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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黄泉弱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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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寐微愣了片刻,然后楞楞地喊出了她从未叫过的两个字,“小叔。”
苏河轻轻“诶”了一声,感叹地笑道:“苏寐,咱们真是好久好久没有见过了。”
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小叔,苏寐察觉到了他眼中真切的喜悦,她想了片刻,不由微微勾了勾唇。
苏河眼中一亮,显然更加高兴,“别担心,我现在就带你出幻境!”
话落,苏河眨眼对苏寐笑了笑,然后,下一瞬,他们就已出现在了三途司中的某条小道上。
道旁立着银石宫灯,脚底铺着暖暖的鹅卵石,花园里,隐约可看见花树的轮廓,假山之下泉水叮叮咚咚地流淌着,灯影俏寐朦胧,反射着花树的影子也带了几分绰约风姿,恍惚之间仿佛置身于某个园林之家的后花园。这便是苏寐初次见到的三途司,完全不同于人们对幽冥地府的想象。
苏河很快进入了小叔的角色,略殷勤地问:“苏寐,你想住在哪里?”
苏寐闻言转身,没料到身后风景也出乎她的意料。
好像辽阔的黑夜世界完全在她眼前铺展开来,其中闪烁的万家灯火就是夜空里的星星,在星星的窗子里,住着日作而出日落而息的一户户人家。再看横亘在三途司与另一边世界中间的那条黄中带朱的河流,河面笼罩着千年不散的白雾,在静谧夜色的映衬下,似乎也不再让人那么恐惧了。
苏寐随着苏河移步岸边,这才发现三途司似乎就建在黄泉的某个小洲上,黄河绕洲而过,完全包围着三途司,远看,三途司既像黑夜世界里的一盏明灯,又像一座边际孤岛。
苏寐曾听闻,黄泉上不仅无法御剑飞行,而且黄泉弱水极其排斥法力强大者,无论神仙妖灵,越是法力高深的人,就越难渡过黄泉。而渡不过的人,会被黄泉毫不留情地吞噬,瞬间化为枯骨,沉入黄泉。反而普通的人更容易通过黄泉,因为人死后,一般会在河岸的另一边遇到孟婆的接引船。黄泉上,只有孟婆的接引船能够自由通行。
难怪三途司中即使有一座婆娑妖狱,妖族也不敢来挑衅三途司。而无言也选择了从不离城寻找进入婆娑妖狱的方法。
三途司在昔泽大陆的超然地位,根本无法撼动。
毕竟,谁不惧怕黄泉弱水?
苏寐看了片刻,便收回了目光,她并没有在四周看到青轶。
苏河立刻耐心地向苏寐解释:“他在另一处,三途司人很好客的,自然会有人照看他。”
苏寐淡淡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在意苏河脸上流露出的几分不怀好意的笑。
苏河将苏寐引到房间前,正想再次摸摸苏寐的头顶,添几分亲近之意,就见苏寐身体似乎忽然变得僵硬了起来,他不由撤手收回,笑着叮嘱道:“今晚,就好好休息吧。希望你在三途司的第一晚,做个好梦。”
“我很少做梦。”苏寐平静地告诉苏河事实。
苏河却诚恳道:“但我希望你能忘掉刚才不好的梦。”
苏寐难得又回应了苏河,“没有那么容易忘掉。”
苏河温柔一笑,“那就暂时不忘吧。”
“好。”
苏河转身潇洒离去。
苏寐看着他的背影,心中想道,与小叔的相处,虽然有丝尴尬,但似乎也不错。这一世,她没有与亲人相处的经验,也从未想过遇到亲人。
她的父亲,应该也是与小叔很像的人吧?
苏寐并不知道,三途司另一处,由于苏河的刻意为之,照看青轶的人却是净瞳。
夜影深深,灯光摇曳,净瞳看着闭眼斜靠在榻上的青轶,怎么看还是觉得眼前的人满腹心机,当撵而远之。
可惜现在仍在三途司,后一条似乎不太好做到。
净瞳暗暗思忖了半晌,果断收回了目光,准备去找苏寐。
“我听说黄泉弱水,只要有妖不小心沾染了一滴,就可以让他损失百年修为。”
身后,青轶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净瞳的背影,别有意味地说了这么一句。
净瞳的猫爪僵在半空,他冷哼一声,转过身,高冷地盯着青轶,“就算三途司步步皆是弱水,那又如何?”
与你这个试图装病娇让寐寐心软的野心家,有什么关系?
青轶面无表情地瞥向净瞳,“好心提醒你一声,罢了。”
净瞳心头火一下子被撩拨了起来,“若不是你,寐寐怎么可能陷入梦妖的幻境?”
房中久久没有听到青轶的回答。
净瞳心中愤怒渐渐退了几分,“哼,别以为寐寐和我看不出,不离城这一行同样也没逃过你的算计。”
青轶终于开口,却不答反问:“你还看出了什么?”
