他，那道士带他几个月，最后把他扔到青云寨，交给李嫂子后就离开了，就连李嫂子对他也说不上个一二。

　　但是按照小包的说法，当年是那道士把宋凝带走，两个小女孩，没有送上青云寨，而是一直带在身边，这让顾川有些好奇。

　　宋凝也不否认，她再次往钩子上挂了条蚯蚓，扔到池里，看到水面上的涟漪，道：“师傅喜欢钓鱼，一钓就是大半天，我和阿言无聊便跟着一起。”

　　“你当时为啥跟着他离开？”顾川忍不住开口，“你那时也不大吧？”

　　宋凝看了他一眼，没出声，好一会儿才开了口，却不是回答，她说：“顾川，我有事跟你讲，你还记得我当年上山给你许下的诺言吗？”

　　顾川记得，但是眼下他没兴趣，这个堇朝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他要的是那些人死。他亲手杀掉了那些仇人，卫德在他眼前痛哭，陆明在他眼前求饶，他冷眼看着他们，手上的刀落下时，他只感觉到心里一直空荡荡的地方那一瞬间被填满。

　　见顾川要开口，宋凝伸手在嘴边比了个嘘。

　　“你这府里不安全。”宋凝轻声道。

　　她今天跟阿言在将军府瞎逛的时候，府里人不多，但却有三个人的眼神不对劲。她刚回家的时候，家里的女仆也会偷看她，但眼里都是好奇，但将军府这几个，却是警惕，在宋凝他们发现后，眼神不是害怕躲闪，而是心虚，那种被人发现了秘密般的心虚。

　　小包和她说过，眼下朝廷是卫氏一家把持，然而堇朝的兵权却在顾川手中，也就是说顾川才有魄力引领堇朝大军。这几个人，很有可能是被安排进来的。宋凝看了眼顾川，神色不变，显然早就知道了，但是他却不在意。

　　“你昨晚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顾川感觉到线那头紧了下，但手上的蹦劲很快便松了，看来没上钩，“如果是这个，我拒绝。”

　　宋凝也没想一来就能让顾川接受，她收起鱼竿，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她看着顶上的太阳，借着日头，她能看到很多事，也能看到很多人，然而却有很多事情明摆着就在他们眼前，他们却发现不了，比如池子里面的鱼。

　　比如堇朝百姓目前的生活。

　　太阳底下光明灿烂，阳光所照之处藏污纳垢。明明就在眼底，却还能够明目张胆的做着假，这世道，如此黑暗藏浊，怕是要腐烂了。

　　微风吹佛池面，激起一阵涟漪。

　　“顾将军，今晚城外见。”宋凝将鱼竿塞到他手里，附在他耳边悄声道，刚一抬眼，眼角便瞥到不远处假山拐角那处有个人影匆忙离开。

　　看来这皇都，不好呆。转身欲离开，手却被顾川抓住，她不解的看向对方。顾川拉着她的手，却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看着宋凝，好一会儿才松手，宋凝离开后。他看向池塘，水面波纹不断，随后归于平静。

　　他其实刚刚是有些期待宋凝说些什么，但他也只是期待，不敢强求。

　　宋凝刚回到客栈门口，阿言正从小包那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些路上买的糕饼。这客栈的东西不合她们胃口，也就住宿条件不错，想着也不会住长久，也就忍下来了。不想出去吃的时候，宋凝她们便会在外面买些东西回来，或者直接到酒楼吃。

　　随便寻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要了一壶茶，宋凝跟阿言便吃起糕饼来。客栈里人来人往，宋凝想着今晚的事，便没有注意到有群人往她们这边过来。

　　她吃完糕饼，正想倒杯茶喝润润喉，然而一直粗壮的手先她一步将茶壶拿走。她和阿言抬头，只见三五个彪形大汉站在她们桌子前，掌柜的见状赶紧从柜台后出来。

　　“刘爷您来了，快请坐请坐，您来也不告诉一声，我好给您准备着。”掌柜一边说一边给宋凝她们使眼色让她们赶紧离开。

　　带头的估计就是刘爷了，他指着宋凝和阿言，粗声道：“滚。”

　　阿言把手伸到身后，眼神狠狠盯着这群人，宋凝看了他们一眼，眼神一转，店里吃饭的大多数人都看了过来，低头议论着。

　　宋凝对阿言摇头，将桌上剩余的糕饼拿起，站起身，笑着跟他们道：“占用了贵爷的桌子，实在是抱歉，掌柜的，麻烦给我们寻张桌子，再沏壶茶来。另外，今晚这几位爷吃的喝的全算我账上，算是我给诸位的赔礼。”

　　那掌柜的见宋凝如此配合，赶紧点头应着，他也是做生意，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且桌上这两个外地来的，也就是住几天，走了就走了。但这刘爷还在这皇都盘桓，他要想继续在这开客栈，就得向他们低头。也好在宋凝没有闹事，掌柜的赶紧给宋凝她们收拾出一张桌子来。

　　那刘爷几个没想到宋凝不仅爽快，还大方，到有些意外，他们几个互相看了眼，原本还想着找茬发火，眼下也不好说啥。但既然有人请，那自然不会客气。他们几个大大咧咧的坐下，大手一挥，冲掌柜的喊道：“好酒好菜全都给我端上来，算她头上。”

