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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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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朝,暨云城。
太守府里,仆役目送太守云松之走进书房,迈过门槛时甚至还踉跄了一下,不由得在心底叹了口气。
自从女郎君带领二十兵卒冲破重围,送信失踪后,太守就时时神思不属。
韩燧石兵临城下,暨云城被围困多时。
这三个月以来,太守坐镇城中调动用度,已经令他耗尽心血。女儿失踪的消息,无疑是更进一步的雪上加霜。
太守往日一向打扮得雅致俊逸,这几天却不思茶饭,连鬓边的银丝都多添了几缕。仆役看在眼里,心中也十分唏嘘。
无论如何,女郎失踪前,总算将信送至袁公处。
袁公发兵三千,押运粮草,解了城中的围困。
这满城上下,谁不默默感念女郎舍身救城的恩情?
太守刚刚走进书房内室不久,屋内就传出一声惊叫。仆役连忙扔下手中扫帚,快步上前:“主君怎样?可需小人入内侍奉?”
“不……”
太守声音飘忽,仿佛仍在恍惚出神似地。
但他却态度异常坚决,拒绝了仆役进门的请求:“我无事,只是滑了一下……你去把守住院门,没有我的命令,不得让任何人进入此院,快去!”
书房外,仆役一头雾水地执行了主君的命令。
书房内,云松之惊骇欲绝地看着那个浮现在半空中的长方形光屏。
这光屏和四周环境格格不入,奇异得仿佛来自另一个空间。若不是上面浮现着他女儿的面孔,云松之只怕就要唤人入内,捉鬼驱邪了。
但既然出现的是自家女儿……
云松之想了想,试探性地问道:“对面的仙子,可是我的柔止?止儿你前日忽然失踪,莫不是被九天玄女收去,成了座下仙童吗?”
云归的名字,出自诗经小雅《采薇》篇。
正所谓“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云归的小名,便叫做“柔止”。
光屏那一头,云归轻轻摇头。
“竟不是九天玄女吗?”
云松之一怔,一时间想不起道教神仙里,还有哪个身为女性,又和兵法相关。
莫非止儿是经由哪个菩萨点化。那他从此以后,是不是得改信佛祖了?
若他足够虔诚,菩萨也会对止儿更好一些吧?
下一秒钟,云归冷冽的告诫穿山越海,劈面而来,当场打断了云松之过于跳跃的思绪。
在听清那段语句的瞬间,太守瞬间被激出了一身冷汗。
“父亲莫忧,女儿现今身在异乡,安全无事。”云归言简意赅,开门见山,“但父亲若不愿听从我的告诫,暨云城旦夕危矣!”
云松之大惊失色:“止儿为何做此可怖之语!你送信后,袁公发兵赈粮,又亲笔写下书信。韩燧石读过袁公手书,已经退兵了啊。”
“我便是相信一条狗,也不会相信韩燧石。”
云归辛辣地说。
“韩燧石此人,狡而无信,贪得无厌,譬如豺狼。昔年他与乡人结伴出行,乡人病死途中,而韩燧石藏匿其财物遁走。对同乡尚且无悯至此,父亲难道相信,他会放过只差一步之差就要陷落的暨云城吗?”
“……”
如此大胆、冷厉、堪称僭越的评价,仿佛在书房间下了一场刀子雨。
云松之被这毫不留情的言辞说得倒吸一口冷气,后脑勺冒凉风的同时,却又莫名地生出一种心安来。
嗯,果然是他的女儿回来了。这样的说话方式,旁人都冒充不得的。
但若是此言为真,后果未免太过可怕。
云松之一时间难以决断。
他犹豫道:“要是真如止儿你所言,我此时……我应该……”
云归早料到,自家父亲会有这种反应。
云氏一族踞守边城,代代子弟都是武人,唯独云松之是个例外。
如果说,无论父亲、兄弟、还是女儿,都是当世虎将,那云松之就是虎群中唯一的一只小绵羊。
整个云家,只有云松之在幼年时被大儒收做弟子。
倒不是小时候的云松之有什么经韬纬略,主要是……他长得太好看了。
恒朝的风气,是很看脸的。
如果一个人容貌丑陋,或者气质猥琐,即使此人才高八斗,周公再世,也很难被荐举成为官员。
正相反,假如一个人风姿俊爽、谈吐清玄,哪怕他出身并非世家大族,对政治的见解也不够独到,仍然会有人争先推荐他,给他安排一个不错的官职。
就像是云松之。
在重谈玄而轻实干的恒朝,云氏一族代代都是武将出身,根本没有能量为子弟谋取一个太守的官职。
可以说,云松之之所以能成为暨云太守,全都是凭他自己的本事。
——凭他长得非常、非常、非常好看。
既然他的相貌如此俊美瑰濯,谈吐又那样从容优雅,那余下的小小缺点:比如说,没有多少政治才能这点事,难道还不能包容吗?
