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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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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大帅终是去了。
他统治西北十年,生于刀光剑影,死于花柳之症——这很可笑,马大帅自打搭上了齐清就远了女人,偶一日同齐清犯了口舌去窑子撒气就染上了这样的病,不治于殁。
死因太窝囊,人人嗟叹。挽联上为了粉饰英雄,只好歌功颂德:“为国捐躯、取义成仁”,前来吊唁的人心知肚明,笑是不敢笑的,只得低低互传眼色:马大帅这回算是生于胯/下,死于胯/下,最正统的落叶归根。
停尸七天。
马舒夜披麻戴孝跪在灵堂前,不悲不泣,仅是频频回礼,但相比马大帅的四房太太,他面上功夫做得太足。马家是大家族,大家族古来情薄,无人之时,喷烟的,争吵的,撕打的,如闹剧一般,甚是可笑。
都说人走茶凉,茶还没凉就吵起来了,领头的便是大太太。
其实,府内上下都知道,马大帅未死之前,大太太就搭上了叔老爷马建奇,到了这个岁数,已是无关情爱,一个贪财,一个恋权,一拍即合。
头七刚过,即起发难。
马舒夜平端着一杯茶,因为是穿孝,所以一袭白衫,倒显得清俊非常。他四下环视,只见端坐在室内的是自己父亲手下的三员大将贺天宝、马庆云、马庆方以及马家掌家舅爷、大太太、叔老爷。马舒夜心中冷笑,看这意思,是要逼宫分家了。
读了家底,分了财,到底是大太太占的多,其余三房亦无子可出,不仅说不上话,甚至统统不让列席,连喊冤的机会都没有。
舅爷读了半晌,口干舌燥,好容易交了差,献媚道:“夜哥儿,你有什么意见?”马舒夜翘着腿,有节奏地抖着,看似闭目养神,眉却锁得深,像是听戏听到了急处,一副浑然忘我的样子。
舅爷略略有些尴尬,但是又不敢再问。马舒夜虽然不是马大帅的种,但是却像马大帅一样令人害怕,因为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单枪匹马在马帅去世之前回来,还四平八稳地坐在这里分钱分权,没有倚仗,他敢么?
马舒夜转过脸去把茶盏递给勤务兵,然后一把捉住了身后一男子的手,没完没了地磨,没完没了地磨,磨得房中众人参差不齐地吞了口口水,像是夜里水田蛙声,此起彼伏。
“够了——”被磨的男人冷道,马舒夜这才回了神,轻声慢语:“问我呐?”
舅老爷面上如旦角卸妆,自红变了白,本以为马大帅死了,没人再给他撑腰,却不想马舒夜依旧这么狂傲无礼。
“我对这些没兴趣,有地住,有饭吃,便好了。”马舒夜自顾自地去打量那双春葱手,云淡风轻的样子倒是让大夫人松了口气,敷了厚粉的脸忽忽一抖,落下白皴来,“叔老爷,我们孤儿寡母的,你也说句话啊!”
叔老爷马建奇四顾许久,拿足了劲,端足了架,方才开口:夜哥儿,大哥怜爱你,一心想你成才,这才送你留洋,你跟我们这些泥腿子不同,没带过兵,这样,你依旧去留洋吧,这军队里的事,就别瞎掺和了。
马舒夜不做声,勾了勾唇角,似笑非笑,略显阴毒。
“叔老爷,这话可不对。”说话的是马大帅手下心腹贺天宝,他三十刚出头,大方脸,在马家军里是个异类——唯一一个不姓马却掌握实权的人。“谁他娘的生下来就带过兵?我瞧少爷是个稳重人,没经验可以练嘛!”
马家军有三支最能打的主力军,贺天宝手下的就是其中一支。
马建奇心中暗火,被自己的哥哥顶了数十年,终于熬到了出头的一天,偏偏就这贺天宝能作怪!他也怕吧?在这马家军里,剩下的两员大将都是本族人,携手共进的话,哪有他混的份?
“贺军长,你这恐怕不对吧?大帅过世前都未讲明让夜哥儿接班,你着急什么?”马庆云阴阳怪气地道,“你这么心急拉他到军中,是想拥兵自重捏着夜哥儿么?”
这群兵痞说话直白,从不给人留脸子,贺天宝也是横货,当即恶狠狠掏出枪来,“去你娘的!子承父业天经地义,再乱说话,老子崩了你。”
话音刚落,马庆方嗤之以鼻:“贺军长,你以为就你会耍枪?”
“哼,老子怕你不成?”
