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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中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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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珠不怎么样,但是这当然不能说。
王熙凤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没松动,拍着李纨的手背安慰她:
“我只瞧了一眼,珠大哥虽是睡着,看着倒还好。只是那屋子里闷闷的,你得了空,嘱咐丫头们,给他的屋子通通风。”
李纨听了这话,虽知是安慰之语,心情也稍稍好了些:
“我何尝不是这么想!这几日忽冷忽热的,且不敢开窗户。”
两个人絮絮地说了些有的没的,王熙凤忽然回头看看我和清儿,皱了皱眉。
会解读王熙凤表情密码的平儿此刻不在,我和清儿谁也没懂这皱眉是什么意思。
等到看她用手帕掩了嘴,我才反应过来她是想吐,连忙找这房间里有没有可以接一下的水盆。
但是孕中反应强烈,已经来不及了。王熙凤有些狼狈地起身,防止弄脏李纨的床。清儿离得近,紧走两步,双手一捧,竟生生接了她呕吐的秽物。
我急忙也走过去,扶着王熙凤替她顺气。
李纨也刚刚反应过来,忙说:“漱口盂在外间架子上……也不用了,赶紧给你们奶奶弄点热水擦一擦吧。”
李纨房中的小丫鬟们已经帮忙拿来了盥洗和漱口的用品,团团围住王熙凤。
王熙凤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接了茶水漱过口,方僵硬地笑着向李纨道:
“叫你看笑话了,实在是我一下儿没缓过来。”
李纨笑着摇头:“这有什么的,谁没有这一遭呢?倒是你的丫头,可怜见的,少不得你替她擦擦手罢。”
清儿早就自己去洗手了,听了这话,回头笑道:“珠大奶奶,这话可折煞我了!”
王熙凤收拾停当,端着茶杯坐下,有点得意地对李纨说道:“这倒罢了,她难道自己不会洗手?”
李纨又摇了摇头。
因了这突然的一吐,两个人又有许多话聊,一个传授经验,一个虚心地学,直聊到书房里传话说老太太、太太要传晚饭了,才截住了话头,相携往前面书房走。
吃过饭,大家便不再打扰病人,各自散了。王熙凤要送长辈们回房,贾母推辞:
“你也累了,别再绕一大圈了,外面有小轿子,我们坐了回去很方便。”
王熙凤听了这话,才放心地辞了长辈们,带我们转身往家里走。
走了没两步,迎面遇到了平儿。
王熙凤停步,劈头就问:“你从家里来?琏二爷回来了吗?”
平儿拿着一领斗篷,见王熙凤已经披着斗篷了,笑着说:
“我怕奶奶冷才巴巴地送来,没想到奶奶已穿上了。”
然后才回王熙凤的话:“不曾见到二爷回来。”
王熙凤翻了个白眼:“不知道外面有什么好,去了就不回来!”
我转移话题:“平儿姐姐,就这么不信任我和清儿姐姐吗!”
平儿没答话,也没否认,只跟着我们往回走。
王熙凤却接了话:“平儿真是的,要我是清儿和春儿,我必不依,必要说你这是在寒碜我们!”
平儿见王熙凤出门了半日,精神仍然不错,才松了一口气。
王熙凤转身,又开始数落清儿:
“你心也太实了,什么东西你都接?”
清儿不好意思地低头:“清儿担心奶奶嘛。”
王熙凤便拽过清儿的手要看,清儿说没什么好看的,两个人拉拉扯扯地玩笑,笑声洒了一路。
平儿早就忍不住问我发生了什么,我便把清儿接秽物之事跟她说了。
平儿夸道:“还是清儿机灵!”
一个说清儿机灵,一个说她心实,倒是都没有错。
我只扪心自问,如果是我,我肯定做不到。
王熙凤不发脾气的时候,是个好老板,但我肯定不会像清儿那样,全心全意地依赖她。
一边走,一边笑闹,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夹道,夹道旁的院里都没点灯,到处黑黢黢的,好像没人在住。
王熙凤不禁加快了脚步,问:“这里是什么地方?白天走不觉得,晚上怎么觉得阴森森的——”
我不迷路就不错了,当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清儿也迷茫地摇摇头。
平儿想了一会儿,说:“是了,这地方原来并没人住,后来二爷把两位姨娘关在这里了。”
王熙凤听了这话,忍不住笑:“这么说,这是咱们家的院子,这儿一共四个人,竟有三个不知道!”
我细想一下,也觉得好笑。
正再一次笑作一团,王熙凤忽然狐疑地停下了脚步。
“平儿,这当真是那两个姨娘的院子?”
