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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秋雨槐花 ...

  •   夜很深,帝都之夜已然凉如水。黑深之中,一人飞身下马,辨不清颜色的披风卷地扬起,随来人的步伐摇摆。几个侍卫利落上前,接他这一干众手中的缰绳,未得几步,已来至冰凉阶下,来人看了眼身畔石兽,停在阶前。
      门前等候得官服青年上前一拱手:“著王,小人封纭在此已等候多时。”青年抬眼看了看跟在许落落身后的三五侍从,先笑了。青年眉目平和,很有从容的气度,手一展,“著王请。奉圣上御旨,丑时所拿之要犯就交与著王看押了。”
      许落落敛眉垂眼,步入甫开之门,身后所随侍从自动分出二人,立于阶前,只有两人随他跟进。
      自烛火大堂交接,穿过长长步道,静落府内唯有锦服唏嗦之声,待到又一重门之后,眼界才复开朗,堂内狱卒纷纷行礼。封纭顶二寸玄色荣阁官帽,示意后,手持白灯盏,明灭走在前面。几个拐弯后才在一道铁门前站定,吩咐狱卒打开,冲许落落一笑:“这里便是,著王自请上前,小人在堂内等。”

      许落落不发一言,看了眼容阁五品带刀吏封纭,抬手解下天青色金边披风,身后箜篌旋即接在手上,另一侍卫崆峒拿过白灯盏,三人通过这道巨大深厚的乌铁门。
      立在原地的封纭有修长平顺的眉眼,逐渐远去的灯盏把模糊的浅褐色巨大光晕下的影子投在他身上,他缓缓一笑,身后海蓝色的黑暗随着光晕的远去而斑驳地摆动。
      阶梯陡峭而漫长,许落落觉得手指有些冰冷。空气潮湿阴凉,夹杂着火把燃烧地毕剥声和一点松油的气味。
      待终于踏上实地。许落落久久吁出一口气,向大堂尽头走去。

      一个年轻的声音低低笑起来,在堂内隐隐回荡:“呵……著,王,难得你也来得这里。”说话人五官清峻,茂密的头发已凌乱打在肩上,衬得那双明目,黑白耀眼,斜斜看着站在自己身前三步的锦袍青年。薄唇紧抿,扬起冷淡笑痕。
      许落落抬眼看那青年缚在木架上,赤膊上身光洁如玉,肌肉的曲线健康有力。一个鲜活、分明的青年。许落落听到火把毕剥的响声在静寂的大堂内被放大,震痛鼓膜。
      青年垂眸一笑,发线阴影里的面容有着阴冷决绝的气质,他这一笑,倒与许落落有一两分模糊的相近,他笑,唇角边也是淡淡的痕迹:“怎么?来看我不肯听你话的下场?呵,”他笑问,“如何?”他挑眉,睇许落落,“如今我一死,寒鸣那小子又在西疆为你父子卖命,你们自此可永无忧患了!天下是腾王的了呢!”他笑了几声,扬起的眼角有凌厉的光芒闪动。
      许落落面无表情,回身踱两步,在椅中落坐,再看架上绳捆锁绑的青年,眼神深远,镶白云边的藏青长袍包裹着他,勾勒出他高大颀长的身躯,他神情疲惫,平淡,与青年不同的是,相貌更周正,气质更凛然。
      箜篌开口:“我家主人的难处,这多年料想您但凡留半点心,都定明白一二。”
      青年冷笑一声,旋即回道:“呵,他自己生身父母所种因果,自然他自己受,同我何干?如今族中少年都降在他手下,多可叹!父王愚痴,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活该德威三十二年被腾王排挤阴损,活该奇威八年就家门横祸,许落落,你说是不是?”
      “那年我初见你,你不知我多欣喜。我同寒鸣衔词,终于多了个伴。”许落落淡淡开口,并未看他,“你生性剔透却执拗,是父王在外的遗腹子,寒鸣体弱,我尚八岁,那时你只点点大。这些年你虽无身份,但我已尽力待你。”许落落站起身,走到青年近前,“我们或者生身不同,但我已决心死守此门;或者我们路不同,但做人做事,我自认未矮你半分。”
      青年回视他,那目光晶亮,认真,许落落偏转头去,看那印在昏黄墙壁尚空旷模糊的光影,同样模糊地:“你少时也这般模样,同我说过许多话。”
      青年突然哑声失笑,些许长发垂覆在额前,他摇头:“不用如此了。今夜我已见那人,当年他角逐帝位,如何料想得有朝一日病榻之前,看他的红珠皇子们征伐倾轧。”似被冷风灌入,他咳了几声,复笑,“许落落,你看人生多有趣,白日里那些皇子们如何忙糟糟,却无你的份呢。”

