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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黎明前的思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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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六等人回到京城,押着陆振和寒霜坞交换了马匹和武器,各自散去。
黄天派帮主起初不愿就此放弃十余年坚守,在蓝翠和石六等人的软磨硬泡劝说下,终于首肯,换了招牌,将各个据点都转为送镖驿站。
两个月后黄天派的镖局正式开张,黄天派在江湖中的品行道义有口皆碑,商客们也都相信单子交给他们会一路平安,生意渐渐能维持周转,不久接到一单不小的去淮安的远途生意。
石六赶着车拉着货物路过一片荒野,朗日高照,朔风吹动一棵独自立在路边的松柏,与马车擦肩而过。一抹青翠从她视野中掠过,她心中忽然想起过去春日初见眼中水光流转生辉身姿崖崖如苍柏的一瞥,不过也没那么重要了,她握紧了缰绳,快速按下思绪,奔着路尽头疾速驶去。
明年是三年一次的会试,陆振花了两个月养好鞭伤和刀伤,便在家中温习经书和《十五年进士八股,九年三鼎甲殿试策论》,转眼又到了冬天。
这个冬天是个暖冬,眼看要到正月,只下了一场毛毛细雪。
半年的时间并不长,可是距离她离开陆府已经有将近一年了,自从陆振回到京城,她就再也没露面,哪怕他外出的时候,也没有黄天派的人来盯梢。
半年前陆振和她有来有往过招,时常见面不觉得有什么,时间久了,思念排山倒海而来,原先在幽暗地室里生出的委屈与怨恨,统统泡胀模糊被一往而深的相思冲散。
晨光如帷帽的轻纱渺渺从窗格里落下,落在书案的纸笔砚台和一对木偶上,陆振恍惚间觉得她还在身侧伏在案上笑着看自己,真的移过眼去,阳光里漂浮的只有细小的尘埃,空荡荡。
天已经大亮了,麻雀都出动从树枝上扑簌簌飞下来寻些食物。
陆振听见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放下笔,堵在心口说不清道不明的思念,有了具体寄托的出口。
他把谷子撒在树前的地上,蹲在一边看他们,栗褐色圆滚滚的脑袋惹人怜爱,他的指尖缓缓靠近,小鸟们立马飞走躲在远处观察。
他知道黄天派最近有生意要忙,近来还是时常担心她会突然杀进来令他措手不及,又怕上次是石荼留给他的最后一面。如果情谊真的全然转为恨意,为何她总是下不去死手,可是若心中仍挂念着,又为何没有半点消息?
想到这,他自嘲地勾起唇角,眼下的烦难事情还没解决,倒是整日被不可名状的思念萦绕心头,像盘桓在胸口荒漠上不动声色缠绕紧缩的蛇,不知何时突然缚得透不过气,硬将它解开也只能暂缓。
陆振轻轻叹了一口气,看着躲在石头后面只露着的半个褐色脑袋的绒团,喃喃自语道:“你对我的感情真的就这般轻易烟消云散了?不过也好,总比和我一样念念不忘要强……”
曹荣进门打断了陆振的自言自语:“公子,王大人送来书信,请公子去府上一叙。”
隐迹潜踪匿伏了近一年的对手终于浮出水面,给自己布下鸿门宴收网,只有过去了这一关,危险才能真的解除。陆振原本飘忽的双眼聚起神来,起身去赴宴,道:“曹荣,如果今日我回不来,你明天把匣子里的信送去黄天派给她。”
“公子别这样说,石姑娘的心结得由您亲自去解。”
*
次年二月春闱,陆振连中会元和状元,赴过御赐为新科进士们举行的恩荣宴后,陆振和三五好友在玉春楼小聚。从玉春楼里出来,陆振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前方街口徘徊,看见自己出来,又警惕探查他周围跟着的人。
三月二十九,春风吹进陆府后宅,曲水潺潺,亭边草木苍翠,后墙里种着的几棵桃花盛放如火,落英与时光随流水悠悠而逝。
东院深处,徐姝安闲来无事用白玉镇纸铺好了纸,拿起徽墨和砚台,又觉得心中事无从落笔,抬头看着帷幔与隔扇将自己层层围困,即便近一年来府中上下都待她极好,她也得小心隐瞒每日演戏装作一个得体的夫人,过得并不算安稳。陆振允诺的让她假死私奔的日子快要到来,她越来越觉得不安又兴奋,十几年来所习惯一成不变的生活将要一去不返。
她抛下白纸翻起诗集,看见:公子风流嫌锦绣,新裁白纻作春衣。两句,想起那年花朝节上缤纷落花下打马而来误入自己视野里的人,眉宇间光华温润如玉,一见就是若干年的胆战心惊与爱而不得,便不想再看下去。
徐姝安放下诗集抱着雪团逗了一会,想起昨日答应了陆萱要去找她,便到后院去寻陆萱,两人坐着说了一会话,外面风声渐起,摇晃窗槛隐隐作响。
陆振忽然背着手走进屋来:“萱儿,看我带回来什么?”
