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决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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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今神情庄严肃穆，与伍六一并肩站在连旗下，看着许思行。
“许思行！”
“到！”
“钢七连有多少人？”
“钢七连有五十四年的历史，在五十四年的历史中，有四千九百零三个人成为钢七连的一员。”
“许思行！”
“到！”
“你是钢七连第多少名士兵？”
“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零三名士兵，我为我的连队感到骄傲，为之前的四千九百零二人骄傲！更为成为这个连队中一员的自己，感到骄傲！”
“许思行！”
“到！”
“你还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前辈么？”
“我记得钢七连为国捐躯的一千一百零四名前辈！记得他们的勇敢无畏，也记得他们的坚持和奉献！”
“许思行！”
“到！”
“当战斗到最后一人，你是否有勇气扛起这面连旗？”
“我是钢七连第四千九百零三名士兵，我有勇气扛起这面连旗，扛起我们四千九百零三人的荣誉，战斗到最后一刻！”
“许思行！”
“到！”
“你是否有勇气为你的战友而牺牲？”
“他们是我的同袍战友！我愿意为每一个战友而死！”
“你说谎！”
“我没有……我没有说谎！”
史今目光灼灼，他盯着许思行“战友是不会因为你一时的失意而对你失望的，不抛弃，不放弃，是我们钢七连每一个人的坚持。所以，我们不会丢下你，可是你呢？”
“我……”
伍六一面带怨怒“你抛弃了战友，放弃了杨晓峰，你不配做钢七连的一员！我们钢七连的战士，绝不放弃任何一个战友！”
“对不起……对不起……”
“许思行！”杨晓峰看着许思行，神情悲戚“在你心里，我们是不是只是一个过客？根本不值得你放进心里？”
“不是的，不是的，晓峰哥，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我愿意用一切来弥补！”
“已经晚了，来不及了……”杨晓峰忽然消失。
“晓峰哥！”许思行开始四处寻找杨晓峰，可七连却是那么的空，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忽然，他看到了好多的血，顺着血流的方向看去，那是高城，陷入昏迷，一动不动的高城。血从他的头上快速地向四周扩散蔓延，许思行抱住他的头，可是，用尽了力气，也没有办法将这血止住。
“城哥，别这样对我，你别死，求求你！别丢下我！城哥！”
野战医院，许思行张开了双眼，入目是刺眼的白，他想伸手确认一下，这到底是真实，还是那个不断循环的、无穷无尽的可怕梦境。可抬手却发现，他的手被包的严严实实。
高城听见了动静，一步步走到了许思行身边，他没有坐下，只是用一种探究的神情看着许思行。许思行看到高城被包着的头，开口，只能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城哥……”
高城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许思行，他不想说话，也说不出话。
高城有一个秘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秘密。七岁那年，他从一个来历不明的鬼魂处，得到了一股神秘的力量，这股力量平时毫无体现，但每当遇到危机，他都能察觉到那股力量与危险的博弈。那股力量在他八岁那年拐子的危机，十岁那年飞驰的汽车，十六岁那年雪场陡坡的意外坠落……大大小小数次危机来临时，都能帮他尽可能将伤害降到了最低。这一次磕碰岩壁的时候，他也感受到了那股力量，所以即便这次父母兄弟、医生护士、亲友战友都告诉他，情况如何危急，他也从未担心过自己的安危。
可是现在，忽然有人告诉他，许思行为了让他活下来，违背了他们作为军人的坚持，违背了他们信仰的钢七连的意志。还有一个人，为了他结束了军旅生涯，甚至断送了后半生的健康。他觉得自己的心里好像压上了两块沉重的石头。
他想要怪许思行，可是，这个世界上，只有他没有立场去怪许思行。
许思行的神志渐渐恢复了清明，他看着高城如此神情，就知道了，也许自己那个循环的噩梦，即将成真。这一刻，他忽然感到轻松，那个循环的梦，就快要将他吞噬，如果这场噩梦需要一个了断，那不如就在现在。
“为什么？”许思行醒了，高城不得不面对他，他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最想问的话，即便，理由他心里一清二楚。
许思行看着高城，他认真地用视线描摹着眼前的人，用尽全力地去感受这样还能与他面对面相处的时光，缓缓扯出了一个微笑“城哥，我想让你活着。”
“可这是以另一个人的性命为代价！”