——显然,为云松之举荐官职的人,是这么想的。
但是……
云松之的亲爹和亲女儿:不,等等,这思路很成问题,非常成问题啊!
云归之所以拜别祖父膝下,从边城来到暨云,就是因为她要替父亲代掌城中军备之事。
她当初带领五百部曲直奔暨云城,初来乍到,就接下了城内兵防。
近两年来,城中上下,莫不顺服。
云归对云松之的性格没有意见。
正是因为父亲的失能,她才能获得这个大展拳脚的机会。
而且,和这个时代的其他人横向对比起来,云松之作为太守至少能打八十分。
至少他对百姓十分宽仁。
相处一年,云归对自己父亲的性情已经十分了解。
所以,云松之刚表现出为难的模样,她就已经先一步拍板,替父亲做下了决定。
她斩钉截铁地接口道:“父亲不必踌躇,我有一计,能安城邦。”
云归不担心计划出现偏差。
云松之虽然不是个合格的政治人物,但也不是全无优点。
除了美貌之外,她的父亲性格宽宏,而且非常善于采纳意见。
尽管云松之并不擅长决断,但如果有人能替他出谋划策,理清思路,那接下来的执行工作,云松之一般都能做得不错。
听到云归这么说,云松之果然松了口气。
“止儿你说。”
云归先关心了一句:“秦将军还好吗?”
秦少羽将军,云家部曲出身,本是云老将军的亲兵。
在云归前来暨云城之前,云老将军将秦少羽调拨到云归麾下,成为她的左膀右臂。
云松之:“他肩头被流矢划过,我去探望过,幸而伤势不重。”
“那就好。”云归松了一口气,“接下来的城防重任,请父亲交给秦将军。还有我的战术思路,也请父亲讲给秦将军听。”
在历史上,袁公撤兵以后,韩燧石卷土重来。代表暨云城主持了这场防御战的人,便是秦少羽。
顶着内忧外患的压力,他非常艰难地打赢了这一仗,是个值得托付之人。
云归问道:“袁公运来的粮食,父亲都赈济了吗?”
“还不曾。我已令陶主簿安排此事,但……”
“好。”时间有限,云归截断了云松之的扩展内容,“请父亲不要着急发粮,袁公送来的粮食,至少留下三分之一。”
不等云松之问起,云归就先说道:“我要用这些粮食,来筑起掩体,以迎敌军。”
所谓掩体,便是防御工事。
“!!!”
云松之想象了一下用米袋垒起堑壕的画面,当场大吃一惊。
“城中粮食,百姓还不够吃,你却要用它们来筑建掩体?我虽不晓军事,但这种东西,用土袋堆起不就好了吗?”
云归淡淡道:“父亲,这是攻心之计。”
随着云归轻描淡写地解释了几句,云松之脸上逐渐出现了恍然之色,唇角也浮现起了顿悟的笑容。
云归却仍然神情严肃。
十五分钟的通讯时间,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除了跟云松之沟通接下来的一仗要怎么打,云归还得替自己的直播事业进行铺垫。
“时间有限,恕女儿不能细细讲述近日经历。但您放心,我这些日子的见闻,您很快就会看到的。”
“十日之后,城中天幕上空,将升起一片巨大的水镜。”云归慢慢道,“接下来,我和您约定几个暗号,请父亲听分明了。”
据系统所说,观者对于直播的评价,会以评论的形式,出现在云归的评论区。
评论区的内容,恒朝观众是看不到的,只有云归有权限在后台查看。
云归作为播主,可以给观众做下记号。被标记的观众,评论将变为其他颜色,非常显眼。
云归得知此事,当即心下一喜。
有了这个功能,即使用完这次的视频机会,她也可以和恒朝保持双向沟通了。
“每次直播,我用手指叩击桌面三下以后,就是我有话想对父亲说。”
“到了那时,取我每一句话的最后一个字,按顺序排列在一起,便是我要告知父亲的言辞。”
云松之聚精会神地听着。
尽管这里面很多词语,他尚且半懂不懂。
但这可是他的女儿,宁愿用如此难以理解的方式,也要传达过来的信息。
从他进入书房起,遇到的一切事情都太过玄妙。云松之心里,其实已经在暗暗怀疑,云归现在的所作所为,是否在泄露天机。
但正因如此,他反而不能当面叫破了这件事。
神话传说里有很多这样的典故:比干挖心不死,但被点破就立毙当场。女儿泄露天机或许没事,但他要是问起来,谛听立刻就能觉察!
他、他……他须得忍住!