      “许相逢,”许落落侧转面庞,修长眼眸回视这青年,缓缓开口,“你进容阁,我虽奉旨收押,却不得过问刑讯,无力保你。此后恐怕诸多折磨,你请保重。”
      名唤许相逢的青年看向他二人离去的背影,庞大阴影摇曳在火把与灯盏光晕的缝隙里,他低低笑,低低垂下眼睑,声音缓和低沉:“呵,许落落,你这又何苦呢。”他吁了口气,“这条路你根本选错。”
      台阶的尽头,许落落缓缓偏回头,面容晦暗不明:“一步步,我从无路可选。”

      ——

      这里似乎除了云,就是雪,尚有雾,偶有霜,亦有水,就有冰。似乎纵多幻化,却从无变更。
      青色长袍的少年身形英挺,疏淡超离,有中正平和却不容步近的气息。他怔怔看定手中短剑,那上面闪着浅蓝光,似乎还倒映着少年无波平和的眉,修长深暗的眼。

      远地有步声。

      少年眼中闪现异茫,一纵而逝。他温温扯动唇角,短剑收入腰后,回身慢慢待。
      薄雪上有人来,远远咧开嘴,挥手召唤:“燃师弟!果然是你!”
      松燃拱手施礼,淡淡含笑:“德师兄,许久不得见。”
      青年拍他肩,很开心地带他往来路走,话讲个不停:“师祖清早便命我等庭院,说有人要来,未时三刻已赶我们来寻,说是奔月落方向便是,那可不就是西方?你一走经月,家里人都惦念你,我尚想,不知道你去那芙蓉山,有何斩获?我方才远远肩你,似乎身形依旧,气息却沉郁,看来师父命沏‘端瑞茶’果然是好的……哎呀呀,燃师弟,你看我总事后才明白用意,真不知这样浅道行要到何时才能下山,唉,风师伯悉心教导我已三年零两个月,我日日担心,你说,我这么个俗人,怎么会被收进来呢?师父师叔伯们倒不烦恼,却都留给我烦恼……”
      “德师兄,你身上,自然也有师父们深远的托付罢。”松燃淡淡一笑,“那是因为他们认为你有资质担当。所以你凡事尽力便好。”看到山林上松涛如阵,四野苍茫,白石闪缀其上,幽光巍然。他轻轻一叹,唇角依稀有笑痕。这世上若真无久远之事,那这里又为何似亘古不变。

      雪很亮,雪地里站着束发长袍持剑的云中雨,不待松燃施礼,他已拄剑提气,刺将过来。松燃提剑鞘勉力仰身略挡,反手已抽剑,他定定看师叔一眼,已点脚飞上前。云中雨的剑短而细,略曲,有灰茫,逼近时有冰凉气息迫人。松燃的剑却犀利森冷,兼和缓淡漠。那剑明明快,看来却缓慢,贴着云中雨的剑迎上来,退侧畔,缠绕复挑断,架式已好。
      允德呆立在雪中,他看到松燃面容仿佛升腾起的淡淡雾气,永远那么平淡难以真实贴近。他觉得似乎松燃的剑法大有长进,却又在雪地中内心莫名生出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哀伤。

