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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面纱之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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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连环的药宝宝观察日记:竟是现在才知,药敏锐如斯。
不,或许只是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罢了。
年少时的那一段执念,她以为早已在那场婚礼上了断。那天,她在人前笑着祝贺那对璧人琴瑟和谐,白首偕老,却在背过人饮酒时落下泪来。
由始至终,小师妹都不知她的真正心思。就算是在最为放诞无忌的那段时光里,她也没有说出那份心情,因为一直都明白,小师妹从来只当她是师姐——连朋友都算不上。
如果,如果小师妹对她有一丝情愫,哪怕是忤逆师门,她也会拼命抢下这段缘分吧。
那一场年少的镜花水月,始终都是她一个人的自叹自痴,空自嗟呀之后,一切便随着时光的河流静静逝去了。
本以为一切都了无痕迹,原来,心里还是留着些不自知的颜色么……
这一晚,解连环连奔二十里,成功追缉恶盗两名。后来据武林公义庭人士透露,解连环不愧名门弟子,出手惩恶绝不容情,重伤作恶多端的两名大盗……
其实是心里生气,就把那两人当出气筒了罢。听到庄主夫妇兴高采烈说起此事的药托着腮叹息一声,沮丧垂首。
几日之后,药决定出门探亲,拜会百里山庄其他公子小姐,顺便也可游山玩水遣散心怀。庄主叮嘱了跟随的影卫一番,又派人送信到其他儿女府上方才放行;夫人则再三嘱咐嫣儿,打点许久才放开了手。
过去虽也探过亲,但这样一口气拜会四位兄姐还是初次。药知道影卫和嫣儿都绷紧了精神,便乖乖待在马车里看书煮茶。本就是为了吐出胸中一口郁气才踏上路程,一路上连打起帘子欣赏风景也省去不少。如此一来,自然也没碰上什么麻烦。
天高日暖,小马车不紧不慢在山路上踢踏前行。闷了多日的嫣儿终于忍不住掀开半边车帘,张望着窗外层林渐染的秋景。驾位上打扮成车夫的影卫执鞭打马,一双锐目不时四下逡巡,注意着四周动静。
远山斑斓,近林绚彩,金风将林间携着日光的树木果实香气徐徐送入马车,嫣儿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面上登时绽开笑容。
“嫣儿姐姐,能接着帮我读这个么?”
嫣儿接过药手里那本东土传过来的诗词集,翻开昨日读到的那一页,接着往下读去。
“秋已暮,重叠关山歧路。嘶马摇鞭何处去?晓禽霜满树。梦断禁城钟鼓,泪滴枕檀无数。一点凝红和薄雾,翠娥愁不语。”
“唉……”
听到那声叹,再瞧了瞧读完的词,嫣儿暗叫一声糟糕,忙按了书堆起笑来:“小姐,咱们别老读这劳什子。嫣儿给你唱段小曲儿解闷好么?”
抱着双膝坐在垫子里的药摇摇手:“不必,我喜欢听你读,继续罢。”
你都灰暗成那样了怎么还要听这愁上加愁的玩意儿?嫣儿苦着脸,忙忙翻了几页,好容易找着一首李易安的《渔歌子》,总算安了心,轻咳一声,带着笑音慢慢读完。
“唉唉……”药垂下脑袋,又开始耍自闭。
“……”五小姐开始学看药方书之外的书是很好,可诗词真的并非只有“愁”啊!这几日她读了十几页诗词,为何小姐就记住了一个“愁”?
嫣儿望天,竟无语凝噎。
窝在软垫堆里的药鼓了鼓双颊,终于还是只能叹气。
那天她是真有点儿生气,心里的话就那样直剌剌地说了出去。回庄之后发现连环没有来,便又开始后悔。
不管怎样,都不想连环不高兴的;而且,连环心里有别人,也是一早就明白的事情——把她从神玉宫救出来的那一路上,她看得很清楚——只是,不知不觉间,却越来越贪心了……药沮丧不已。并非没想过道歉,可是……她曾说过不跟连环撒谎,而那话,也确是真话;若道歉,反是一种欺骗。
唉唉,以后要见到连环,怕是更难了。
真是,很不甘心啊。
千疏微微眯起眼,话音极轻:“你说……什么?”
