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25、嫁纱

　　西京的达官贵人都在瑞蚨祥做过衣服。这里有北晉最全的料子，无论是西地的暗花牡丹花纱，还是晋中特有的重不过百铢、望之若雾的透背名品，甚至连远到冀州城的黄草心做成的花练应有尽有。它还有几百名绣娘，精工细作，务求让最挑剔的大娘子都挑不出毛病。为了凸显自家绣工与众不同，它放一了华丽的嫁衣在当眼处，嫁衣上绣满了百花，春桃夏荷秋菊冬梅自不在话下，姹紫嫣红，百花有百态，姿容万千，均栩栩如生。
　　阿离不知是嫁衣，只为这巧夺天工的针法吸引，绕着这嫁衣看了又看，然后说：“绣得真好，下次我要让徐嬷嬷做一件。”
　　顾睿笑道：“你喜欢。何须等下次。掌柜的，依这式样，给这位姑娘做一身。”
　　瑞蚨祥掌柜哪里不认识这镇国公府的二少爷，年年都上门量身裁衣的，他赶紧前来殷勤招呼。一听顾睿说要做镇店之宝的嫁衣，知道大买卖来了，干脆让小二把铺子关了，让他们不受打扰，任意挑选。
　　顾睿让掌柜的把最好的都拿出来给阿离挑选。以前衣食住行都是阿娘安排好了，他只一心读圣贤书，哪里懂这些花花绿绿料子？自然是阿离喜欢就好。
　　偏生摊出来的阿离没看上，反而看上了放在里头柜子里的一匹青色绫罗花纱。
　　顾睿自然让掌柜的拿出来。
　　掌柜面露难色，请顾睿借一步说话，将顾睿引到一旁侧室后才说：“御史大人好眼力，这绫罗花纱确是不可多得的上品。只不过这一匹是有主顾了的。还请大人另选一匹。”
　　顾睿问：“这花纱仅此一匹吗？你把这匹给我，再织一匹给你那主顾不就好了。”
　　掌柜为难道：“大人有所不知。这绫罗花纱不好织，一年了才织了这么一匹。这不能给您呐。还请大人另选一匹。”
　　顾睿说：“是谁个订了？我看认不认识？这嫁纱我买定了。”
　　掌柜就担心他说这个，才把他引开。掌柜说：“论行规，小的不能告诉大人哪一位主顾。只是，只是……”掌柜怕不说又失了这笔大生意，咬咬牙还是说了：“这主顾，这主顾大人也认识。”
　　“哦，那就好办了。是哪一个？”
　　“顾老夫人。”
　　“我阿娘？”
　　掌柜接着说：“这纱是大人出征前，老夫人和左相夫人来选料子做嫁衣时，老夫人一眼相中并定下了的，说要给大人大婚之用。可巧大人今儿来了，也选上这一匹。”掌柜的在此浸淫多年，看多了世家子弟瞒着自家阿爹阿娘娶外室的，正经人家的嫁衣，哪是公子哥儿陪着来买的？不过，这样的主顾才好，花钱疏爽，不问价格，和顾睿同出一撤，只买心头好。京中早传顾家与王家要结亲，掌柜的一听他要做嫁衣，一看那姑娘并非王家小姐，猜他是要置一外室。可这姑娘偏偏选上了顾老夫人看中的这一匹。对这种世家子弟不好说重话，免得得失主顾，掌柜只能引到一旁，旁侧敲击。
　　孰知顾睿听说是他阿娘选的，没有不高兴，反而笑道：“那太好了。说明她们品味相当，就这一匹了。掌柜不要担心，我自会去跟阿娘说，我用了她这匹料子。还有，也帮我做一身。”
　　掌柜傻眼了，这敢拿正室的料子给侧室做嫁衣的还是头一回见。不过，这是人家家事，不好下嘴多说，做好自个的生意要紧。他说：“老夫人自是也给大人选了一身。大人您看您是老夫人选的那一匹，还是今儿自个再选一个？”
　　顾睿说：“就用我阿娘选的吧。”正好省事。
　　阿离选完，陈凉还在那犹豫不决，他也是从没自己买过料子，也是阿娘做什么穿什么。顾睿见状道：“陈凉，要不我帮你选？”
　　闻言，陈凉如释重负，谢过顾睿。
　　顾睿依着自己过往穿过的料子选了几匹，招呼他去量身，做了春夏秋冬四季的马球服蹴鞠服猎装还有便装等等，最后叮嘱掌柜的马球服要尽快，这两天要用，余下的可以慢慢来。
　　后又对掌柜说：“掌柜，再依着谢伯爵府家六少爷的身量，给他做这四季一式的。做好送伯爵府上去。”免得到时候又说自个偏心眼。
　　掌柜的又为难了，他说：“大人，小店不曾存有六少爷的身量。”
　　“哦？他家不曾在你这做过衣裳？”
　　“六少爷不曾。”
　　顾睿打量了一下陈凉，对掌柜说：“祁俊身量和他差不多，你按他的来做吧。若不合适，他日你帮他改便是。”他又帮谢祁俊选了料子，叮嘱和方才一样，马球服急用，需要掌柜赶工。
