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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自我放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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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振扑上来抓住她,平日里总是弯着眉眼的和善狐狸,双目露出锐利的精光,石荼下意识觉得捕猎的姿态危险,挣脱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片刻后又觉得罕见新奇,待到她要正面对峙时,那一抹强横快速沉下眼底。
从前有寒霜坞的联系,能费尽心思将她留在身边,如今隔着层层差错,用什么做诱饵能让她留下?半年的时间能让她移情别恋,他如何坚信半年的分别不会磨灭她看似只是一时起意的爱。
陆振将石荼的手放在自己堆叠的衣襟边缘,冲着她圆睁的眼解释道:“我知道上次是你故意气我,不是真的,托你的福没来打扰,养了半年身体行多了……”
“这样不好吧,公子一向是守礼的……”石荼语气婉转,眼睛盯着他流露的暧昧神情下隐藏的情绪,指尖在坚实肌肤上画着圈移到肋下那条半新不旧的伤疤上,看他瑟缩躲避再换一处相迎,这般毫无礼教廉耻,说出去怕是谁也不信,不过她确实被这招拴住,勾起了她所有的好奇。
“反正也逾礼不是一次两次了。”握住的手腕没再挣扎,他知道她大约是走不了了,至少在此刻,他得抓住一切机会,哪怕只是又一次的一时兴起或是报复前的伪装。
陆振靠近将紧闭的双唇凑到她耳边,她等着看他还有什么花招,狐狸只是翻过肚皮,毫无防备袒露自己所有贪婪欲望。
他沉下声音,轻轻道:“还有什么不满与愤怒,尽管惩罚我,只要别离开我。”
石荼只觉得耳垂上快速轻柔落下了柔软嘴唇,随后他远离自己向后滑落躺平。耳边的话和眼前的人实在难以对上,不过她也适应了不能用常理去揣测他的意图。
铁锈血腥味与微苦的草药气味随着他的动作落下,又激荡在二人身周。
石荼凝神看向身下的他,不染纤尘的睫毛如同飞蛾的翅膀,微微震颤仿佛下一刻就会破碎。
她伸手捧住他的颌骨,拇指拂过红色火光照映下的粉面,命运嘲弄般的让他与师兄相似,灯烛离床并不近,鼻锋唇角脸庞的线条都是模糊的,那道朝自己投来的痴念目光只会是来自他。
眼前的人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保护自己,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对她,不图她以气力性命做回报,她一贯克制自己的情感,轻易心动是对一个杀手来说致命的缺点。对方将脆弱脖颈毫无遮挡地暴露在杀手面前,似乎是极为不明智的。
她的目光穿越时光看见他从一开始的无暇清癯再到现在的丰神俊秀中透着一丝风霜,清贵和锋棱依旧,在世俗的限制里,这是她所有贪恋似乎都不能所及的。她不再犹疑再难克制,眼底最后的戾气一闪消逝,眸光柔和下来。
潮湿的雨水蒸汽催发幽微的檀香,唤起她尘封的心动,她俯下身,长久以来的不平与纠结,爱恨交织的所有复杂情绪融在一个绵长的吻里。
直到全然只有对方气息的吻结束,陆振的双唇恢复了血色,脸上的笑意还未散去,见石荼松开手起身,他生怕她就此离开,跟着坐起身,左手绕过松散发髻拔下簪子,在散落发丝中牢牢按住她,右手伸到身后解着衣带,炽热的呼吸落在她的颈窝。