林十二狠狠喘了一阵,瞪过来的目光依然气忿刺人:“伪、君、子。咳咳……难道……我说错了?”
缓缓扩散的沉默倏忽之间,让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似乎冷了下来。林十二倔强地望着仍坐在床边的千疏,好容易才让呼吸稍稍平稳。
“你说得对。”半晌,千疏忽然开口,依然是那么轻轻的声音,温柔得好像是在轻轻拂去一只蝴蝶双翅上的灰尘,“所以,请好好吃药。”
那么温柔的声音。林十二却分明看见,她的眉目之间,再没了与之相称的笑容。
当千疏戴起面纱转身站起时,林十二的声音冷冷扬起,慢慢平缓的声调听不出情绪:“若你在我眼前不装模作样,我便吃药。”
千疏的回答,是一声轻轻的“哼”,不知是笑,是叹,还是怒?
林十二却悄然弯了一弯唇角,重新闭上了双眼。耳内听得千疏打开门闩的声音,她忽然低声问道:“十日之后,你当真会自尽?”
正拉开木门的千疏头也不回:“你活着,我何须自尽?”
脚步声徐徐踏出门,床上的林十二笑容却是越发愉悦起来。
十日么?到那时她若是毒尚未解,黄泉路上拖个所谓的“神医”嘲笑取乐,倒也不错……
走到廊上,缓缓往栏杆一坐一倚,千疏望着一院花木蹙了眉心。
十日啊……那丫头若会乖乖吃药十日病愈,便不是刁钻狠辣的林间十二毒。这十日间必会想方设法拐那几个疼她入骨的哥哥姐姐弄些物事来,把身上的毒再加重几分。
难道要十日里一刻不离身地盯着那丫头吃穿举动?想到这里,千疏心头不由一动。
过往解那几回十二毒,皆是林十二下完毒之后的事。她从未亲眼目睹林十二究竟是如何下毒控毒,若此番能够得见,岂不正是难得的机会?
千疏轻轻抿了唇瓣,眼底渐渐流露出烁烁灼意。
幻想再怎么破灭,也改变不了那丫头的确是她的对手的事实。既是如此,索性放开手脚认真赌一场胜负——性命为注。
眼下,她得先弄清楚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江湖上以数为名的人物不少,组织也有那么几个。而这几年间着实闹腾出些名声,上了武林公义庭通缉榜的,恰好就是将她抓来的这几位。他们出身的组织,名为千劫庄。
这也就解释了这府庄看上去虽颇有气派,却不见一个婢仆的缘由。所谓“千劫庄”并不是固定在一处地方的某个庄园,而是庄里这群随时能四处搬家——或者说跑路——的人。千疏不无嘲讽地想着。难怪那些曾放话要灭了千劫庄的大侠每回都只有扑空的份。
千劫庄在江湖上的名声如何,与传闻又有多少出入,千疏并没去多想。她慢慢下了长廊踏入院子,仔细看着身边一株一株的树木花草和脚下的泥土。
除了细心培植花木的位置,其余的院土皆是偏红;加上花木的品种,很容易判断这里是南方,而且已离诀谷颇远。千疏徐徐在院中走着,别人看来只像是她在漫步赏花一般,若放在别处,更有几分闺秀游春叹流年的楚楚之姿。转过几圈后,她终于发现了可以确认位置的花木。
几棵紫苏在花圃边迎风摇摇摆摆,不注意还以为是杂草。千疏垂下眼眸看去,老叶边缘镶着一圈细细的金黄,这种鎏金紫苏整个南方只有澜江中游曲塘城一带才生长得如此繁茂。
“谢姑娘。”
抬眼,千疏眉眼弯起温和端庄的弧度:“嗯?”这个少年,好像叫做……楼十四。不过七夕只叫他小楼。
“请至花厅用膳吧。”小楼摆了个请的姿势,千疏微微一歪头,眉目间的温柔之意不觉更深了些许,微微颔首“嗯”了声道:“谢谢。”
“不,不客气。”小楼心口竟猛地一怔。奇怪了,她那双眉眼也不算什么勾魂夺魄,为何只一笑便好似漫漫秋阳撒了人一身?
那是种……非常温柔,也非常亲切的味道。好像他……是她的家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