陆萱眼中闪着精光窜过去看他藏在背后的东西,果然是她从开春以来就在念叨的最新样式的纸鸢。
“姐姐,我们去后院放风筝吧,我可是放风筝的一把好手。”陆萱说着拿起纸鸢牵着徐姝安的手,跑去院中放风筝。
艳阳高照,二人在后院空旷处放起了风筝,陆萱快速奔跑顺着风将纸鸢送上天空,牵着线拉紧又放松,纸鸢跟着她手上的动作上下翻飞仿佛活了过来随风飞舞。
薄婉听见动静来到了后院,和陆振一起站在亭子边看着她们。
陆萱将风筝放得高高的,和徐姝安二人轮流牵着玩,刮了一个上午的风突然停了,风筝掉落在院墙与桃树之间的缝隙里。
徐姝安叫身边的丫鬟小梅拿了梯子来,要自己踩着梯子到树上去够。
薄婉出言拦道:“安儿,这风筝卡的位置太刁钻了,叫下人们去捡。”
“母亲放心,我从来没摔过。”她动作灵巧很快爬山梯子站到了树顶,左手撑围墙上,朝纸鸢伸过右手去。
墙外的白色身影吸引走了她全部目光,是梁石。
他听见墙上的动静,抬头望向她,连忙走到她身下朝她张开双臂。
她万万没想到他会出现,回头看了一眼陆振和陆萱,陆振微微颔首,使了个眼神催她过去,陆萱看着自己抿嘴偷笑,她便知道是二人串通好的,拿了风筝装作不小心没踩稳,翻到墙后去了。
薄婉朝仆人呵道:“快去救夫人。”
陆振拦下人,道:“母亲莫急,没听见动静应当是没有大碍,儿子去看看。”言罢独自走出府门去替二人望风。
徐姝安稳稳落在熟悉的怀抱里,对望良久,觉得他瘦了不少。她抱着风筝低头从他怀里下来,两人红着脸错开面对立站着。
徐姝安看了一眼他身边的马车,先开口:“你冒险过来就不怕被发现?”
梁石转过脸看着她:“再不见面,我就要疯了。以后还要冒更大的险,我得习惯这种提心吊胆的生活。”
徐姝安收住脸上藏不住的笑意,满不在乎移开眼:“上个月花朝节,不是刚见过面了?”
梁石委屈道:“远远看一眼,也叫见面?”他将手中的红绳交给她,那是怀安庙每年三月下旬都会送给香客的祈愿求福的红绳,从前每年他都会在花朝节后求上祈福的红绳送给她,保佑二人健康平安,姻缘和顺。
“今年求的姻缘红绳,还没给你呢。还有……”他又从怀里拿出一个信笺,递到她面前。
徐姝安接过来,拆开信,匆匆扫过他写的密密麻麻的真切相思情句,折好塞进袖中,嗔道:“除了这些酸诗,你就没有别的想说的?”
梁石酝酿片刻,恳切道:“这三百五十天来,我想明白了,我确实是你说的迂腐又愚笨,我早该答应你,带你一起私奔,你我也不必受这相思之苦了。你知道的,我从小就听从父母之命苦读经书,将来考取功名光宗耀祖,从来没想过儿女私情这样难以割舍。我实在放不下你,只能不孝,辜负他们的厚望。”
听到这话,徐姝安原本飘忽不定的心忽然安定下来。
道路转角处传来咳嗽声,陆振独自走过来:“多的话以后再慢慢说吧,时间久了不回去,母亲该派人来了。”
目送梁石的马车远去,徐姝安和陆振一起走回陆府。
陆振方才远远看着二人甜蜜又羞涩的样子,难免想到石荼,转脸朝西方黄天派的方向远远望了一眼,眼前只有高高的青石墙。
他收回目光看着前方快要到走到正门的道路,问:“这下高兴了吧?”
徐姝安道:“有什么可高兴的?梁老五还是老样子,傻笨傻笨的,只会写些没用的酸诗。”
陆振笑道:“嘴上嫌弃,心里其实乐开花了吧?”
徐姝安含笑低头不语,又道:“别光说我们两个了。你和石姐姐,也该到了真相大白的时候了吧?”
“的确。”陆振长舒一口气,“分别了这么久,终于到了最后皆大欢喜的时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