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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祭祀大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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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两个月匆匆而过,五月五这日的凌晨,最北的癸虚山层峦叠嶂中忽明忽暗地闪烁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主峰的玄通大殿仍隐在云雾之中,沉涩的钟声却传遍了山间,似是要将那晨雾云气一声声漾开,给往日间如古刹般肃穆的气幻师府邸笼上了一层庄重与神秘。
涂月溪随着众选徒昨夜便进了山,觉也没睡,如今已在大殿外的广场中站了有四五个时辰,风渐渐退去,她毫不困倦,却怎样也记不起刚刚是如何上的山。周围皆是卫廷暑的军卫人马,大殿前高筑的圆形祭坛外围也被离族的御军围了三圈,所有人都屏气凝神,她大气不敢喘一声,耳边只听得到风拉扯旗幡的呼呼声,祭祀大典的吉时像被困在那云雾之下,被冻成了冰柱动弹不得。
她觉得她自己已冻成个冰柱,其他人也不例外。她记得她外婆曾跟她提起过癸虚山西绕山涧东泻飞瀑,传言如是说:癸虚寒水别洞天,半壁山峦绕深潭,白日汩汩飞流挂,静夜森森冰柱悬。她打了一个寒噤,这才想起了进山的路,怪不得都说癸虚山中没有路,原来是那名曰寒冰潭的深水迷了人的眼。正想着,只见天边曦光初现,火把的红光淡了下来,晨钟声散去,鼓乐齐鸣,刹时玄通大殿露台的祭坛前凌空飞落下无数的歌舞姬,伴着声声吟唱跳起了云门之舞。
舞毕乐停,冰消云散,山中的天水重又一泻而下,山下寒冰潭的浮冰融尽,这时大殿中传出“太灵司、少灵司到,跪——”
一众人等纷纷伏首下跪。义王身着大裘冕,同一身玮衣的韶太后并肩从殿中走出,其后是离族中的四大灵司和十大御灵使。震族与巽族的五大玄术师也列队其中,一路下了丹墀行至祭坛停下。移幻师、心幻师、时幻师和武灵司四人同太、少灵司一同上了祭坛,余者皆候在原地。祭坛中已摆好了六畜、五谷、玉帛、五齐,四面大香案中却还是空空如也。义王回头示意了下武灵司凌准,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到西边的香案,从怀中捧出软金鞭,恭恭敬敬地置于案中。
韶太后向三位玄术师解释道:“软金鞭未找到新主,故让武灵司带出,其它三大灵器仍在和渊,就请您三位将其召唤到此处吧。”
不同于往年,销声匿迹许久的软金鞭和久未出世的冰清剑,这次要同其它灵器一起在祭祀大典中接受注灵感召。萧遥在一旁跃跃欲试有些等不及的样子。自从他与冰清剑人剑合一不久,时幻师空尘就把它借了去,他也照着义王的嘱咐要来了他的凌云弓,在府中把玩数日却总觉得不如冰清剑顺手,于是搁置了起来,只心心念念地盼着空尘快些把他的剑还回。终于等了大半月,盼来了空尘亲自去归还冰清剑,不想他还未来得及看上一眼,又被突然到访的文灵司给“劫”走了,一并劫走的还有空尘的凌云弓。祭祀大典此等大事,就连他们都要连续五日斋戒沐浴、独居静室以摒弃杂念,肃清神气,何况这四大灵器,更要按照规矩被暂收回泉眼为注灵感召做准备。这一来二去的,一个多月了,此时萧遥总算能把它召回了,又是激动又是欢喜。
他第一个走到北面香案,空尘与古清浅也相继站到了东面及南面的香案前做好准备。三人静默片刻,随即割破手指在香案上挥画起符咒,血迹尚未干冷,只见从中渐渐升腾起如烟似雾的幻影,由远而近慢慢走来,虚晃摇曳着直至真切——凌云弓,冰清剑,莲火针应召而至,通体仍透着泉眼中的水气,隐隐地闪着粼粼的光。六人一番焚香叩拜,众人跟着一并行礼。
这时空中忽然开出一涡旋,涌出源源不断的灵光四散开来,祭坛上,四大灵器腾空而起,一触到灵光,便飞旋起来,一个接一个,越来越快,忽明忽暗,风驰电掣着,似有斗转星移之势,只让人看得应接不暇。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又落回到香案之上。空尘与古清浅将凌云弓与莲火针分别收入了体中,萧遥握着冰清剑却慢了半拍,盯着剑身呆呆地站在原地。空尘从他身旁走过,剑的冷光打在他脸上,映出了他的重瞳,一闪而过。“剑身漫溢的七国灵气,怎么?是把萧玄主迷住了吗?”他说完,咧嘴笑了笑走开了。
萧遥似是没有听见,义王见他神情有些恍惚,催促他:“萧遥,是时候收回你的冰清剑了。”半晌,见他还没有反应,走上前又推了推他,他这才从剑中被拉回到了现实之中。刚刚他在剑中看到了孟义慈和他自己,他定了定神,看是义王站在眼前,一个激灵醒过来。
“你没事儿吧?”义王问。
“我……”话没出口,他觉得兴许只是错觉呢,摇摇头,“我没事儿。”说着,一个飞掷将冰清剑抛向空中,剑锋回落直直地气入脊背。谁料,最后一丝剑气刚没入他体中,他一个趔趄,突感头痛欲裂。义王见状一把扶住他。其他人也都一脸惊色,这样的场合,移幻师要是在祭坛上倒了,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他低声问:“你怎么了?”