      松燃觉察到师叔过于澎湃枯杀的剑意。收放之中似有试探,又似有真假。不是单纯的习剑,他略眯眼:师叔似身处他自己内心的争斗之中。
      突然云中雨的剑陡然厉起,带起劲风烈烈,松燃看定师叔翻转变幻的手,眼瞳深而黑,他自己手中的剑却渐渐变化益少,只拼出手,直直使出去。又待三十招用尽,云中雨手中剑攻势方平缓,又悄然回复到温和的气息。
      最后松燃待招用尽,顺势背剑步远,气不稍喘,恭膝正色施礼:“师叔。”
      云中雨怔怔看定面前沉静少年,缓缓开口:“……松燃,你从哪里来?”
      青衣少年久久方抬起眼,眼瞳深而黑,面容平淡从容,恭正答复:“我之为我,在奇威九年,帝城松山。”
      云中雨深深看这众人甚爱的俊挺少年,忽然叹笑,探手扶起他,似爱又怜:“是是是,我怎会忘记。”他收起手,吩咐允德,“你带他上去,怕他师父师伯,早已等急。”
      少年初已长成,茫茫中却仍同那年初见般幼小顽强。云中雨看向少年远去的林深处,有些恍惚,他终于收起剑,看剑鞘上那吉雨兴时纹,笑,叹,垂眸:各人自有使命,终须你我自行了结罢。

      ————

      初秋,旌旗猎猎,冠盖如云。马嘶箭啸之上,是似洗长天。秋猎。

      待魏公公宣完赏赐诸王日猎的御旨,各位王爷同大臣方起身。秋猎已三日,今日帝龙体略好,兴致亦佳,方从五里外栖渊阁移驾至猎场,为诸王奖赏。燕南王所获最多,其次为关蒲王、临王、谵王、著王、楚王等。
      各王散开,三声响箭之后,是各府侍从的戏猎,气氛为之一松。燕南王府出场的是五品侍短刀,容姿肃杀。关蒲王派出的是下人安在,短小利落。临王选的是昔年帝拨给他的少年刺蛟,英气非常。濯王定了侍从丁丁,说遂意便好,不争名次,那少年马尚骑不老练。谵王小楼挑了宫卫玉疏放,此人箭术甚好。许落落让崆峒应场,他身边四卫,平日里出场的不过崆峒箜篌二人,实无可选。楚王命一侍应场,姿容平常。

      待三声箭响过后,已升腾黄尘滚滚,鼓声方鸣。许落落解下护甲,松开红巾,穿过憇场欲回自己营帐,箜篌牵马跟在身后。他眉头平整,面容淡漠,近来相逢之事已忧足心。路过楚王观台,他眼略瞟过去,睇见侍众服侍一位青年,但觉眼生。见那人衣冠寻常,气魄飞比,很清峻倨傲的样子,眉心有漆黑如豆痣,便记在心上。
      “那人看来江湖气,或者千树姑娘能知道来历。”箜篌顺主人视线望去,这么答道。
      许落落顿了一下,眼眸略垂:“她终是外人,不可倚傍过多。”
      箜篌看向他,遵命道:“是。”
      “啊,著王!”前方来得几位官袍吏,为首的老者神情焦急,唇角含笑:“可叫小人一路好找!”正是內侍总管魏公公,上前拉住许落落手臂,挽住他施礼姿势,直说受不得,说起话来眉毛挑动,“小人早就说嘛,当把著王台摆在最前面,省得一路这么搜来,老腿都要跑断!你们年轻辈就是不知道可怜老头子啊……”
      许落落弯腰才凑得近老头矮小的个头,垂首但笑不语。老人拽着他就想往前拖,嘴里念叨着:“圣上早就命小人宣了旨就把你捞过去,看,都半晌了,还不跟小人快走……”
      许落落眼神闪了闪,笑容浅淡下去,箜篌即将马绳交与小吏,上前扶住老人,笑道:“魏公公,圣帐不过数十步,不必焦急,魏公公小心脚下。”
      老人看了许落落一眼,他正在垂首整理红巾束带,扶正发冠,面容平静,姿容清峻,如此周正有为,自自己眼中生生长成人的皇族青年,他不禁叹口气,上前踮脚,亲手为他系好紫金滚边冠带,看那面庞半晌,又俯身,轻轻掸落他湛青长袍上风尘,被许落落恭身架住,看到他双星眼眸,薄唇噙笑,老人方摇头,笑:“著王随小人来。”恭身走在许落落侧前,二人身形亲近。众內侍跟在箜篌身后,都觉气氛温融。