“我知道，这是我的选择。”
高城走到了窗边，看着窗外，沉默。安静弥漫在这个病房良久，直到两个人都已经红了眼眶，高城深吸一口气“我宁可你放弃的是我！”
他一把扯住许思行的领子，将脸靠近许思行，死死地盯着他，似乎想要将人看的更清楚些“这么多年来，你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么！”
“我知道，你有坚持，有原则，有理想，但是这些东西都没有办法让你在那种情况活下来，而我想你活下来，你明白么？”许思行看着高城，迎着他纠集了挣扎与痛苦的目光，握住了他拎着自己领口的手，感受到那属于他的温度，忽然就笑了。他想，这个人这么干净，这么美好，可是他怎么这么倒霉，偏偏遇上了自己。他已经给了自己太多太多，现在，也到了他该回报他的时刻了，反正他这辈子也洗不干净了，不如就将这些痛苦一力承担下来吧。
“高城，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初中，高中，大学，还有七连，这些地方都只是我过路的一处地方而已，我根本没有将这些地方看进眼里，也没有将那些人放在心里，我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一场表演，一场给你，给我爷爷，给高叔叔高阿姨，给所有人看的假象！”
高城松开了手，他看着许思行，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么？你认识的那个我，是假的。我这个人，阴暗，自私，冷血，还善妒，喜欢什么就一定要争取到手。十岁那年你忽然撞进了我的生活，成为我生命中的第一个朋友，我在乎你，所以在乎高叔叔高阿姨，所以在乎大哥二哥。我在镜子前练习过无数次看起来乖巧的笑，就是为了讨他们的欢心，从而让你与我的联系更紧密。我还揣测你的心思，我发现你想要我合群，我就学着做个平易近人的人，主动去帮助那些同学，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冷漠。我发现你喜欢强大的人，我就拼命学习，玩命训练，想要得到你的认可。我发现你喜欢七连……”说到七连，许思行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知道，七连是不一样的。想到七连，他又是一阵心痛，他开始剧烈的咳嗽，口中有腥甜溢出，他咬牙忍住，硬是将那股腥甜咽了下去。
“我以为，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努力活成你最喜欢的样子，然后顺理成章地与你一直在一起。可我忘了，我们都会长大。我长大了，有了更多的索求，想要你的关注，认可，喜欢，甚至是……”许思行垂下了头，掩去了眼中快要藏不住的情意“你也长大了，变得越来越复杂，让我渐渐看不透，所以我总猜错。我以为你想要我赢，所以我毫不留情地赢了杜晓光，我猜错了。我以为你不想看到老同学的失败，所以在与黄耀辉的比赛中放了水，我猜错了。我以为是我还没有做到拔尖，所以你不愿意像夸奖班长和伍班副那样肯定我，我又猜错了。城哥，你不会明白的……我就是这样的人，我很坏。我嫉妒班长，嫉妒伍六一在你心里的不同，我害怕七连抢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我能为了你的认可，去做一切事情，当然也能为了让你活下来，舍弃一切！”
许思行看着高城的眼睛，逼迫高城与他对视“话至此处，你听懂了么？我可以做个好人，但前提是，你活着。因为，我做好人只是为了给你看，让你更喜欢我，更在乎我。那天，你昏迷着，你都要死了，我做个好人给谁看呢？我才不会考虑你想要什么，只会考虑我想要的，而我要你活着！”
高城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宛如陷入疯魔的人“怎么会是这样……我何德何能……”
许思行眼睛细细描摹着眼前的人，争分夺秒地想要将这个人的每一处细节都刻进自己的脑海里，就快就看不到了，也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
高城觉得胸腔中那一团正在不断地抽搐，他感觉自己快要死了，他想要逃离，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许思行“从今天开始，我们再无瓜葛，别说你认识我！也别说你是钢七连的人！”
许思行笑了，笑出了声，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他怔怔地看着高城离去的方向，觉得所有的光都被带走，所有的空气都被抽干，所有的感官都被泯灭，满口的腥甜再也压制不住，他却还是倔强地对着虚空回了声“好。”这句回应，不知是说给高城的，还是说给自己的。
许思行又一次陷入了昏迷。这次，他再也不想醒来。
高城走了，听说他离开医院后，家都没回，直接就回了七连。许思行在那日的苏醒后，又昏睡了三天，才在爷爷的呼唤声中醒来。
“思思，你醒了！”