怕繁杂的衣服因为动作松解,石荼将衣带系的很紧,陆振费了些时间才解开,在她颊边与颈上落下的吻宛如窗外细密的雨,迫不及待想将全部爱意倾注,浓烈柔和的气息紧紧裹挟住她,带入深渊。
耳边呼吸声盖过了雨声。
“哐啷”一声,风将二人刚才撞到桌子边缘的灯盏吹倒,火苗从灯芯坠落淋到地上,蹿过洒了一地的烈酒,燃到地上陆振写的冗长的信上,一个字一个字地吞噬,将克己的字文石枷焚烧殆尽,黑白分明的纸墨化作灰烬沾湿变成泥泞,紧紧依附在地上。
她是他拼命想接近又难以捉摸的深渊,在寂静黑夜中探寻无边际的世界,热血在体内涌动叫嚣索取她的依恋,火势燎原一般蔓延开,失控般自我放逐。
她如握剑般紧紧攥住他的心脏,粗糙落下惩罚,璞玉的细纹从中心裂开扩散至每一处,尽数沉沦。
雨落个不停,直至黑夜更深处。
*
清晨蒙蒙亮的光穿过石榴蝙蝠窗棂,照在陆振脸上,他半睡半醒中伸手探去身侧,空空如也,连忙眨眨眼坐起身清醒过来。
室内的光线晦暗不明,分辨出坐在床边的身影,他庆幸昨晚不是梦,只是还没来得及高兴,就看出快速披上衣物准备离去背影里的厌弃。
陆振倾斜身子看见她冰冷的神情,没想到她气还没消。眨眼间她穿好里衣,动作利落地披上外衣,昨晚他连成亲的日子和家中怎么布置都想好了,今天她就变回冷酷绝情杀手,动作麻利得好像赶着去街口买第一炉出锅的炊饼后,就去她该去的地方,再也不回头。
他大脑一片空白,昨晚她还与自己肌肤相亲恩爱无比,一切确实真真实实发生了。但是她看起来并不在意,难道这也是她报复的一环?他的心如坠冰窟,僵坐想着办法,该说的话昨天都已经说尽了,还有什么能让她留下来……
“别走。”他拖延时间想着办法,只能用最苍白的话乞求。
“你怎样报复我都好,就是别走。”他卯足了力气固执地攥住石荼的手腕不让她系好衣带,被她一根根掰开丢下。
石荼加快了整理繁杂石榴裙的速度,忍住不去看他故作的楚楚可怜姿态,她怕多看一眼自己又心软了。
陆振跟着慌忙搭上件衣服,顾不上穿好外衣,眨着蓄了泪的眼睛低头抬眸只是凑到她身边看着她。
石荼看到他耷拉着的泛红眼角,像知道犯下了错乞求原谅的小狗一样亮闪闪的讨好,早上起床涌上来的气已经消了七八分,可是不愿就这样和好,她的心中依旧堵着一团乱麻,扔撇下他拿起刀就往门口去,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离去的步子走得很快,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陆振连忙披上衣服跟出去,鞋也没来得及穿。
他跟着石荼一路跑到街上,下了一天的雨地上满是泥泞,溅到他衣摆上,脚滑也得小心不摔,提不起速度追上。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非要追出来,但还是紧紧跟着,错一步可能就是悔终生了。
所幸天色尚早,路上行人不多,偶尔有一两个人神色疑惑地打量一前一后行色匆匆的二人,他们也认不出披头散发衣衫不整在后面跟着的人是谁。
“你看刚刚那个跑过去的人,像不像上个月骑马游街的状元郎?”货郎问身边走过扛着扁担卖炊饼的。
“我看不是那个人疯了是你疯了,怎么可能?”
货郎伸直脖子,二人已经跑远看不见样子了,自言自语:“是你没看清,长得也太像了。”
二人一口气到了城外的山上,他见她终于走累了放缓步伐,冲上去拦住她:“你到底为什么还在生气,是我昨晚表现的还不够好吗?”