越闹越上火,甚至扬言要当场见红,然后,一声清脆的碎裂声——马舒夜一把抓起舅太爷身前的掷了茶盏出去,茶太热,当即溅得三位兵痞掩面哀嚎。
“啧——”马舒夜一挑眉,“都闭嘴——今天还有客……”话音刚落,应景一般就听阵阵整齐的脚步声传来,不多时,门后闪出一张脸来。
“我道是谁,原来是齐秘书——”马庆云用枪筒抵抵帽檐,上下打量着齐清,不由心中一动,齐清和马大帅父子的事已是尽人皆知,老子死了,儿子顶上,只是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那个机会,也玩上一玩,看看那个屁股是有多销魂。
相由心生,刚念及此处,目光便下流起来。
齐清微微一乐,他今年刚满三十岁,出身于齐家,是这辈的老幺,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洋学堂读完后直接进了军中做参谋,然后被马大帅一眼相中,升了秘书,从此颠鸾倒凤,被齐家视为大耻,逐出家门。
只是,齐清不在乎,他是个什么也不在乎的人。马大帅爱他爱得紧,他不在乎,马大帅负气出去找女人,他也不在乎,现在马大帅死了,他还是不在乎——穿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军服若无其事地站在这里,只顾着微笑。
人都说,齐家的小白脸,面善心毒。
马舒夜睇他一眼,见齐清神清气爽不禁感叹非常。正是因为齐清如此云淡风轻,这才成全了马大帅的名节,为一个薄情寡义的人死了,谁能不说痴昏?骂完还需叹一叹,只为这死因不值。如此说来,马大帅也算是死的命有所值,虽然跟妓/女有关,却又跟妓/女无关,到底还是成了一段传奇。
“齐秘书,你来做什么?”大太太冷道。她恨齐清,恨得要啖肉寝皮才甘心,那三房姨太太,就算是最张扬的四太都没让她这么恨过。原因无他,男人因女人抛弃女人是小罪,因男人而抛弃女人,则是足够毁天灭地的大罪。
且不说人伦相悖,一个女人在色相上连一个男人都敌不过,难道不是耻辱?
齐清还是微微笑着,一边笑一边支使着勤务兵去拖了把椅子,然后坐到了马舒夜旁边,饮够了茶,这才拱手道:大太太,大喜啊!
“大喜?喜从何来?”——大太太依旧很警惕,这马大帅刚过头七就来道喜,她虽不愿当鸡,但也要提防着齐清这只黄鼠狼。
“马大帅去前一直命下属张罗的骑兵团现在已经到位了,就等着子于去接手,子于现在子承父业,难道大太太不开心?”
骑兵团?!大太太听得一头雾水,她虽然是帅府的大夫人,但是对行兵一事全然不知,马大帅手下有多少地多少人她也从来不问不闻,只顾着逍遥快活。
就在此时,屋外忽然跑进一个传令兵来,三两步奔到马庆云身前,低声数语不禁让马庆云面色突变,拍案喝道:“贺天宝!你把部队带到化隆去做什么?”
贺天宝倒是一愣,他虽然横但是不蠢,满怀心思地瞧了马舒夜一眼后,慢吞吞地道:“不是我的人。”马庆云与马庆方闻言后惴惴然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喝了口茶定了定神,各中情由未明,沉默为上。
“子于……”齐清像个没事人一般,转过脸来冲着马舒夜笑了笑,将端在手中的茶盏放下了,回撤的瞬间,若有似无地掠过了马舒夜的手背。
“嗯?”——也不知是感觉到了没有,横竖马舒夜语调清淡地应了。
“部队现在就在化隆县城,现在的副团长是叫石大龙,这个人太莽撞,我让他招够人就收手了,结果他一口气扩到了三千多人……”齐清弯了弯眼睛,口气异常亲昵,自打一进屋就子于子于叫个不停,这些年敢叫马舒夜字的人几乎没有,齐清大概算是唯一一个。
因为,马舒夜不喜欢,所以没人敢去触着霉头。
“三千多人的团啊……”马舒夜盯着房梁叹了一声,然后攀着身边那男子站了起来,佝偻脊梁,似乎思虑重重。
“怎么养啊——”顿了片刻,马舒夜终于发出了这声感叹。
哧……齐清笑出声来,嗔道:“子于,马福把源义祥送给我们了,你还怕养不起?”
“那是最好的了……你办事,我总是放心的。”说罢,马舒夜环顾着一屋子尚未回神的人,得意中略带了些不屑,“二叔,军里的事,你别插手了,至于这片地方的治理么,你先管着吧。”
马建奇面色发白,如箭穿雁嘴,得不的半声言语,他知道马福的源义祥这个商号,负担着青马七成的军费,现在他从了马舒夜,就代表着马舒夜有了源源不断的补给,有了钱别说是三千人,马舒夜三万人都敢招!
他咄咄逼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从乞丐变显贵不过点香的时间,除非自己敢与他对着来,否则就注定要咽下这口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枪杆子的公署长官有个卵用!
“诸位——”马建奇拉长了声调,戚戚然望了一圈,座下众人除马舒夜与齐清外都勾着头,似乎是沉醉在马家的这杯丧茶中,马建奇见状心中凉了一半——这群见风转舵的兵痞,不会再硬撑他了,马舒夜虽是过继子,但是毕竟也马大帅的儿子,何况他现在陈兵于化隆,谁敢挑头闹事?一个不小心,担上的就是趁着马大帅一死就闹分裂的骂名!
隐忍数十年,竟是这样的结局!马建奇心中恨极,头也昏,眼也花,只看到齐清那张似笑非笑的脸,都是这个人!若没有他,马舒夜怎么可能就凭空变出一个三千人的骑兵团来?
“也好——”马建奇点了点头,似乎前面那句诸位没说一般,转言道:“这一摊子事业总归是大哥留下来的,既然夜哥儿都这么说了,那我也没什么意见……”
“那好吧!”马舒夜并不承情,仿佛马建奇这么做才是应该,他将眼波极缓慢地转了数转,留在了身后男子的面上,又软又柔,似乎是在哄小孩一般,道:“说了这会子的话,你累了吧?我送你回去。”
众人抬头,这才注意到马舒夜身后的男人,继而不动声色地瞧了瞧齐清。
这两人太像。
“他叫庆丰——”马舒夜道:“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