　　他指着宋凝，宋凝也给他抱拳回了个礼。阿言还是不服气，宋凝一直都喜欢靠着窗边坐，眼下却被挤在角落里，她很是不爽，但看宋凝继续吃着那饼，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她这气一时又不能冲那群人发，只好自己咬牙生着闷气。

　　“好阿言，没必要为这点小事生气，在哪吃都一样嘛。”宋凝笑着掰了块饼晒到阿言嘴里，而且眼下，不仅掌柜的想少一件事，宋凝也没心思去惹出事来。

　　阿言咬着饼，忿忿不平：“小姐，他们太欺负人了，咱们为什么不揍他们一顿，又不是揍不过。以前行侠仗义的时候，更凶的都打过。”

　　“以前是以前，那时候闲，有时间耗。但眼下有事做，咱们时间紧，就不能任性了。”宋凝喝了口茶，看阿言还是不服气，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脸，“阿言呀阿言，我的好阿言，好啦，上楼换件衣服，晚点要出门。对了，小轩还在小包那？”

　　阿言摇头：“公子不在小包大人那里。”

　　不在？那小轩会去哪里？宋凝有些奇怪，上楼的时候她敲了敲宋轩的房门，意外的里面居然打开了。

　　“在睡？今晚准备一下，咱们出一下城。”宋凝道。

　　宋轩低头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姐，完成这事后，我想回绥延城。”

　　“行，到时候姐陪你一起走。”宋凝笑了下，继而又叹了口气，她抱了抱宋轩，“辛苦你了。”

　　宋轩为何想回绥延城宋凝不知道，她也不想去追查那么多。人总有自己想做的事，总不能一直跟着别人的道路一直走，也不能把自己的一辈子都绑在别人身上。那样子的话，不仅对自己，对他人都是沉重的负担。

　　晚上，宋凝他们几个先出了城门，在城门外一道岔路口下坐着等顾川和小包他们。现在他俩的身份比较特殊，出门得花费点时间。

　　等了许久也不见他俩过来，宋轩有些担心，正要起身回去找，被宋凝拉住。直到城门快要关闭时，才看到有两人从里面出来。

　　然而看到他们打扮时，宋凝几个都愣住了。顾川一副乞丐打扮，那头发乱糟糟的，上面还有几根茅草，小包也差不多。

　　“骗过府里的人了？”宋凝嘴角抽抽，这里虽然比较隐蔽，但终究是在皇帝脚下，得马上离开，于是没等他们回答便转身往小道深处走。

　　小包将头上的草拔掉，跟在身后，道：“骗是骗过了，不过大凝你是咋知道我府里有被安插了人？”

　　他住了这么久，倒没怎么留意过，如果不是宋凝提醒，他估计还被蒙在鼓里啥也不知道。不过这也不能怪他，当了这个礼部侍郎，每日要干的活不少，他也没那么多心思关注府里的事。虽然他不喜欢这个堇朝，但既然在这个位置了，那就要做好这个位置上的事。

　　宋凝带着他们几个左拐右拐，走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座破村落，村落里面的房子都破落不堪，风一吹便会倒一般，他们到的时候，里面倒是有些许烛火还亮着，却异常安静。宋凝直接往村尾走去，直到尽头一座没有人住的屋子，宋凝打开窗户，很是轻巧的跳了进去，在里面给他们开了门。

　　烛火点亮，意外的，屋子里面干净的很。

　　“起初我也不是很确定，但今天在顾川府上遇见了，我便明白了。你是顾川提拔上来的，你们两个算是同一条船上的人，那个谁不会厚此薄彼。”宋凝给他们都倒了杯茶，推到他们面前，继续道，“小包，眼下堇朝税赋如何？”

　　“你来之前写信问过我，那时候我找户部的人问了下，说是皇上为了体恤百姓遭受这些年蛮人入侵之苦，为了减轻百姓负担，鼓励耕种，田赋一半，商赋六成，纱帛布巾上缴亦减轻。”小包回想着，宋凝好像格外关注这个，问了他两次，这是第三次，他问过户部的人，应该不会有错。

　　宋轩和阿言听到宋凝问这话，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纷纷看向宋凝。

　　“这样，阿言，小轩，你们带小包去村里看看。”宋凝将茶水饮尽，小包不明所以，但是他相信宋凝，也了解宋凝，知道肯定有什么事是他不清楚的，丝毫没犹豫便跟着他们出了门。

　　眼下屋子里只剩下顾川和宋凝。自出城后，顾川便没说过话，现在却有些疑惑地看着宋凝。他有些搞不懂宋凝在想什么。

　　“我说过，我拒绝。”顾川淡淡开口，“我活着一天，就守着一天，履行先祖誓言，其他的，那不关我的事。青云寨就剩那么点人，我不会再让他们冒险。宋凝，你死心吧。”

　　宋凝摇头轻笑：“顾川，你说你履行先祖誓言，那我问你，你先祖守着的是堇朝的江山？还是堇朝的百姓？如果为了守着这风雨飘摇的江山，而不顾百姓死活，这江山，你先祖是否还愿意守？”

　　顾川一时哑言。

　　这个问题，他没想过。

　　“顾寨主，之前你在峈山，来往市井人群中见惯了人世百态，却意气风发，而如今你蜷缩在这陵水，居于高位，满眼望去，皆是富贵繁华，却萎靡退缩，是为什么？”宋凝继续道，“顾将军，宋凝有一求，不知可否答应？”

　　“你说。”

　　“能否告几日病假不上朝，随我出门，亲自去看看这堇朝真正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