      猎场不断有人飞马捷报来,携各战手所获之物。暂以短刀、刺蛟为上。马蹄溅泥,似步步塔在战鼓点上,喧嚣肃杀,峥嵘凛冽。
      看台上俊美英挺的锦冠青年举酒闲呷,细长眸光掠处,是秋光云影下那丛官侍所簇之人。
      “关蒲王看是哪家胜算较大?”旁座的中年人把玩手中玉佩,随口问道。
      锦冠青年轻轻一笑,睇开口人:“可惜楚王未派高手,徒让燕、临二王争锋罢了,有何好看。”
      中年人呵呵笑出声,神情倒是淡淡的:“哪里,不过一场戏猎,何必看太真呢。”青年垂下眼睫笑意渐浓,饮尽酒,视线掠过远处长天下林中金顶大帐,笑得开心:“是啊,胜与不胜,尚有许多人未到场呢。”
      限猎之红头香已燃过半,旌旗迎风猎猎,战鼓短憇静默,响时又似雷音。佩刀侍紧装整列,雁队振飞过,又是一派气象。

      ————

      少年风尘仆仆,斗笠下一双细长眼眸,打量客栈中陈旧而温暖的摆设,少小年纪,神容平淡老成。

      “客倌,打尖儿还是住店?”小二上前哈腰问,肩膀头搭白巾,十分瘦小利落。大堂内人并不多,有三个官兵坐在角落,眼瞄到少年身形,又无负剑,便无甚在意,复饮酒谈笑。
      “打尖儿。”少年简短开口,拣高窗边柱后小桌侧对大堂而坐。轻手解下斗笠,露出寻常面庞,点了小菜同牛肉,浅浅饮茶。不过是些茶末子,杂着北地沙风寒气,倒别有些滋味。
      “怎么一路来士气涣散,但见许多官爷在客栈饮酒解闷,小二哥可知什么消息?”待酒菜上来,少年一面斟酒,淡淡问。眉头都不曾挑动,饮了口,赞声好字。
      “呵,”小二回身瞄了眼依旧谈笑的几位官兵,压低声道,“小爷有所不知,日前帝城传来了旨,有王族里两位顶利害的爷要来我们这当差,”小二伸手蓄指上方,神秘道:“这两位爷似乎地位很高呢,来这可不是做小官的哩!但听说他们同明玉王一贯不大处得来,所以明玉王手下许多大人们都开始操心了嘛——最近打架闹事得虽然不多,可是我们都怕在店里真闹出事来呢?”小二似心有戚戚焉。
      少年一笑,又饮酒:“哪里话,那明玉王所闻带兵最严的,你们全不用担心吧。”
      “唉,”小二叹,“说真的,这明玉王来也有八九年了,可几乎没升什么官,跟他的人,倒都服他,可谁也怕跟的人连累自己前程您说是不?人么,总得养家糊口吧……”

      少年垂眸笑,连说是是是。北地苦寒,南方菜色全走味,少有的特色菜,不过肉蒸了或烤,边域风味已足。少年吃罢饭,多给小二些许碎钱,包裹内有切好牛肉同暖身酒。出得客栈,踏上自己枣红马,回头再望一眼,北地黄草埋雪,天高云远,真正是来到这路路偏地关隘,远离帝都或仁州。

