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良辰》莫若千颜

1、1

　　我叫赵良辰，23岁，在一所高中当语文老师。邻居们说起我时，都说我是乖巧的女孩子，踏踏实实的做事，从来不惹祸。她们说的大部分是事实。但是，我惹过事。还有，我骨子里追求刺激，不喜欢这样规律的不行的生活。
　　也许有人问，既然我追求刺激，为什么还来当老师。当老师就注定只能规律的生活了。没错，我也是这么认为。可是，我想说的是，我爷爷奶奶是老师，外公外婆是老师，爸爸妈妈是老师，叔叔婶婶、阿姨姨夫都是老师。我不知道如果我不当老师，会不会破坏这个家庭的平衡性。最终，我当了师范生，毕业后进了这所重点高中。
　　迄今为止，我觉得自己做的最刺激的事就是策划了一场私奔。事情是这样的，我上大学之前都是短头发，一封情书都没有收到过。这也是我觉得自己最失败的地方。多少年的年级第一也不能弥补这样的失败给我带来的伤痛。于是，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开始蓄发。经历了一个漫长的夏天和冬天，头发终于长了，我也收到了第一封情书。贵州山区的一个男孩子，长得还不错。第一次被人追，我马上就同意了。谈了四年，我们就像一般的情侣一样。毕业的前夕，他突然跟我说他想回去。他说他们那里的教育太落后了。一句话，我哭了大半天，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好人。然后我说我也去，去支教。那天晚上的情人坡几乎没有人，满天的繁星就这样被辜负了。他突然抱住我，紧紧的。他说：“良辰，我爱死你了！”
　　那是他第二次说这句话。第一次的时候，我们谈了快三月了。按照一般的进展，我们就该接吻了。还是在情人坡。那天没有人我能理解，因为天正在下雨。我们站在坡上，他突然收起了自己的伞，走到我的伞下。我瞪着眼睛看他。然后他的脑袋低下来。“啊！”我惊叫了一声，下意识的推了他一把。他骨碌碌从坡上滚下去。好半天才爬起来，衣服上满是泥水，脸上也沾上了，站在坡下，笑，大声喊：“良辰，你怎么这么可爱？我爱死你了！”
　　去火车站的时候，我被绑架了。被我爸我妈，还有我大票的老师亲人们。之所以说是绑架是因为他们动作很粗鲁，男同志上前箍住我的手臂，女同志拖住我的箱子，老同志挡在我和他之间。只是没带绳子还有胶带粘住我的嘴。我一直不明白是怎么被他们发现的，然后浩浩荡荡的赶到了这里。
　　我全身上下都不能动，除了脑袋。然后我的脑袋一把被我奶奶抱在怀里。她哭着说：“良辰，你就这么舍得我们啊？”
　　我奶奶是特级教师，很文艺一个人。跟我说话从来都是笑眯眯的，这是她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然后我妈的巴掌落下来。头顶、肩膀、背部，无一幸免。她经常打我，可是那是我第一次觉得痛。她边打边哭，“赵良辰，你这个没良心的。你这个没良心的，赵良辰……”两句话，反反复复的说了多遍。
　　火车站很噪杂，夹杂着各地的方言。然后我听见他说：“良辰，我走了！”
　　“不要！”我觉得自己用尽了所有的气力来呼喊这句话。
　　可是，没有人应。我只听见轮子碾过水泥地面的声音。清晰的，模糊的。从我心上碾过，留下辙印。
　　我的世界开始归于宁静。漆黑一片。
　　我被塞进一个大面包车，不停的有人挤进来。我一直昏睡，从上海到老家有很长很长的路，可我一直睡着，不愿意醒来。
　　那个暑假，我们家很热闹，每天都有人拜访。他们随手拖过一个凳子就坐在我面前开始滔滔不绝。他们说爷爷奶奶外公外婆那么疼我，我怎么能狠得下心去那么远的地方。他们说我爸妈只有我一个女儿，我怎么可以不照顾他们。他们不停的说。然后我说：“你挡着我看电视了。”
　　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莫测的神情。然后我表弟笑了，他从左边的沙发上跳到我身边，狠狠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壮士，你好强悍。”
　　我表弟一直叫我“壮士”。因为我吃的多。我喜欢吃米饭，痴迷的那种，几乎每餐要吃两碗。每次我去盛第二碗的时候，我表弟就在我后面喊“壮士”。我高中的时候，头发只比他长一点，有时候还没他长，他一直把我当男生看。冬天的时候，捏一团雪球就丢我脑袋上。要不就从背后狠狠的推我一把。他从不夸我。那是他第一次夸我。
　　我笑笑，站起来，拍拍坐麻的屁股，走到玄关处换鞋。
　　“你干什么去？”我妈拦在门口。
　　“应聘。”我说。
　　我是真的去应聘，去了我以前念的高中。
　　忘了说了，我爸已经不当老师了。他调到教育局了。然后我的面试一点悬念也没有。我进了那所高中开始教高一语文。
　　我开始了朝九晚五的生活，没有业余活动。第二个学期的时候，我跟学校的一个女老师在学校附近合租一间公寓。那个女老师很漂亮，我喜欢她。我喜欢美食，还喜欢美女。但是，我喜欢她比其他的美女又要多一点，因为她的名字我也喜欢。何夕。她的名字。
　　三月份的时候，办公室来了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男人穿的极为体面，他很客气的跟办公室里所有的老师打招呼，然后问身边的女孩子：“肖潇，你喜欢哪个老师？”
　　他很温柔的说话，像一位父亲问自己的女儿喜欢哪件玩具一般。
　　女孩子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走到何夕身边，说：“老师，你能帮我补习语文吗？”
　　何夕当时正在喝水，呛住了，咳嗽了半天，拼命的摇头，“我再也不帮人补习了。”
　　女孩子很失望了看了一眼男人，挺委屈的样子。
　　我就见不得人家委屈，飞快的低下头，挥笔改试卷。然后我觉得我周边的光暗下来，猛得抬头，是那个受了委屈的女孩子。她问：“老师，你……”
　　“这里老师很多的。”没等她说完，我赶紧指了指办公室数十位没有课的老师。论经验，我最浅，连何夕都来快两年了。论学历，我也最低，我只是本科生。何夕还是F大的硕士毕业。更不用说那些教了多少年书的老教师了。本来要求补习语文的学生就少，我要是抢了前辈的饭碗，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可耻。
　　“李老师是特级教师。”我指了指坐在角落里一个已经发福的中年女教师。她当年是我的高三班主任，能力相当强。
　　“好胖。”她嘀咕。
　　“程老师……瘦。”
　　“好老。”
　　“李老师。”
　　“男的……”
　　“……”
　　“最重要的是，”她凑过来，“她们好……丑。”
　　我惊呆，瞪大眼睛看她。她朝我眨眨眼。
　　肖潇是学美术的高三生，专业考试一结束就开始了补习。语文数学英语等等全部找了老师恶补，而且清一色的是年轻的女老师。说起来，我刚开始当老师，带的又不是毕业班，对高考的程序已经相当陌生了，可是肖潇愣是跟在我后面学到高考，成绩还说的过去。再加上她专业课成绩优秀，考上了中央美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