平儿从来不路痴,她很自信地应了。
紧接着,所有人都发现了不对。
这两个姨娘睡得这么早吗?还是说没人给她们蜡烛和油灯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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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十分适合幽禁的小院子坐落在王熙凤居所的右侧,隔着一道矮墙和一排茂密的杨树。虽然被泛指作“琏二爷家的院子”,但却是单独开门的,大门比正房正院的大门靠后些。
此刻我们几个都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转过侧面的院墙,很快就到了院门口。
院门大敞着,小院没有影壁,院中景色一览无余。一个人也没有,倒是有个晾衣架,上面搭着几件五颜六色的衣裳。
王熙凤疾步走过去,仔细查看那几件衣裳。
其中有件水蓝色的男人的中衣,连我看着都十分眼熟。
王熙凤用两根手指夹起那件衣服端详,我们忙跟上去,我扶着王熙凤的左臂,感觉她的手臂都在发抖。
这时,东侧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爷来了怎么不进……”
开门的人,话说了一半便急忙住了口,捂着嘴睁大眼睛,好像看见了什么可怖的东西。
王熙凤紧紧地盯着那个人。
半个身子探在门外,只穿着轻纱的中衣,该看的不该看的全都若隐若现的孙姨娘。
一片沉默,随在王熙凤身侧的我只能听见她越来越重的呼吸声。
我突然感觉手腕一紧,是她冰冷的手,正不自知地扣紧我的手腕。
良久,孙姨娘才找回自己的嗓子:
“呀,二奶奶怎么大半夜的突然来了?进屋坐坐,喝杯茶吧!”
王熙凤恨道:“我哪里敢喝你的茶。”
孙姨娘一愣:“什么?”
王熙凤清清嗓子:“没什么,这件衣服,是谁的?”
“我——”
孙姨娘一时没想到合适的借口,嗫嚅着不敢回答。
她捏着手中的帕子,左看右看,却正看到了刚刚出现在门口的醉醺醺的贾琏,瞬间脸色更白了。
王熙凤也闻到了随风飘来的酒气,回头向院门口一望。
“好啊,你们这对奸夫□□!”
王熙凤怒火中烧地将那件中衣狠狠掼在地上,一句话没骂完,嗓子就劈了,两行泪也滚珠似的落了下来。
“我要去回老太太、太太,你们都合起伙来骗我,不想让我好过了!”
贾琏吓得酒都醒了,连忙上前把王熙凤搂在怀中不让她动弹,嘴上说着:
“好妹妹,你误会了,误会了……”
王熙凤仍然很气,眼睛都红了,挣扎着想把孙姨娘拽出来,只是贾琏用了十分的力气,她一时挣不开。
贾琏软着声音安抚她:
“原是我看她们两个禁足无聊,生了恻隐之心,让她们给我缝缝衣服打发时间……”
真是漏洞百出的借口啊,但是王熙凤看起来竟然信了,身体也安分下来,不再挣扎。
贾琏松了口气,禁锢着王熙凤的手也略放开了些。
王熙凤甩开贾琏,迈步就向孙姨娘走去:
“若真是这样,先前我问你,你为什么不敢说?”
随着她一步步地靠近,孙姨娘心虚地一步步后退。
喝多了的贾琏勉强控制着自己的身体,随在王熙凤身后想要把她抓回去,我们几个想要去拉,又怕添乱,只能瞅准了机会向战场靠近。
“贾府穷得揭不开锅了,一个中衣也要姨娘去缝?既是禁足,你们一盏灯不点,倒大开着门,这就叫禁足?”
王熙凤连声逼问,孙姨娘两股战战,一边发抖,一边往后缩,直到一双绣鞋抵上了门槛,再退就退进屋里了。
贾琏在后面东倒西歪地拉着王熙凤的斗篷,但是王熙凤自幼习武,岂能次次都挣不开一个醉酒的贾琏?
走到门口,王熙凤一拉虚系着的蝴蝶结,斗篷就应声而落,倒闪了贾琏一个趔趄。
她头也不回,伸出戴了长长护甲的手,拽住孙姨娘的领子,想要给她一巴掌。
孙姨娘情急之下,迈进房中,下狠劲把房门一关。
“砰!”
那门竟然真的关上了,只剩王熙凤呆坐在地上。
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
一秒钟的沉默过后,平儿先扑了过去:
“二奶奶,你怎么样?”
我和清儿也连忙围上去。
贾琏被连番惊吓,大脑是彻底清醒了,但是还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只能连滚带爬地迈上厢房门口的那两级台阶。
王熙凤无声无息地靠在平儿怀里,双眼紧闭,嘴唇都失了血色。
时间又过了很久。
久到孙姨娘都忍不住打开门看看到底怎么样了,贾琏更是颤抖地把手指探到王熙凤鼻下,试她的鼻息。
众人:……
琏二爷您是怎么想的呢?
王熙凤可能也被无语到了,她轻轻躲开贾琏的试探,恹恹地睁开眼,眼中已经不见了怒火,全是恐惧。
“她竟然推我,她好歹毒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