      待马蹄远,溅泥尘,直到荒坡下,已仰见白风筝在空中微颤,上面蝴蝶如生。少年下马,确认四野无人,拐上山坡在马车前行礼:“四姑娘。”
      卷帘展,蜡黄面庞的女子微笑,示意他起身,声音温和:“银阶,辛苦你。阿七那里怎样?”
      银阶卸下包裹,放入车内,道:“七叔荷州事已毕,传信与我,说事情尚顺利,我一路迅查来,十三组已损六组,年内应无大事。帝城殷王府与皇后陈族人来此地与明玉王争事一说,的确属实。江湖中尚算平静,但容剑客日前遇难。朱家兄弟说决非单仅江湖人所为,要四姑娘小心。朱三之事,他们十分哀痛,为人掣肘,形势所迫,朱五让银阶带此八字,并说无颜求情,全家生死但请姑娘了断,也不枉十余年情分。”
      祝镇垂眼认真听毕,先笑了,开口道:“他们事我已交与阿七。一路折损,事我所料需承受之事。”她拉银阶上马车与自己同坐,“此地甚凉。”吃了几片糕点,方笑,双目淡淡望向远方,面容平静,“容剑客之死,来得早了些……”
      “四姑娘……”银阶窝在车内,罩上皮袍果然暖和许多,他细长眼眸看向身侧祝镇,语气有些迟疑,“若,燃少爷终无处可去……怎么办?”
      祝镇套上厚棉袍,拿出披风,一脚迈下车,回头看少年,笑容似无惊疑,依旧温和:“真是小孩子,哪里话,他在哪都比同我们一处安全,不必担心。”帘外,她系好披风,浅笑,“你歇息会,我去叫阿寻回来吃这些风味。”

      山坡上,高挑身形的少年向她走来。灰棉袍,厚拢袖,高底靴,长长刘海被凛冽山风吹乱,唇角笑意如斯,双眸如星。
      祝镇偏首,摇头轻笑,拢紧衣袍与披风,缓缓迎风前行,未几步,少年已走近,向她探出手:“镇姐姐,你来试试看。”
      “真是胡闹,大冬天放风筝,在这里看到还真碍眼。”祝镇上前握住他的手,温暖修长。
      “哪有!”禇钟寻挑挑眉毛,看了眼马车外枣红马,邪笑:“呵,银阶上来了吧?这下总有个人使唤了!”祝镇瞪了他一眼,他咧开白牙嘿嘿笑,把线移到同祝镇相握的手中,低头同她笑,“镇姐姐你看,在这里放风筝,天高云淡,与仁州颇不同。你一贯太乏味,多些乐子日子才好打发嘛!”
      祝镇手中一握那线,顿觉风筝气力十足,细细一线,紧绷住她,似听出山风呼呼穿过指缝,一同争斗。而那白天中远远蝴蝶倒似闲适。阿寻顺她视线一同望去,话语含笑,温暖而朝气:“镇姐姐你看,若日日有这般天空去享用,日日都是好事吧?”
      祝镇专心看那白蝴蝶,语气淡淡的,也含着笑,也不顾风吹得披风列列,抽出手来把碎发撩到耳后,露出白玉坠:“你啊,倒有大气度,我们逃难路上,径自自在。你何时才知忧心二字?”
      “哈,”阿寻笑得开心,“有镇姐姐在身边,又有什么好忧心?”他明眸看向祝镇,神情愉悦。年岁渐长,寒风中益发俊美无俦。

      祝镇重重叹口气,偏头回看少年,摇头轻叹,无奈而又温和浅笑着。手中长线遥系白蝴蝶,她感觉到身畔少年的温暖,暂放下天远之处松燃的处境,不得不赞叹西北渐远渐行,天疏云淡,是个英雄出没处。

      ————

      “千树姑娘,”箜篌轻声问,目露迟疑,牵马上前,面对之人官兵装扮,束发短帽下一对浓眉,神情明朗,“爷最近烦心事许多,若能劝,便帮我们劝几句吧。”
      花千树官靴一蹬,偏身飞上马,扭回头冲他扬眉一笑:“他心中难受,我们不在场更好。”她在马上又整整红巾,束好甲带,依旧笑答,“箜篌,我上去了,一会儿你便可插来替我,改日闲时,一处喝酒啊!”遂双腿一夹黑马,从树林里奔向回行队伍中。
      箜篌一拱手,目送花千树一身兵卒打扮,恰混入己方著王队中,登时不见踪影,全无痕迹。他转身上马,在便道中缓行。