“当然是无言的别有用心,撷云的接近也是因为婆娑妖狱,还有——”净瞳说到此,忽然一顿,眼眸里火光又起,“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又在算计我们?”
青轶依旧面无表情,沉声吐出了四个字,“黄泉弱水。”
净瞳眸中闪了几闪,刹那间明白了青轶的暗示。
无言和撷云为了进不离城寻找婆娑妖狱的线索,已经不惜在不离城上演一出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戏码。
如今不离城毁了,他们的下一步必然是另寻他法,进入三途司,再接近婆娑妖狱。
但三途司四面环绕皆是黄泉弱水,硬淌黄泉弱水显然不是上策,他们会如何进入三途司?
净瞳陷入了沉思中。
房中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青轶这才慢慢敛了眼底闪烁的微光,任自己彻底躺平在了榻上。
不离城此行,青轶的确没想到会半路又杀出一个无言。那日,在不离城街道,他虽窥见了暗处的无言,却不确定他的目的。现在不过几句试探,净瞳倒是给他透露了不少信息。
无言、撷云、婆娑妖狱,原来峭岄妖城的夜骞打的竟然是三途司的主意。夜骞想进入婆娑妖狱救出谁,似乎不言而喻。
但无论如何,曾经烜炀得到的神力应该已经回归苏寐本体了。不离城的事暂时也算了结了。
接下来,该轮到芳机了。
只是苏河已经出关,这件事,忽然变得有点无法预料了。毕竟芳机是同他有前缘旧情的女人。
这一夜,苏寐仍旧没有想太多。就像苏河所说,她睡得很好,也做了一个美梦。
早餐时,苏寐将梦简短地对苏河说了,苏河立刻露出了欣慰放松的笑。两人之间的那份尴尬疏离感,似乎一下子消解不少。苏河也很快明白了以后他该怎么与苏寐相处。
似乎只需真诚相待,苏寐就会给出同样真挚的回应。
简单,真挚,不需考虑太多,也没有什么拘束,苏寐要的就是这样一份简单至纯的亲情。
苏河心下了然,两人之间的相处渐渐越来越和谐。
青轶和净瞳来到亭中时,看到的就是苏河与苏寐似乎相谈甚欢的情景。至少他们第一眼看到时,心中闪过的就是这样的感觉。后来,他们才知道,苏寐仍然话很少,但苏河风趣健谈,苏寐也难得句句都有回应,所以才让他们有了两人相谈甚欢的错觉。
青轶和净瞳慢慢步履一致地向亭子靠近。
“你看,寐寐有小叔了,不理你了。”净瞳故意道。
可青轶很快扳回一局,“他不理我,就会理你吗?”
净瞳傲娇地瞥了青轶一眼,步子渐渐迈得快了一些,“我和寐寐经历过什么,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
“对,怕不小心嫉妒死你!”
净瞳不屑地瞪了瞪青轶,然后高兴地向苏寐举起了猫爪,“寐寐!”
苏寐看到净瞳仍然精力十足,心下一松。苏河窥见苏寐的表情,看向净瞳的目光里,瞬间多了一丝兴味。
净瞳迅速跃上苏寐旁边的椅子,一边和苏寐打招呼,一边眼睛滴溜溜看着桌上的早餐。一桌的清淡素食,符合寐寐的口味,可是不符合他的呀!
苏寐在苏河的友好“建议”下给净瞳夹了一个菜包,示意他吃。
净瞳注意到两人的眼光交流,想象着他在苏河面前用猫爪抱着包子啃的情形,顿时觉得苏河就是故意想让他在寐寐面前出糗,立刻毫不客气地瞪了苏河一眼,冷冷问道:“三途司的早餐没有馄饨?”
苏河故意悠悠一笑,假装恍然道:“我说你怎么幽怨地盯了菜包许久,却不下手,原来是想吃馄饨。”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苏河觉得净瞳待在苏寐身边,应该挺能为她解闷,他继续故意道:“但是,三途司也只有素馄饨。”
“偌大一个三途司,竟然只有素馄饨?”净瞳也故意装出一副惊讶,却不罢休的样子。
苏河说得理直气壮,“因为我吃素。”
三途冥君吃素?净瞳一点都不信。
没想到下一刻,谎言就已被人拆穿,“谁说三途司只有素馄饨?还有冥君,你何时只吃素了?你的口味数百年都没变过了,这可是一件值得三途司大张旗鼓更换厨子的事!”
听听这浮夸的语气,说得多妙!
净瞳没去关注未见其人、已闻其声的这个人,反而仍然盯着苏河,但苏河连睫毛都没动一下,脸上依旧是一副笑意盈盈的样子,而且,很快,苏河竟饶有意味地看向了净瞳。
净瞳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被人抱入了怀中,“哇,你这只又白又嫩的大团子,原来在这里啊!”
净瞳身体被迫悬空,他立刻开始挣扎起来,“你是谁?快放我下来?”