萧遥闭着眼捂着头答不上话,像是掉到了一个不停下落的梦里,更多的幻象在他身旁快速翻转起来——那里有义王,有他自己,空尘,还有一个女子。
义王扶着他,感应到了他灵石的灵气在体中怪异的窜动,赶紧施展了御灵术将其灵石安抚下来,这才无事。
一直站在一旁未曾说话的韶太后,按耐住心中的疑问,开口道:“无事就好。”说罢转身离去,众人会意,没有多语,随其后下了祭坛。
远远地站在人群中的涂月溪一早就认出了祭坛上的萧遥,虽看不清脸,但那身影她再熟悉不过。祭祀大典结束了,氤氲的香火却仍在空气中盘旋着。
“你看清太灵司和少灵司模样了吗?”
“光顾着磕头下跪了,那么远哪里看得清啊。”
“哎呀呀,难得今日可以一睹真容,可惜可惜。”
广场上的人一一散去,涂月溪听着他们小声议论着,默默地没有插嘴。刚刚那短暂的一幕,让涂月溪心中惴惴不安,看起来大家并没有在意。她停下来往大殿的方向望了望,心里怪怪的,不光是在担心萧遥,还有站在他旁边太灵司的身影,总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你怎么还不走?在这里等着,是想等熹王现身不成?”一阵嘲笑,同府门的选徒们都要离去了,见她愣着,一男子调侃道。
涂月溪听说过熹王不轻易出和渊,即使是如此重要的祭祀之礼也从未现过身,白了他一眼,没理他,走开了。
祭祀大典之后,玄通殿重又被御灵军把守起来。大家按部就班,巽族水性灵石的选徒留在了气幻师府中,其他府门弟子未做停留,各自随着自家玄术师回府闭关内训。涂月溪望着下山的人浩浩汤汤,她不知道萧遥在队伍之中还是仍留在玄通殿。可惜所有选徒都被禁了心感灵,就她这点儿本事还是不要到处给他添乱了,这样想着叹了口气,转身正要离去,忽听山下有人喊她,她顺着蜿蜒而下的石阶梯望去,惊喜地发现是金管家,萧遥差他来给她送了张字条。涂月溪打开一看,写有:山中九日,日日皆会驱人下山,切记小心行事,诸事心诚,方能成功入得虚境。
看来他并无大事,不过,驱人下山?她心中略有疑惑,这是何意?谢过了金管家,她便被气幻师的弟子催促着离开了,此事便没放在心上。
吃过午饭,气幻师府中的所有选徒都被召到了清虚堂,龙忘机坐于堂中,束着岌岌高冠,正襟危坐,半响不发话。不一会儿,进来四个弱冠男子,皆手捧一摞典冊,向龙忘机行礼道:“师父,此六十七份《气幻灵典》的六册均已誊写好。”
龙忘机拿起一本仔细翻看了几眼,又放了回去,挥了下手吩咐道:“分于他们。”
典册分发完,他又接着说:“你们这几位师兄不会玄术,但熟读各类典籍,这份灵典就算是他们送给你们参加选徒大赛的见面礼了,总共六册,一册最易,六册最难,看你们各自所喜所好所需所求翻看研读,”他顿了顿,又意味深长地说:“不过,灵册中的字迹日落后便会消失。”说完让立在一旁的四人先行退去了。
大家面面相觑起来,原来这么好的礼物却是暂时的,还有的人赶紧迫不及待地翻看起来。
龙忘机瞟了一眼,未加制止,不急不缓道:“你们自身的潜在玄术我已有所了解,但恐怕你们对本族水性玄术却是一知半解。要记得你们只有半日时间研读,不准出这清虚堂,能记下什么、记下多少全凭你们自己的本事。明日早饭前卯时,我再来查看。”
