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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满目山川 ...
玉疏放用剑柄轻捣少年,打瞌睡的家伙迷迷糊糊偏过脸,直到视线晃过地上一双紫金线官靴,方醒了大半,登时跳起,慌慌张张正欲行礼,被许茚直止住。
他微掀帐帘,见琉璃盏下,平静面容的温和青年正揽书细读,很是入神。便放下帘角,回身看向少年,少年已跪下不断磕头,又不敢出声求饶,很是惶恐。
许茚直低声开口:“丁丁,你跟在阿拂处已年头不少,不当不晓事。”
少年伏地,不敢回话。
“若不警醒,只知打诨,则要你们也无用。夜深帐寒,莫非爷都使唤不动你几个?”
“……晓得绝不敢误事手懒,叫主子受罪!……”少年低颤声音轻轻回道。
许茚直看定他半晌,方平声道:“记得你今日话。”复回身,带随从巡夜。少年在身后不住施礼,低声呼:“谢谵王饶命!”
片刻后,许茚直看一眼玉疏放,他已明白,示意队伍分两列,左右散去分别查视。向谵王行礼后,退入阴影中不见。月光如玉,映在远离诸王大帐又为茂树遮掩的一小片空地上。色泽模糊浅淡。许茚直面容平淡温和,立在空地上。远处诸帐左右篝火红光闪烁,星星点点,除巡兵外,鲜有人走动,很是安静。
突然有黑影在他身后的林阴下轻巧现身,单膝落地施礼,全无声息。
“事情怎样?”许茚直依旧看向远处,淡淡开口,神色不稍动。
“确有此人。”开口的竟是女子声音,低哑清冽。
许茚直踱了两步,道:“果然如此。”
黑衣女子平静回道:“芙蓉山属下已带人去过。未得见。已灭口。”女人看了他一眼,又沉声道,“别无他法。”
许茚直抬头望向明亮星空:“我明白。”他沉吟片刻,道,“不管找不找得到人,频飞宫都志在叫我们淌浑水,无退路。”
黑衣人垂眸,自袖口摸出一物,双手递前:“不过意外搜得此物,总觉不寻常。”
许茚直闻言看去,眼眸略敛,探手接过,不过四指宽三寸余的一张笺,毛边,上面滴了墨,题了几个字,字迹隽秀,似习字废弃之物。
他审视许久,方轻轻一笑,温声道:“早年有位皇后,家学渊源,贤淑谦恭,传闻擅制一种名为草春笺的文房之物。不过鲜有人见。听闻那笺四指宽四寸长,飞雪纹琥珀色,纸质细腻,融墨如意。此物粗糙随意,体制却同。恐系他身边人玩闹仿裁。”
黑衣人仍跪在原处,黑色方巾只露出一双明亮眼眸,平静清冽,道:“属下知道怎么做。”
“去罢。完了记得火速去白云山。”许茚直叹息道。把纸笺递回她面前。
黑衣女子一恭身,接过纸笺,抬脚飞身,旋即不见。唯余夜风凛凛,草木沙沙。
玉疏放又自阴影中出现,施礼后步上前:“爷,围场外报,明玉王回来了。”他看到许茚直仍旧仰头看星空如漆,似怔怔入神,许久方回过头,冲他一笑:“呵,这许骤艾,终是来晚一步,想见帝可是难了啊。”又字迹整理衣襟袍摆,道,“你去安置寝帐,知会十二,我先前去恭迎。”遂大步向营口走去。
一列人马。为首人玄色披风,深色长袍,滚银边,领口饰白玉,雄姿英发。面容如削,五官明晰,一双丹凤眼目光如炬,袍角风尘,黑马彪悍高大,身后箭囊背上重剑,沙场气凛冽。身后随从不过十名,亦个个英武强健,气势迫人,有以一当十之慨。与这队战场肃杀人马相比,白日里所谓围场姿容,都实在青涩柔弱得紧。
许茚直上前施礼,淡笑,神情温和:“三哥,怎会今日得见?一路还好吧?”身后兵卫已跪倒一片行礼道安声不绝于耳。
为首正是明玉王许骤艾。他翻身跳下马,把缰绳扔给随众,拱手回礼:“一路尚好。五弟费心了。”
这时燕南王等亦接出营来,大步上前欲行礼:“三哥!”