“这么快就不记得我了?没有我,你哪能渡过黄泉河来到三途司?”净瞳往上看去,果然见到了一张似乎有点熟悉的脸,秾丽张扬,魅惑至极,这的确是渡他过黄泉河的人,孟婆?
“无论是不是,你也得放我下来!”他才不要让人一直像只宠物抱着!
“如你所愿。”
孟婆说着走到空着的椅子上坐下,然后笑盈盈地将净瞳放到了桌上。
净瞳刚被放下,立刻就想窜回苏寐身旁的椅子上,不料孟婆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的意图,迅速又将他抓回了手中,接着便开始极殷勤地为他介绍起桌上的其他早餐来,“你别看这都是素食,咱们冥君极挑剔,所以,这里的素食,味道好极了!”
孟婆笑着冲净瞳眨眼,可净瞳只想逃离这个女人的魔爪,他哀怨地向苏寐求救,苏寐见孟婆眼中并无恶意,只示意他稍安勿躁。
净瞳无奈地叹了口气,佯装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苏河后,便迅速转换角色,开始“颐指气使”地指使起孟婆来。都是这位三途冥君的错,不是寐寐的错!
孟婆欣喜地抚了抚净瞳的皮毛,“大团子,你怎么这么聪明乖巧!”
净瞳联想起孟婆刚刚对苏河的“夸赞”,净瞳觉得孟婆分明是在暗暗“威胁”他。如果他就是不识时务,又怎么样?
一人一猫,你来我往,餐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青轶“极没眼色”地走到苏寐身边坐了下来,彻底抢占了净瞳的位置。
苏河见青轶坐到了苏寐身旁,心中似乎又有那么一点愤怒的小火苗被点燃了,于是很不客气地又向青轶主动发起了挑战,“或许三途司更换厨子,的确是一件值得大张旗鼓的事。毕竟苏寐的口味也偏向清淡,你说是不是呢?”
青轶没有回答苏河。两个男人仍旧选择了最激进也最能泄愤的方式,直接离席开打!
但苏寐并未关注。
孟婆百无聊赖地朝两人决斗处看了一眼,叹了一句:“三途冥君变得恃勇斗狠,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之后,便将注意力移回了净瞳身上。
净瞳更是在心中不屑地腹诽,拳打脚踢,激情泄愤!这是莽夫所为!
孟婆趁机又给净瞳夹了一块马拉糕,看着净瞳双眼直冒星星,“对,他们俩此刻,比莽夫还不如!”
净瞳吃饱喝足后,青轶和苏河的决斗还是没有结束。
净瞳想到昨晚青轶的暗示,决定有必要和苏寐交换下默契,他堂而皇之地回到了苏寐身旁的椅子。
孟婆挑挑眉,脸上笑意依然,“反正你应该没那么快离开三途司,我不急,你总会知道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净瞳用冷哼回应了孟婆,接着,他便用猫爪扒拉了一下苏寐的衣摆。
苏寐低下头,疑惑地看向净瞳。
孟婆却突然将目光移向了苏寐,抢先开口试探道:“我猜猜,你想告诉她什么——是那位没能渡过黄泉河的捉妖师的事?”
“什么捉妖师?谁没能渡过黄泉河?”净瞳非常不高兴孟婆打断了他和苏寐的谈话,虽然他们谈话还没开始,但净瞳非常愤怒,正当他准备回怼孟婆时,他忽然意识到:“你说的难道是……沈寞?”
“或许吧,这位捉妖师,可不止来过三途司一次。他知道黄泉弱水的厉害。”孟婆语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随心散漫,但脸上神态中却多了一抹独挡一面的果敢。
“寐寐,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沈寞……很可能真的没有渡过黄泉河!”净瞳没想到,沈寞当时竟然也跟着芳机进了白雾。
“不过……”孟婆若有所思地想了想,狡黠笑道:“也说不定。你们当时不是跟着芳机吗?或许芳机带他来了这里。”
“芳机就是那个去了不离城废墟的女妖?”净瞳似在度量着芳机的实力。
孟婆笑着点头,“她就是六百年前血修罗神认可的婆娑妖狱的第一位妖族管理者,也是烜炀的姐姐。”
苏寐捕捉到孟婆话中重要的线索,当即起身,准备离开。
孟婆又好心提醒道:“芳机这两日心情很糟糕,我建议你,不要和她直接对上。而且,这里是三途司,三途司没人想惹她的。芳机为妖时,就脾气火爆,为了冥君,近百年的确收敛了些。但至亲之殇的愤怒,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平复?所以,你可得小心。”
“谢谢。”不论孟婆因何说了这些话,苏寐心中感激。
不料,几乎就在苏寐话音落下的瞬间,另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同样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想找我质问沈寞的下落?那么,就要看你敢不敢去黄泉弱水与他相伴了!”
来者相当不善。苏寐脑中第一时间划过这个念头,接着,她便从孟婆唇角忽然勾起的笑里几乎确定,来人就是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