石荼扭开脸不看他:“我没生气,我已经不是你的侍卫了,想去哪就去哪,公子不必跟着。”
“你昨晚说的,全都不作数了吗?不讲道义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言而无信?”陆振蹙起眉,可怜兮兮看向她。
石荼怒道:“你别乱讲,我昨晚什么也没说。”
陆振用手掌包住指着自己的手指,牵着她的手收到自己胸口:“不要再生气了,我们回去就成亲,今后我们寸步不离,我对你再也不隐瞒任何事。”
石荼犹豫片刻抽回手,跑了。
陆振跟着她朝前跑去,没两步到了一处河水边,昨日雨水充沛水流湍急不休。
他猛然间想起那个溺水的梦来,顺着水流远望果然下流是一段崖,河水和梦中的一模一样,还没掉下去就已经开始窒息了。
他时常想起那个梦后质疑自己在梦中的行为,不信这个梦是预示,我是那么冲动思虑不周的人吗?
太是了,眼下的情形如果再不跟上又不知道去哪里找,提气小心翼翼跟着她踩着石头过河,本来就是光脚跑出来,加上石头上都是苔藓,边走边忧心前面的人的快慢,一个不留神脚滑跌进水中。
被冰冷河水淹没的前一刻,他还是相信现实的石荼不会那么绝情的。
听见“哗啦”一声响,石荼回头,见陆振摔成了落汤鸡,摇摇头无奈心想连这种苦肉计都用上了,又不能看着他自己把自己淹死,折回去将他捞起来扔在岸边,帮他攥着衣上的水。
陆振上一秒还在想是不是和黄天派联手整自己,下一刻看见她关心的神情就觉得她还在乎自己,身上都不那么冷了。
日光已经照得天地万物都大亮了,温度却没上升多少。
“别在外面吹风了吧,好冷。”陆振抓住她的手轻轻晃动。
石荼撇开他的手:“你自己回去便是,又不是不认路。”
陆振看出她的纠结,的确,如果就这般轻易与他和好,如何跟黄天派交代。
“这样吧,我们陆家在远城的生意,今后都由黄天派的镖局运送,从远城到京城,一年下来至少也有三四十趟。”
“我们不缺你这个生意。”
“陛下英明神武治国有方,没什么土匪强盗,这几年剿匪风声紧,识相的土匪都改行开武馆镖局当良民了,上哪抢那么多生意?”
石荼陷入沉思,京城周围的镖局行当鱼龙混杂,被黑白两道哪边盯上都有风险,如果是陆振,自己至少还有些把握,只是……
她低声道:“……帮主未必会同意的。”
陆振想起那段遥远纠缠不朽的恶斗,眸光暗淡下去,正色道:“我本来有意要解开与黄天派的仇怨,父亲已经得到了他应有的报应,冤家宜解不宜结,为何一定要杀个你死我活两败俱伤,还是言和吧。”
石荼觉得他说的在理,又觉得他想的有些太过容易,微微叹道:“黄天派与陆家这么深的仇恨,有可能吗?”
“世上没有能记一百年的仇恨,帮主会为未来考虑周全的,你也能做个证明,我和父亲并非一类人,不是吗?若是我能讲和,黄天派将来的事不必忧心了,我需要你,你回到我身边吧?”
“那不行……”石荼要想个他难以做到的事情,“除非你知道吉从光的下落。”
陆振弯起眼睛,大笑道:“大半年不见默契不减当年啊,你怎么知道我手下找到了他?”
石荼惊讶道:“这不会是你养寇立功用的吧?”
“这可是谢昆申和赵大跑了好几个地方查了三个月才找到的,前两天我刚收到信。”
“那便是陆大人的事情了。”
陆振胸有成竹猜测道:“可是你不亲自去了结此事,心里也是放不下的吧?”他知道她会为了什么留下来。
被他猜中,她也不想再撑下去了,起身道:“走吧。”
陆振一动不动抬头看了一眼太阳,现在街上的人一定很多,就这样大摇大摆回去说不定还会碰上同僚:“我一向礼数周全,不能披发跣足地出现在大街上。劳烦娘子替我回一趟采月楼取了衣裳鞋帽来,我在城门外等你。”他带着笑意眼巴巴望着石荼。
“昨晚怎么不见你想起来这堆规矩?”
“不拿鞋拿你的帷帽来给我戴上也行。”
“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