许骤艾双手架住,不许施礼,呵呵一笑,英气非常,他看着燕南王,低声道:“看来我已来晚,十二。”
燕南王许垒菁一笑,坚定摇头:“不,三哥,哪里算晚。”
————
等在前面的,是师父云中雷。似别未久,已鬓星霜。云中雷立在石上,看那蒙蒙雪光中少年,似从初时七八岁,步步长成走来。青衣负剑,双目如潭,仰望自己,唇角浅含笑。遥记初年自己方过四十七式时,也是弱冠年少,何等白马骄行,而今江湖惊掠,竟已染鬓。从少小时师言戒倨傲,到现今视师弟意气方觉自己徒老,几个光阴。云中雷沉下笑容,问来人:“你心静么?”
松燃在石下伫足,仰望师父,那双眼如此沉静:“来这里方得静。”
“刚才我见你出招,”云中雷叹,“十分失望。”
松燃无言,掀袍跪在白石路上。
“学得些芙蓉山的皮毛便独自出走,在这里说过的话你自己都忘了吗?”云中雷敛息垂目,顿了下方道,“看看你这双手,这不静之心,担得起这封心剑吗?”
石下少年眉目不稍动,周身笼在渐晚幽光下,明明是众人周全爱护的少年,为何总如此深静沉郁,似化不开,冰中那团墨。
“在芙蓉山,学得些什么?”风中雷沉声问。
“剑法,心经,同白云有应合之源。”松燃恭敬答,“剑式柔、淡、扬、化,但用来尚不称手。同白云同使时,常觉气涌不达,有些许吃力。”
“你起来罢。”云中雷只道。他步下白石路,看着眼前这少年。十年前几无改变。从初见之定之智,到现在之静之魄,一定是上天之缘方有数年之份。是雄心?是欣喜?是不信是不舍?他亦讲不明。既喜得见他少负天资,望合白云芙蓉二脉,终成大器;又见他日日长成,堕入尘网,双眼渐生犹疑惊痛。似山中雾凌上云,终有远去负重独自伤痛之时,他为师不舍。况,师弟之卦,他惊心,师父之平淡,复令他多些壮烈的从容。纵然牵涉白云走向,他们这些人,犹是陪客,尚觉负累。这十八九年少之人,是怎样踏刃步步长成。尚未赠他强达之甲,遁世之术,未把他护卫周全,眼见已要推出世。于心何忍。
云中雷闭闭眼,自己卸下剑,交与松燃,反手抽出他背上的封心剑,一转身已掖好袍摆,拉开架式,示意松燃:“你使我的剑,你我师徒过两招。”立在后面的允德十分不解今日缘何众师父师伯都变心性,亦不敢多言,呆退数步。
松燃双手捧桃木剑,方起身,单手撩袍,掖好,目视桃木剑,面容无波。似许久,右手握剑绕过颈后,一抬眼,招式已亮。那双眼入深潭又黑亮,不怒而威,浩荡生仪。剑在手中,便是剑手,便赴得英雄会,迎得生死场。
云中雷眼神也深湛淡漠起来,他手执盛名江湖的封心剑,脚踏戒鞋缓走八卦步,身形矫健,气息淡定,剑气走辣,只开口:“出手。”
松燃只望封心剑,暮色中冷茫幽深:“师父请赐招。”步守势,无攻之意。
云中雷亦只看自己那负在他手的桃木剑,面容威严,声音洪亮,剑气仍健:“你怎么不听话!”