大家一听,平添了几分紧张,龙忘机一走,都在身旁的圆席中盘腿端坐好,认认真真地看起来。涂月溪粗略翻看了几眼三四册,果然写的详实透彻,除了幻听术,控血术,假死术,冰封术等等这些她耳熟能详的,也不乏一些她从没有听说过的玄术,譬如可以一眼看透各类顽疾,还能看出妇人腹中胎儿是男是女的无匿术;还有可将一人之病痛转入他人之身的疾咒术;治疗好吃懒做、嗜酒嫖赌各种恶习的伏恶术;助人脱胎换骨如获新生般的胎骨术。她看得津津有味,越往后所记的玄术,越显神奇,所需的灵力也越强。出于好奇,又看了眼第六册,简直让人不可思议,水性灵石居然可以修习续命术,只要有人心甘情愿,便可以将所剩之命与其平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世间真会有这样的情谊让人值得用命去换?涂月溪想得出了神,这续命术再好也是用于将死或刚死之人,救活一人却也夺去了另一人的寿辰,是喜是悲着实难料,而作为施术之人,施与不施又该作何判断?世间之玄术,正邪在人心,可是这其中的诸多因果又不是一人一时能够参透的,她此时忽然有些理解了她外婆不轻易施用心幻术的做法。可是这么多的玄术要想记下全部根本不可能,囫囵吞枣倒不如只取自身最感兴趣学起来最有用的,于是安安静静地先把控血术看了个明白。她又拿起第一册翻了翻,发现大部分并不是什么玄术,而是靠简单的玄术便可炼制的丹丸灵药之法,眼前一亮,如获至宝。她知道自己在灵力玄术上一无造诣二无天赋,若是能将这其中难得一见的几种熟记于心,日后倘或能用得上,治病救人可比单单用些汤药要管用得多。
第二日,大家到清虚堂时发现外面早已摆好了一个个长桌,气幻师龙忘机在堂中的香几上立了一炷香,昨日的一个小师兄发下话:“师父说了,纸墨已给你们备好,若要有进虚境的资格,今日需要考考你们昨日所学所思所求,写得好便留,写得不好就直接下山吧。”
大家一听,皆是当头一棒,昨日只说是查看,谁曾想查看等同于莫名的突袭考试,还会有被赶下山的危险。涂月溪想起萧遥字条里的话,现在果不其然应验了。她也只是记下了控血术、幻听术和续命术三种玄术的心法功用,其余皆是炼制灵药之法,她心中微微有些忐忑,毕竟这些炼药之法对入虚境并无什么助益,兴许并不是气幻师所期望的“所求”,她如此资质平平若第一日被赶下山去,那岂不是前功尽弃?
“诸位,一炷香时间。”这位师兄说着将香点燃。涂月溪看看大家,满面愁容的,自信满满的,她深吸一口气,也赶紧奋笔疾书起来。
交完了考卷,她根本没有心思好好吃早饭。一位清瘦的师兄点名叫上了她还有其他几人去了灵草堂,辨识各种灵草兽甲,如此一日无事。直到入夜,她才听说有五六个人上午便被请下了山,至于为什么,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记不住心法是大忌,对自己所学没什么见解的也不行,一口想吃成个胖子的更是招气幻师讨厌,再还有的自我安慰,说这考试根本就是个幌子,是为了激励大家往后几日不要懈怠才赶走了几个废柴罢了。涂月溪听着各种猜测都有些牵强,看来只有她知道,无论变着什么法儿,接下来下山的人还会有,谁都有可能成为下一个。
为了能够顺利度过这九日,做什么她都万分认真谨慎。师兄限两日内取到寒冰潭日落时第一片冻起的冰镜,日出时第一湾融化的冰水,以此换一本典册。别人第一日就都取了来,唯有她冰镜冰水都夭折在半路被打翻,空手而归。别人都笑她,她也不争辩,第二日继续回到山下,余晖中欣喜地捧着冰镜跑上山,天不亮又下山等着初日,只守在不动的冰瀑旁,刚一融冰,她便接到了冰水。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她拿到了一册《玄兽志》,已比他人晚了一日,她废寝忘食地不离手看到深夜。翌日,刚睁眼,她就被一个庞然大物吓到,原本以为是自己看书看魔障了早起眼花,然而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地说看到了凶兽。只不过每个人的描述又都不一样,这个说通体赤金,那个说虎头鹰身,这个说它从九重天飞来,那个说它其实居于寒冰潭之中。于是他们跑去问那几位师兄,究竟癸虚山有没有藏着什么凶兽。师兄们却都不做神秘,直言说算不上凶兽,是有一个玄兽不假,这么多年一直相安无事,就是有点儿贪玩儿缠人,莫去惹它,只管心无旁骛才能练好自己的本事。