许思行看着许久没见的爷爷，有些恍惚，可看着爷爷满脸焦急，他憔悴了许多，平日总是打理的一丝不乱的头发，也显得有些凌乱，许思行心里抽痛“爷爷，对不起，让您担心了。”声未尽，泪先流。
许老爷子轻轻为他拭去泪水，叹了口气“没事了，不哭，思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做错了好多事。”
“做错了，我们就改过来，就算你不改，爷爷也会一直疼你，思思，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永远不会犯错，错了我们就去承担，就去改正，就去弥补，我们许家的人，不做逃兵，不做懦夫！”
许思行的伤要比预期的严重许多，他那一撞，肋骨一根骨折，两根骨裂，还伤了肺，足足在病房躺了两个月，才算勉强恢复。中途，爷爷推着他偷偷去看过伍六一和杨晓峰，他却还没有勇气直接面对他们。史今几度想来探望，他也都想方设法的躲了过去。就这样，到许思行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五月末，出院那天，他第一次去探望了杨晓峰。
“在门口给我当门神呢！”杨晓峰闭着眼睛假寐，他已经听见了门口的动静，知道许思行又偷偷来看他了，不同的是，这次，他没逃跑，想来，是终于愿意面对他了。
“晓峰哥……”
“赶紧进来啊！你欺负我现在身体不方便，下不了床是吧！”
许思行乖乖进了屋，走到了杨晓峰床畔。
“坐下！”
许思行看着杨晓峰，没动。
“嘿！你这小子，我让你坐下你听见了没！欠抽了是吧！”
许思行怕他乱动，连忙拉了椅子坐在了他的身侧。
“许思行，能不能有点出息，你平时训练对自己的那股狠劲儿呢！都他妈在医院躺没了么？”
许思行红了眼眶“对不起。”
“诶！打住打住！你和排长都什么毛病，对不起个屁啊！老子这是一身军功章，你们没欠我的，用不着这样！”
看着许思行摇摇欲坠的样子，杨晓峰叹了口气“思行，你知道我刚醒来的时候，当时心里在想什么么？”
许思行摇了摇头。
“我当时就在想，这下完了，没能光荣，还要拖累别人一辈子了。”杨晓峰手臂的骨折已经好得差不多，他主动拉住了许思行的手“思行，别让我成为你的拖累，行么？”
许思行在医院照顾了杨晓峰一个月，等他能出院后，许思行直接将许老爷子和杨晓峰送回到北京的家，为杨晓峰安置好了生活。一直到学校不断打电话来催促，许思行才不得不离家归校，可眼前，便面临着一件难事。他得回七连取自己的实习报告和实习评估。
许思行抱着盒子，又一次站在了702团的门前，像第一次来一样，他登记，填表，出示证件，前往连部，不一样的是，连长已经不是方坤，而是高城。
五月，方坤被调到T师353团任一营的副营长，而高城则因为一年来的成绩和在对抗演习中的出色表现，被提为连长，授上尉衔。许思行原本还怀着小小的希冀，就算不能面对面地见到高城，说不定也能远远地看他一眼，可当他看到等在连部的指导员洪兴国的时候，就知道，没机会了。
许思行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不由感叹着时移世易。
“高连长现下正忙着今年的征兵事宜，不在连部……”指导员洪兴国见许思行看到自己时无法掩饰的失望，向他解释了一句。
许思行礼貌地笑了笑“谢谢指导员，我这都是小事，不好打扰他工作的。”
洪兴国叹了口气，拿着许思行的评估资料，对他道“你先回三班收拾东西吧，我在楼下等你！”
“是！”许思行敬礼。
现在正是七连射击训练的时间，三班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许思行看着这个熟悉的地方，走过的每一处，都能想起过去在这里的幸福时光。他将手中的箱子拆开，将里面的模型分别摆在了每个人的书桌，在心里默默与战友们告别。训练场传来了解散的哨声，许思行手忙脚乱地收了自己的东西，快速奔向了指导员停在楼下的车。
“指导员，都收拾好了，我们走吧！”
“不跟他们见一面，告个别么？”
许思行透过车窗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不了，我想，他们可能不会愿意看到我吧……”
“思行啊，其实，没有人怪你的！”
“指导员，走吧！是我，是我还没有勇气面对他们……”
洪兴国没再说话，启动车子，载着许思行离去。
许思行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可越是咬紧牙关，越是抖个不停，他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一切，想要将这里永远刻在自己的心里，可路就这么远，总是很快就会走完，就像他在七连的路，终于还是走到了尽头。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决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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