松燃一动未动,一倏几无剑意,陡然沉定下来,单道:“师父这最后一次机会,请让徒儿略尽绵薄恭敬之意。别亦无所可报。”那双深湛眼眸抬望教导自己如是久之人,目含深切之诚,又从容平静似无波澜。
云中雷心下一惊,叹他如此聪慧玲珑。复沉下眼,全心使剑,未见发而已磅礴,气势如虹,三两个换位之后,他抿唇出招,剑似游龙,已亮暮空,陡而沉,峭而奇,幻化于平淡一招,势破重林,瑟瑟柏声。
也即在这一瞬,他觉得这少年周身似笼在少年自己的剑意之下,那剑意,似已令桃木剑可抽刀断水,削金破玉,又非凛冽气,而滚滚如潮水,荡漾如深潭,拍打在他脚下,平静骇人。
少年之气,终有初成。云中雷心中稍慰,手中剑却更澎湃,招招不留缝隙,一式凛胜一式,单单一柄三尺细剑,浮若云光,沉如白鱼,俯仰间明明亦是走白云朴直淡静的路子,却步步幻化迷离。把个统统天光暗流霞,孤云罩淙溪,都映在三尺剑光五步杀气中,如是峥嵘。
气势逼人。松燃沉气勉力,手中短粗桃木剑,式式迎得惊心,不可错,不可慢,不可稍急或犹疑。他似踏在火上,又如履薄冰。剑,眼中那剑似电光石火,手中剑是心中念。层层剥开,步步曲折。少年额泛细汗,双颊渐生晕,眉平直无波,眼修长专注。薄唇略抿,手握桃木剑跳转在白石路尚那步步生死的猎猎松声柏风中,直吹面颊痛。
“心静不静?”云中雷在风中凸声吼道,宛若雷音,劈他剑气。
“静!”少年高声应道,手中剑一翻,竟如红舌龙,势亦涨。大晚夜中,雪地莹亮,白石泛光,松声如鼓。已分不出封心桃木,但见是剑终是剑,老辣剑袭来平直无可挡,少小剑勿分白云芙蓉明月清风,揉杂使来,咬牙定阵脚,碎发些微飞,桃木分明已利刃。剑意已抵剑锋,又分明现在眉眼中。
二人如走马,又突地转换,架在石上,傍地隐林,或在高高松梢头。四十招吼,云中雷大吼一声:“得静自静!”那剑真如雪洪来,挡亦无可挡,松燃仍顽力在地用剑来搏,心跳如鼓,封心剑万千剑意,破在桃木心,一式已令松燃式败。阵阵松声犹未停,沙沙如潮涌。松燃持剑立在月色中,抑得呼呼喘息。眼眸修长淡定。
云中雷气势已销,收在白云长袍内。又眼神平静,缓缓看遍手中三尺细剑,悠然叹:“好一把绝世尊者!”一弹手,剑已拔空,蓝亮如电,“接剑!”
松燃旋身跃起,一接一滚,落地时,剑已封芒在身后鞘。月色隐映雪地光,笼在少年身上,背月,望不清俊毅面庞,但见身形英挺。云中雷心中涌起欣喜与叹息:江湖这一辈少年,自当是我家白云占翘楚,不让人先!纵他如是多繁复网缠崎岖前程,可他摒气握剑那一刻,谁敢说不是英雄。有此一人,我白云终有劫,亦会江湖存名。
松燃一直深深望着携自己一路行来的师父,那双眼,纵惯深沉无波,又何多琉璃玲珑,哀伤沉痛。
云中雷几不忍直视那双眼,缓声语:“今夜你当谨记,为师所学,不过如此了。”
松燃一动不稍动,默立在雪地中:“往昔日日都记得,不敢稍忘。”
“往昔不必记……不必记也罢……”云中雷悠然叹,“你生来走定异路,望有日白云芙蓉合脉,无关白云,助你一步而已……”
松燃淡淡垂下眼睫。
“他日如有二派残余苟活,你若有力,也助他们一把吧……算是你与我们的缘,或劫……”
松燃咬牙,扶师父长袍跪下,深深淡淡吸了口气,开口似乎平缓无波:“……师父……我愿从师叔的愿,死在这令我心终静的白云之巅……如是甚好……”那语气,淡到无关乎己,又定到,从容度外。
云中雷哑声笑,眼却痛,开口两次方出得声:“……怎……怎能有这样不像样的想法!……真是……白教导你了!……”
松燃缓缓仰起面庞,抬起眼,笑容初绽,映在眸中,微笑使雪将融:“若我与众人不相逢,该多好?”