话说得轻松,普通人谁遇上个凶神恶煞的怪物不抖三抖?它就是跟那儿站着不动,光是直直地看着你,就足以让人“想入非非”了,谁知道下一秒它会吃了你剥了你还是慈悲为怀放你一条生路呢?反正还没熬过一日,有几个平时看起来点子心思最多的,到这个时候却最撑不下去,狼狈不堪地请了下山符,连铺盖都没卷,屁滚尿流地就滚下了山。
涂月溪却还诧异,她早晨看到的那个玄兽一对儿死羊眼大得要把她的窗户撑破,却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她不敢轻举妄动,最后看得莫名其妙,她都有些犯困了,才见它懒懒地直起了身子,转身走出三步去消失了,就是那拖着怪怪的笑腔儿仍让她有些心有余悸。但之后呢,便一切太平再没有出现。别人都传得那么神乎其神,叫苦连天地断言这玄兽就是鬼影的化身,赶都赶不走,癸虚山迟早要出事。涂月溪只撞见它一次,心中侥幸,但行动上仍不敢懈怠。幸运的是,她得到的典册恰好是《玄兽志》,剩下的日子,可不能有什么差池,无论她去哪,都要将它带在身上,得空就看上几眼。人不能总这么幸运啊,万一它再来,真出什么事儿,跑不是,不动也不是,她总得有个周章,可它是个什么兽呢?谁都说不上来。
这日晨起时分,果然出了怪事,空荡荡的广场上,孤零零地只站着几位师兄,本该先到的选徒们却没一个现身。更奇怪的是,这堂前屋后,庭院廊芜的也都不见什么人影儿,癸虚山中的大半弟子都睡过了头。这几个师兄又急又气,焦头烂额,正慌张着,迎面见他们师父走过来。他正送义王下山,见他们神情紧张,问是怎么回事。他们也不敢隐瞒啊,说今早晨训没人来,都还在酣睡。龙忘机一听觉得很是蹊跷,当下先让他们分头去把弟子们都叫醒。他们刚走,他立马脸一黑冲着树丛的方向呵斥道:“你还不快出来!”
义王眯眼望去,只见从树影后挪出来一玄兽,身上还湿哒哒的沾着露水,不客气地抖了抖。
“是你干的好事?”龙忘机不依不挠,它立马垂头丧气矮了一截,往义王身边靠。
义王侧了侧身,再一打量它,怔了一下,问:“这……这是那次苍陵比箭你救下的银蛊兽?”
“太灵司莫怪,若不是当年您救下它,我怎敢收留,这么多年了一直很听话,我才解了它封印,让它在这山中行走,偏偏今天您在,不给我长脸,把我这儿灵力欠些火候的弟子们都迷成了睡虫。”
“哈哈,怪我怪我……”义王这样回着,却不知为何想不起要再说些什么,只觉得那遥远的过去被眼前这只长大了的银蛊兽一下子拉回到近前,些许怅惘。
“还不去把他们的迷障解了。”龙忘机吩咐。
银蛊兽退后了几步,小心翼翼地从树丛后又叼出个人来。两人惊讶万分,义王定睛一看居然是涂月溪,惊慌失措间上前了一步,想要将她抱起,一瞬间,意识到有旁人在,便克制住慌张,伸手探了探她鼻息,原来只是被迷睡了。
龙忘机恼了,训斥银蛊兽道:“平日里你安分守己从不害人,今日为何要惹是生非?罚你禁闭寒冰潭……”
义王悠悠站起,念在它并非恶意替它求了个情。龙忘机看他嘴上没有怪罪,脸色却沉沉的,眼神中有那么片刻的恍惚,又多看了一眼涂月溪,似乎也没什么特别,便吩咐身后的侍从送涂月溪回去。
龙忘机将义王送到了府门外,他的火狐精桃子坐在马身上正等着他,两人就此道别。一路下山,桃子同他同骑一马,只听它一路絮叨,他却默默,心中感慨着,兽亦有情,要说当年第一个站出来要救它的人其实是如雪,想来它是把涂月溪当作了她,要把她带回我身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