　　掌柜无不应承。留地址的时候，掌柜一看，这嫁衣果然不是送镇国公府。可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挂账镇国公府。这小御史大人手笔大，不挂账，当场付清，钱银两讫，有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日后两房打起来，也不关自己的事情。掌柜点头哈腰恭敬地把这位大主顾送走。
　　在瑞蚨祥门口，陈凉拜别顾睿。
　　顾睿带着阿离往丰乐楼去。
　　丰乐楼是西京的老字号，临水而建，楼高三层，分别有五栋楼。五楼相向，珠帘绣额，灯烛晃耀，气派非常。这里生意火爆，一般人不容易得到座位。顾睿自是早就订了临河的阁楼厢房，所以一报名字，店小二便热情往里面引。
　　里面别有洞天，店家在里面挖了个月池，依楼似月悬，两旁种满奇花异草，芬香扑鼻，阿离赞叹不断，这繁华远胜冀州城。
　　丰乐楼名菜套四宝上来的时候，阿离赞叹不绝。只见鼎内清汤浮着一只肥鸭，小二用刀切开，才发现鸭里套着鸡，鸡里套着鸽子，鸽子里又酿着鹌鹑，鹌鹑里还煨着鹌鹑蛋，一环套一环，灵巧精致。哪像冀州城蒸鸭子就是一整只鸭子，鹅就是一整只鹅，它这做法五味俱全，汤甘香味浓厚，煞费心思。
　　阿离说：“难怪冯嬷嬷心心念念这丰乐楼。果然是与众不同啊。”
　　“冯嬷嬷也来过丰乐楼？”顾睿问。
　　阿离点头道：“冯嬷嬷给我讲过这套鸽子，今儿见着了，真是精致。”
　　“这叫套四宝。冯嬷嬷是西京人？”
　　“是啊。冯嬷嬷跟我说了好多西京好吃的呢。可惜今年吃不上樱桃煎了。”
　　冯嬷嬷居然是西京人？顾睿始料未及。他问：“今年吃不上可以来年。冯嬷嬷可是一直从西京伺候你到四方神山？”
　　阿离点头道：“冯嬷嬷对我最好了。”
　　“那徐嬷嬷是南燕人？”
　　“是啊。她常常嫌弃我说话有西京口音。总是看我不顺眼。说我笨，丢师父的脸。”提起冯嬷嬷，阿离一脸嫌弃。
　　“你现在不再看徐嬷嬷的脸色了。你可还记得当时你家的宅子在西京什么方位吗？”顾睿问。
　　阿离摇摇头道：“不记得了。只记得有一个很大很大的院子。然后，大火把屋子都烧塌了半边。就这么多了。”
　　顾睿说：“西京的大宅子可不少，光凭个院子很难找。你再想想有没有别的什么特别的？”
　　阿离想了半天说：“花园有一种花，像球那么大，我常摘下来踢着玩。”
　　“球一样大的花？长什么样子？”
　　“就是圆的，像球一样。”
　　顾睿问了白问，他无奈道：“这样可难寻啊。我都没看过你说的这花。”
　　阿离说：“找不到就算了。反正我又不是来寻老宅的。寻着也是一破屋，住不得人。”
　　华灯初上时，从包厢的窗户望出去，外面街上满是宝马香车，川流不息；河里虹桥倒影，兰舟飞棹，热闹非凡。再远一点是谢娘桥，有人在桥边放荷花灯，荷花灯又叫和灯，寓意团圆和美。一盏盏红艳艳的荷花灯顺流而下，好一幅迤逦风光。
　　顾睿见阿离好奇，说道：“阿离是不是没放过荷花灯？”
　　阿离摇头。
　　顾睿说：“那我们就去放一个。”说完，拉着她就往下走。
　　放荷花灯，可以将心愿写在纸上，然后再放进灯里，祈求能够心想事成。
　　“顾睿，我们也写一个吧。”阿离说。
　　“好，你写还是我写。”
　　“讨厌！明知人家不认识字！”阿离捶了他一下。
　　“好，我写。”顾睿提笔写下：愿阿离和顾睿百年好合，永结同心。
　　“你写了什么？”阿离凑个头过来看。“上面是你的名字，我的名字，下面呢？”
　　“下面啊，下面是希望阿离不要欺负顾睿，一辈子对他好。”顾睿笑吟吟地说。
　　“讨厌！你怎么不写你一辈子对我好，不欺负我。”阿离又捶了他一下。
　　“阿离，我早已许诺一辈子对你好。你应该要我向上苍祈求，顾睿要三生三世都在孟婆桥等阿离，三生三世都对阿离好。”顾睿拉着她的手笑话她。
　　“三生三世哪够，得十生十世才好。”
　　“好，那就十生十世。”顾睿笑得合不拢嘴。
　　两人手牵手，一路说说笑笑。
　　顾睿把她送回南门内街的宅子后，跟她说：“阿离，我明天有点事，可能晚点再来找你玩。”
　　阿离点头。
　　顾睿看着她进了宅子，宅门关上才依依不舍往镇国公府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