云中雷久久不能动,心为这少年裂开,只直直望向他,看他琉璃眼眸,第一次如此深切真实,如此哀伤沉痛,这踏刃而生的少年。干枯手微颤,轻轻抚触那额顶束发,胸怀哽咽肿痛,久方开得口:“得见你,何之幸,料他人亦如是。”
松燃淡淡笑起来,含着云过无痕的犹疑。这一日见他笑最多,却原来笑复可令人心痛。他手轻扶云中雷长袍,那手冰凉修长,坚定脆弱。似无声中,大家都知因果,都晓前途。
“去罢。师祖已等你太久。”云中雷终于轻轻拍少年的肩,暖声道。
松燃放下手,站起身,整肃装容,面庞如玉,恭身施三大礼,久看师父,终负剑,步步沿白石前行。知身后师父眸光,不敢回头,那双肩,弱小顽强,有如初见。待到远不见青衣,云中雷方拾起剑,初显老态。手中剑挡得他毕生之力,实令他心惊复喜。他翻转剑,剑痕斑驳,雷纹如骤,他眸光一闪,迟疑了下,抬手轻弹,突见桃木随剑痕缓缓龟裂,碎落在手上。久久,云中雷始笑,望手中碎片,摇头叹,这少年如是勉力,如是忍得!当怎样压下心忧,才使剑意护剑,才拼到最后不姑息。少年手中,已铸有不灭之剑。
他随手用力,碎木遂化为尘土,扬入月天里。落尘中,云中雷想起师弟之,顿觉十年之见,恍如烟尘。聚或离,果然都是业障。而荣与枯自然二字,缘何师弟猜不透。他朗声笑,负手迎月而去。惊鹧鸪声幽。叹水远山长。聊无味耳。
————
“老师,学生带着众人托付所来,总不当在这里干坐着吃茶,实在心中忐忑。”中年男人髭须繁盛,气质却很沉着,坐在凉亭下首,空位上摆着《五洲集》的老书,边角完好,石桌上热茶热酒,糕点未动。陪坐的墨绿长袍的中年人冲他微微一笑:“截云兄何尝不知道家父脾气,岂是催得的。”
“郁明弟所言甚是。”被称作截云兄的正是三院执事宫携箭,此时哈哈大笑,转头望向凉亭外舞剑兴起的骆绎品,银髯染胸,身姿朗健。对这边目不稍移。宫携箭顿了下,笑道,“郁明弟可还记得早年里共守胭脂城的往事?”