      花千树马上本领甚好,在队中或急或缓前行,很是利落,几下便来到此队王轿前,崆峒早已调转马头,跟行在她马后接应,主轿另一侧丹泰来与言敬恕二近侍亦与她行礼示意,她眼神回视而笑,探身伸手轻敲轿窗木棂两下,方从袖中取出牛皮信筒,从黑青花纹帘中递过去,她的手修长白皙,有剑痕。
      里面人接过信筒,声音低沉平淡:“一路辛苦了。西疆可安好?”
      花千树遂正姿势,与另三位近侍姿容无异,目视前方,但低声语:“殷碧城、陈凉波正在赴任路上,明玉王属众心情欠佳是当然。不过军纪果然严明,他二王不在,尚鲜事端。”
      片刻后,里面人似浅浅叹一声,道:“寒鸣信中说他们粮草供应不及,已难维系。怨不得明玉王要孤身来京请旨。”他顿了下,轻轻叹笑,“这时他二人上任,时间卡得刚刚好……纵是垒菁也无法可想了罢。”
      “可惜了,彰族逻永章逻永业御怎会错过这等好时机。”花千树轻叹一声,复笑,“我看他民风彪悍,军容整肃,战马爱煞人。苍梧的马真正好。”

      队伍绵延数里,帝此次在栖渊阁休养已久,巡视诸王围猎后径直摆驾回宫,由著王同殷王护送。举目可见皇旗飘展,帝王威仪。花千树轻拍黑鬃马脖颈,马欢欣轻嘶,小跳步踏尘缓行,姿态俊美,花千树矮帽下一对浓眉气象高远,双眸神情疏朗,颈上红巾鲜艳浓烈,更衬得英姿飒爽,形容矫健。
      轿内人从黑青花纹掩映婆娑日影的帘中隐约得见她马背上侧影,官帽束发,红巾皂靴,活脱脱小兵吏模样,一路风尘而来,实属不易,他开口,语调温和些:“寒鸣可好?他信中一向以俱安两字搪塞自己兄长。”
      花千树偏下脸,看到依旧不过是那黑青云水纹帘,扬眉一笑:“他简直活蹦乱跳……不过如今在李金略手下做左前安马,若彰族年内兴事,李部一定首当其冲。”她笑容活泼些,“到时你如何?不如赶紧助明玉王一臂之力吧!寒鸣你可就一个!”说完一拍马,一个转身马头已侧转,冲崆峒等一抱拳,挑眉而笑,眸光明亮,“你们且回京,咱们改日同饮,小可作东,不醉无归啊!”
      三人回礼,她已“驾”一声,黑鬃马立时扬蹄奔出队列,旋身已轻巧避开大石,隐入林中遂不见,只隐隐听到一声口哨。
      半晌后,箜篌驭马而来,补在崆峒马前,一点痕迹亦无。队伍如常缓行。他低声语轿前:“爷,千树姑娘方才听属下形容,说那日楚王台上生人,怕是江湖排名尚在她前一位的杀手仙魄。”
      许落落在轿内沉吟许久,终是无语。

      这时有人乘马从漫长队伍前列飞来,身后有人执盘尾随,马上青年高声言:“宣圣上口谕:但品此地云茶甚好,赐著王一试,另有糕点一盘,与朕同乐。马上轿内,特免行礼。钦此!”
      言敬恕下马卷起大轿正面锦帘,许落落仍下轿跪礼:“多谢公公奔劳。”
      青年一拱手,示意身后人上前呈盘,朗笑道:“著王太多礼了!小人还得急回复命,请著王路上慢慢品尝。”复转身飞马而去。身姿爽利。
      许落落淡眼看下托盘,挥手,言敬恕即上前恭身接过,摆入轿内。许落落背手,但见秋日气爽,澄空如洗,路上所目尽是帝王旗。他微笑轻叹,躬身入轿,黑青云水纹帘又放下,著王队伍起轿前行。

      白日正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秋雨槐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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