桌案之下,云松之无声地捏紧了拳头。
——哪怕,这很有可能是他们父女相见的最后一面。
云归不知道,自己父亲已经脑补出了不亚于《天书奇谭》的悲伤画面。
她还在努力争取,为暨云城的防守之战尽一份力。
“父亲,关于韩燧石……父亲、父亲,您在听吗?”
怎么双眼泪光闪闪,看起来下一秒就要哽咽起来了?
平时从不曾发现,父亲是这么多愁善感的人啊。
“听着呢,听着呢。”云松之忙不迭道,“止儿你说。”
云归一口气说了太多话,不得不停下来清清嗓子。
“水镜出现之日,请父亲手指天上水镜。”
“假使韩燧石已经被击退,请父亲说‘天生祥瑞,可喜可贺,举城欢庆’;倘若韩燧石按兵不动,又一次围困暨云,请父亲说‘昭昭天日可鉴,今日就与韩燧石一决高下’;如果水镜出现时,韩燧石的军队正在攻打城池——”
“请父亲说‘天佑暨云,战必克。”
“——那时,我将从天空中降下雷霆。”
***
十五分钟的通讯时间,每一秒钟都几乎被云归掰成两半在用。
确定了应对韩燧石的战术以后,云归又和云松之商议了几件紧要之事。
直到通讯断掉,光屏自眼前转瞬消褪,云归这才作罢。
她轻捏自己的眉心,复盘正常对话,回忆自己有没有落下什么要点。
韩燧石、暨云城、暗号、直播……好像没有什么忘记的。
诶,等等,还真有一件事!
——牧晨烁呢?
就是老教授那个大愚若智的孙子。他捂着肚子跑出病房,已经这么久了,这男生居然还没回来。
她刚刚先和系统签订协议、再与父亲通讯一场,加在一起,怎么说也有两刻钟了。
倘若牧晨烁一直都在厕所里……
云归不太确定地问系统:“按照这个世界的医疗手段,这位小壮士得截肢了吧?”
住院这么久,她还真没见过从屁股那儿开始截肢的病号呢。
系统沉稳、可靠、并且泰然自若地回答:“请宿主放心,我这就让他回来。”
停顿了一下,系统又补充道:“除了那位牧同学,您刚刚还有其他访客。”
当时云归正处于通讯状态。
这一幕显然不能随便给人看见,系统便用了一点小小的手段,把他们给拦在了外面。
云归错愕:“你挡住了?用了什么方式?”
以系统的芯片配置,再难运算的数据,也能在0.00037秒内呈现答案。
但它仍然停顿了片刻,就仿佛一次人性化的沉吟。
最终,系统平静地回答:“释放微电流,刺激客人们的肠道蠕动,加快人体内循环——在未来,这是一种名为‘轻排毒’的疗养方式,对皮肤的保养效果也不错。宿主哪天有兴趣的话,可以尝试一下。”
云归:“……”
怪不得牧晨烁会突然跑厕所,原来是因为这个!
说得好像很高大上的样子,但拨开现象看本质,这不就是把她的客人都送去拉肚子了吗!
单手扶额,云归心情微妙:“谢谢你,系统。但现在,还是请让他们回来吧。”
“您的语气,似乎彰显着您对这个主意不大赞成。”
“你用了一种很有急智,非常巧妙的处理方式。我很感激。”云归揉揉鼻尖,“只是,这并非我所崇尚的待客之道。”
系统从善如流地答应下来。
没过一会儿,牧晨烁和另一位熟人,就出现在了病房门口。
牧晨烁挠挠脑袋,指了一下对方:“刚刚在卫生间碰见这位周警官,他说是来找你的,我就把他领过来了。”
云归几句话把牧晨烁支走,又客气地请周队长坐下。
她礼貌而不失生疏地问道:“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吗?”
周队长点点头,从包里摸索出一个小小的证物袋。
证物袋中,装着一枚血迹斑斑、锈痕累累的铁质箭头。
这东西……非常眼熟。
云归一下子就认出来,这是曾经洞穿她右肋的那支长箭。
在发现自己来到拐子窝时,云归便是折断了它,持握在手,作为自己最初的武器。
它曾经几乎将云归杀死,也曾经像个可靠的朋友,帮助她划开了拐子颈部的皮肉。
周队长目光如电,紧紧锁住云归,像是不肯错过她的任何一丝反应:“这样东西,你有印象吗,曾经见过吗?”
“……”
云归没有立刻回答。
周队长眼里,少女看见证物后,明显有些出神。或许是又想起了那个黑暗的夜晚,她有些为难、有些惊惧地蹙起了双眉。
而实际上,云归正在心里紧急呼唤系统。
“系统!系统!你在吗?之前那个‘轻排毒’疗法,赶紧再给周队长安排一套!”
“请稍等,我需要先记录一下。”系统提问,“请问这是新的待客之道吗?”
云归咬牙硬撑:“……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