骆辞乡也笑起来:“如是快活。”他看了看这位父亲门生中广受推崇的一位,呵呵笑说,“但截云兄亦不必以此为托,意在愚弟力助吧。”
宫携箭朗声笑道:“哪里敢。……”又不禁看了眼全无招呼之意的骆先生,自己摇头轻笑,“看来我此次返京,一无所成。请郁明弟转告老师,骆门吃紧,早非一两日事。……忍倒忍得,只是退路怕就是深渊……唉……”他长叹一声,起身,按住骆辞乡肩膀,“长记齐威初年,帝之允诺——”复自己低声笑,很是自嘲,“看我提得哪里事。愚兄又痴言了。……郁明弟不必担心,闲散生活,困顿生计,众人总还是会挺下去的。”
转身步下凉亭。冲骆绎品恭身施礼,恭正道,“老师,学生今日先行告退了。改日再来讨扰。”
骆辞乡也下凉亭相送。两人无话。待回转凉亭。骆绎品已经背手面湖而立,剑已放回亭内剑匣。将晚风瑟瑟。
“父亲……”他轻轻开口。
“走了么?”骆绎品问。
“嗯。”骆辞乡想了下,方继续回道,“的确如父亲所料,截云兄说不日宫内查‘无量山案’就该出个结果了。”
骆门许多门生故旧都自军中处事,数年前就有朝中臣子因凛州文武管制上奏,后来扯出粮备之事,反复繁杂,中间因为西北惯战,案子压下些时日,两年前突又有臣子旧事重提,说首当其冲便是无量山诸位将官早年生事盘剥路过管带云云。无量山之于骆门,等同于发迹之所。明凛年间北疆冒进时,骆绎品已急调军中,一战成名,自无量山以北京师所收之地,全为骆门所攻。当时浅扯无量山,即等同于牵涉骆门,波之者众。幸在此案两年未结,奈何如今情势陡转,污水泼下,势已迫成。
“可惜俱已不惑之年,却忍字都未识全。徒荒年月。”骆绎品摇了摇头,似乎很失望。
骆辞乡似乎有话要说,终是立在父亲身后,无所言语。看父亲背影的眼神,多了点黯然。
管家骆举突然一溜小跑过来,气喘吁吁,上前跪奏:“老爷,宫里有人来了——”
骆绎品陡转回头,垂眸沉声问:“哪一家?”
“撼玉宫。”
骆辞乡一皱眉:“丰妃?”很有些琢磨不透,望向父亲,骆绎品已经前往正厅。遂不敢稍慢,跟在后面。
正厅处,倒是个年轻女子,笑容满面,举止婉约,见二人来,含笑启齿:“玉轴见过两位大人,私自求见,实在造次了,还望海涵。”遂行了礼。
骆绎品点头示意,面目看不出喜怒表情,淡淡问:“玉轴姑娘辛劳了,但不知出宫来见,所为何事?有什么是我们骆家可以代劳么?”
女子掩帕轻笑,十分守礼,气质端庄:“玉轴所来,恰是得姊妹们一张帖,再三赏玩,觉得写的好,朝中文武全才者,首推骆老先生,方忝颜私下来见,但求指点一二。”
骆绎品父子看着这姑娘,并无言语。
玉轴又是一笑,从袖中恭正抽出一张笺,全无觉察骆辞乡身形一怔,垂眸笑着复看了眼帖子,可见极珍惜这笺的,双手奉上。
骆绎品一手接过,缓缓抬起,四指四寸长,毛边,溅着了墨,有些污,侧题的几个字:玄湖温泉冰瀑断涧。
许久,他淡淡一笑:“不过十几岁小儿女字,隽秀是有,难说好字。眉宇间有朗气,倒几分空净。”
“原来如此,”玉轴垂眸轻笑,抚掌,“果然字字珠玑,实在是玉轴目拙,错拿赝品当作真身,骆先生见笑了呢。”
“早听闻丰妃娘娘跟前的玉轴姑娘文采堪好。今日相谈,果然好学。”骆辞乡温和笑着开口。
玉轴也不恼,笑得更开心:“呵呵,骆大人哪里话,宫中秋明姐姐珠玉在前,哪里排得上玉轴呢。不过跑腿泡茶的使唤丫鬟罢了。啊,正事倒是忘了,我家娘娘倒是曾再三提起,说骆老先生字写得好,总想着邀先生赐字呢。”
骆绎品轻轻笑了下,表情还是淡淡的,拱手道:“承蒙娘娘错爱,改日一定奉上就是。”
玉轴眼神弯弯,笑意加浓:“如是甚好,实在烦劳先生了。”
待送走玉轴,骆辞乡眼神一沉,为父亲奉茶,开口:“他还在世。已为人晓。”
骆绎品坐在椅中,似很疲惫,单手抚眉:“当年手软,如今生事。”
“商儿……”骆辞乡话没有说完,顿了下,复道,“父亲,”他笑,“看来我们当在临王处了。”
骆绎品饮茶,表情冷淡:“只怕徒手而去,什么都守不得。”
————
记得那年初上白云山。也是如此清冥玄远,白雪如玉,群山如簇。
那时不得不来此,即如有人温和从容说,这世上岂有永远二字。如今亦是不得不来此,即如有人笺中言,待天下初定,我自来求。远山安卧,渡陌临流。繁星深幽,白石浮光。
少年负剑,觉得这一路如同诀别。原来无论昔年松山,仁州祝府,或白云芙蓉,他都结缘未久。那年娘亲同他说忘记一切,从新生活。他步踏白石,望向雪光中夜空,浅扯唇角。
有烛光映亮,他看到漆灯夜照中师伯的面庞。云中风淡笑:“松燃,随我来。”登时单脚点地,白袍已疾飞,灯笼明灭。身形一闪,已在林间腾起飞跃,起伏如大鹏,白袍如筝,边角浸染夜雪幽光。
松燃亦脚尖点地飞追过去,袍摆掖腰间,身姿俊朗,疾速腾跃中碎发频飞,面容沉静,双目如漆。追逐白袍翻飞下那盏不灭桔光。云中风身姿似风中浮叶,轻盈磊拓,偏转恣意,在夜色中飘摇无主。手中灯盏划出橘色亮线,拖曳出缓长的尾光。只听得松涛阵阵风声猎猎。松燃身手不觉空灵洒脱而朴直沉快,紧随其后,从容不迫,隐忍威慑。
云中风唇角含笑,回头看他一眼,几个闪转腾挪已带松燃飞过山顶,直奔后山群岭深处而去。
星斗如织,明灭投影在松燃黑漆眼眸中。
松燃渐觉微喘,额泛细汗,忙定心神,决意紧从。前方云中风却真如坠叶一般,似不费吹灰之力,周身自在风中飘摇,与松燃总不过五十步之距,姿容闲适。
又追越一岭。松燃咬牙沉气,一举飞跃下时只觉白袍一闪突地不见。桔光却立在眼前一片壮阔雷湖明亮波光畔。一轮明月渐升,更照白雪如锦,群山安卧,黑岭古森,松声未绝。雷湖上波光如风吹皱,又如明镜清亮完璧。鹧鸪惊起两三声,似听得松针陨落一般静谧。星斗一一悬头上,云朵都开遍,云影拂过水纹,掠过他平直眉眼。些些都不见。
松燃缓下步。他双目如点漆,黑深流光。怔怔走两步,即不觉收住脚。湖畔横栖小舟,一人盘坐,背影安详。
松燃突然百念心中起,松声涛涌,双眸湿涩。他吸口气,定定神,方恭正束发冠带,抚平衣领摆口,正步缓上前,近前五步方下跪行礼,低喊一声:“师祖。”
老人缓缓回过头,眯眼看到他,久久方含笑,微抬手:“过来,松燃。”
松燃眼眸黑深,上步来到舟前,又跪施门礼毕,轻脚踏上船,端坐在师祖面前搭板上。但见师祖空外空对月而坐,月下须髯如银,师祖看他端坐姿容,面泛微笑,手一放,小舟缆绳已解,飘飘然平缓在湖面划过。
“师祖,”松燃望向空外空,眼眸仍是深,“松燃甫知容剑客遇难。”
空外空低垂眼眸淡看他一眼,含笑:“松燃,你可记得那年初上白云,我问你之文?”那时年少孩童,朗目沉静,神情夺人。
松燃垂眸,略一沉吟,道:“夫物类之相应,玄妙深微,知不能论,辩不能解。故东风至而酒湛溢,蚕咡丝而商弦绝,或感之也;畵随仄而月运阙,鲸鱼死而彗星出,或动之也……师祖那年所问是此段。”
空外空专注听毕,笑视他:“你看,山云映幻,月朗星稀,可不正是为你所感,为你所动?”
松燃缓缓抬头,云天阴晴如骤矢,光影幻灭。隐见七星寥落高天远,似人世不可逢。他怔怔看许久,天幕黑深低垂。
“你来世上,自亦有人为你所感,因你所动。纵或有劫,非独缘你。何必自责。”云影错落掠过空外空安然面容,银髯缓飞。他望向垂目少年,语调淡然,“因为人在世上,总有他自己的择求。他若从了一路,又岂能说全因由他人。这一路,傍命安宿而已。”空外空话至此展颜浅笑,“却并非不可为。”
松燃听到此,心中纠结,缚缠自己。云影斑驳亦栖过他面庞,烟蓝湖紫同染那沉峻棱角。面颊浮月光,如雪山般淡静高远。那贯做平直的双眉微蹙,垂下眼睫,淡淡阴影覆尽眼底。一双手紧握,都剑茧。腰腹那柄短佩剑,十年来一直如此近。
过往几多事都自眼前突飞过,心中却似无所想。松燃静坐,眼底胀涩,他偏过面庞,垂眸见船舷外湖水陡地荡漾惊乱,映飞云重渡,明明灭灭,影影绰绰。高月隐云底,一时黑深。碧波水陡荡溅在手背,原来如此烧灼。夜风凛凛吹奏声,又这般冰凉。他迟疑抬眼,心下一惊,小舟不知何时已漂至湖心,四野黑茫,透过微光见湖上乌云密布,黑压压抵在头上,运水缠卷小船,如旋在涡心。眼前师祖仍安坐,神情自在。
松燃淡淡舒口气,姿容淡漠,那双眼却黑深望不透。船身晃荡不止,水都溅入,啪啪作响。风经湖面更大声,他倒似无所闻。心中有旁人只言片语掠过,令他浅笑,面容俊美无俦,眼眸悠长。再抬眼时又是那副惯常沉静淡漠的面容。
松燃手背上有雪融化成水,他扬眸,方见阴郁低空已飞起雪片无数,复见湖心如深潭,狂风乱云惊雪起。
小舟静静留在波心,微微摆动,荡起温吞浅淡的水声。
空外空慢慢抬起眼,摇头轻笑:“松燃,你终不是我门中人。我是故不得藏私。”他悠然叹,“此番相见,是白云缘起缘尽罢……从此以后,你一力独撑了……”
松燃望向空外空,微笑摇头,那双眼如是明亮哀伤。
空外空叹气,无奈地摇头轻笑,伸手轻抚少年额发:“知不能论,辩不能解呢,傻孩子……白云有白云的路,你也终有你一个人的路……”
“若我这路只与人带来征伐劫难,何必再走?”松燃低低开口。
空外空摇头笑亦盛,回视他:“什么才算长久?”
松燃无语,一时怔仲。
空外空虚空一指,朗笑:“电光石火,也是长久。”
松燃仰见天,突觉明净许多,何时雪停风止,月落云边,四野松声如旧,雷湖澄平如镜,船已泊岸。他心怔然。
“松燃,爷爷有东西赠你。”空外空手落在他手心,留下一道朱砂黄纸,笑,“你早年即知,今日方见,也是因缘。他日或可救你活命。”老人淡淡一叹,深深看少年,“白云十年……如是可以了。你走罢。夜沉雪深,一路小心。”
松燃接过符纸折入袖中,几无可说,行大礼毕,恭正看久师祖,方负剑缓行。
“你信则有,信之坚则力之强,然本心终峰,不过无欲求。”夜空传来悠悠话。
松燃回头,四野松声如涛,月空澄明,雪地之大,独他一人。
似乎是第一次一章之中祝镇未出现,实在字数所限,拖在下章“见梅惊笑”里面了。
哈哈哈,下一章会两种人出场:
埋线很久的人终于一一正面出场
许久以前的故人出场
好激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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