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情记》南之焱

26、蛛丝马迹

　　镇国公府殿堂楼阁重重，气势恢宏，是顾睿爷爷挣下来的，镇国公府牌匾上的四个鎏金大字还是太祖亲笔所书！后面顾老将军承袭，再到顾睿这一辈，老夫人拒绝了承袭，说由得孩子自己去闯天下。不然的话，顾睿便不是小将军，也不是御史大人，而是人称小公爷了。
　　顾睿一进门，便问阿爹阿娘可曾歇下了，一听说未曾，还在水月亭抚琴，抬脚便往水月亭走。他想跟阿爹阿娘讲他从冀州城带回来一个姑娘，想与她成亲。
　　水月亭是一处水榭，顾名思义，建于湖上，亭子一半在水中，一半在池岸。
　　童子掌灯，婢女摇扇，架一琴于亭中，细看，竟是传说的焦尾琴。
　　顾老夫人坐在梅花绣凳上鼓琴。只见她面容圆润，淡扫蛾眉，梳一高髻，状如玉兰花苞，身穿紫襦纱罗，虽上了年纪，脸上有了皱纹，可看去却气度不凡。此刻她静如处子，弹得却是气势磅礴的十面埋伏。顾老将军浓眉大眼，花白胡子修理得清清爽爽，身体魁梧，头戴山谷巾，宽袖广身，老了虽有点驼背，但力拔山河的架势犹在！他在一旁击节唱和。一看便知，顾睿肖母。
　　他在旁，等顾老夫人弹完才上前给两老请安。
　　“睿儿，快过来，让阿娘仔细看看。”顾老夫人把他喊到自己身边，细细再打量了一番。“听说你受伤了，现在可好些了？”
　　“皮外伤，早好了。阿娘的琴还是弹得这么好。我本想在冀州城找一古木，拿回来给阿娘做张新琴，可惜没找着。阿娘可喜欢那块水玉石料？”顾睿打算先从手信开始引出冀州城的故事，然后再讲阿离。
　　顾老将军插话道：“你个小子，竟敢糊弄你阿娘，送一块灰不溜秋的石头了事。”
　　“送什么阿娘都喜欢。”顾老夫人打圆场道。
　　“阿爹，那可不是什么普通的石头。是阿古拉山独有的粉红水玉，我找了许久，才找到块这么大的！它日教工匠剖开便知。阿娘可以做一摆件赏玩，也可以做镯子发钗，一举多得。”
　　“送阿娘就是独有的，那就糊弄你阿爹了？青金石在冀州城满地都是！”顾老将军吃醋道。
　　“阿爹，那可是在顾公林里找到的！我找遍了整个林子，才找到这么一小块。只够让老林给阿爹你做个扳指。”
　　“听说你给你姑姑送了把扇子？”顾老夫人问。
　　“是的。我用阿古拉山翠鸟的羽毛给姑姑做了一柄团扇。今儿入宫谢恩时顺便给姑姑请安，就一道送了去。姑姑送了我一盒金创药，走的时候忘了拿，还是翊王殿下送到兵部。阿娘是有千里耳啊，这么快就知道了。”
　　“你这孩子，翠鸟的羽毛让文思院做那点翠的步摇不是更好？”
　　“阿娘，是你说的，姑姑不要满头珠翠。咱们姑姑是乐呵乐呵的大笑姑婆，这团扇团团圆圆不是更好？”
　　“傻孩子，现在什么节气了？秋风如庭树，从此不想见！有心人还不编排你讽刺自己姑姑失宠啊。”
　　顾睿懊恼道：“还是阿娘想得周到。我竟忘了这一层！我明儿就去宫里换回来。”
　　顾老将军说：“算啦！你姑姑不会与你计较一柄扇子的。她哪有你阿娘有见地，她压根想不到这一层。睿儿，听说这次你是从黑森林过去三隘口的？”
　　顾睿刚想提这次多亏阿离，后来一想，这个节点提怕阿爹会问得详详细细，若扯出四方神山的莽牯朱蛤就不太妙了，便掐头去尾讲了黑森林那一段。他讲完后，主动提自己第一次大败黑森林的经历，想在这里把阿离引出来。阿离救过自己，是可以大书特书的。结果顾老将军一味安慰儿子，过去就过去了，别有包袱，经历风雨才能后来的顺遂云云，然后大谈自己当年英勇。顾睿竟无从置喙。老将军又问起故交好友，顾睿一一道来。这老将军在冀州城多年，竟就着月光，聊这冀州城的家常，聊到夜深露重！顾睿无从下口讲阿离。
　　顾睿想着要不算了，要不明天再说也不迟，也不急这一天。
　　顾老夫人也是这么对顾老将军说：“老爷，睿儿今天刚回来，你就拉着他问个没完。今儿夜了。有什么明儿再说吧。也不急这一天。”
　　“也好。明儿再说。睿儿，明晚叔伯们都来吃饭，你记得早点回。”顾老将军说完，扶自己娘子起来，回房歇息。
　　顾睿想送他们。
　　顾老夫人说：“睿儿，你不用送了，早点歇息。”
　　第二天一早，顾睿点卯后去了西京衙门，找自家表哥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顾睿的表哥叫周其德，负责六扇门，请他找人盯人最合适不过了。故而顾睿在冀州城的时候就写信给他，请他调查双瑞和梁叔叔，以及莳花馆的影儿姑娘。
　　周其德接到顾睿的信，马上让人着手去跟。顾睿找来的时候，他给了他三份资料。
　　一是关于双瑞的，双瑞和易青一样，也是签了卖身契的。在周其德收到信的那一天，他已经死了。说是偷了主母的金器，赃物从他房内搜出，人赃并获，刚被杖毙。仵作已验明正身。双瑞的家人领了梁家一大笔银子，也不予追究了。
　　二是关于梁黑子的，他和户部尚书周祖锦来往密切。自从梁静事发后，周祖锦便不搭理他，任他攀咬，也纹风不动。丢官抄家后，妻妾均离他而去，现居城西破庙，天天喊冤。
　　三莳花馆的影儿姑娘已从良，可惜在随钱塘富商返乡路上染急病而亡。当地仵作验明正身，确实无疑。
　　三条线索全断。
　　竟然这么巧！顾睿越发怀疑主谋并非梁静。
　　他拜别表哥，照地址去寻双瑞的家人，结果人家一问三不知，还指桑骂槐让顾睿快点走，并朝他泼了一盆洗脚水。走慢点都要被泼到身上。
　　若说是杀人灭口，却留下了双瑞的家人。那么作为首告的易青呢？顾睿索性也去易青家里看看。去到易青家，门户紧锁，拍门无人应。问旁边卖花的老大娘：这里是否住在易青一家？
　　卖花的老大娘耳背，问顾睿道：“什么轻？”
　　顾睿大声重复了一边：“老大娘，易青，易青一家是否住在这里？”
　　“什么咦？”老大娘还是没听明白。
　　这牛头不对马嘴来回几次以后，顾睿转去问旁边的一个小店的店主。店主说：“他们家啊？连夜搬走了，不知道去哪了。不知道是不是欠了隔壁王二麻子的赌债，卷铺盖跑路了。”
　　线索又断了。
　　顾睿在易青家门口停了一会，现在只能去问一问梁叔叔了，到了这份上，应该会跟自己说实话的吧？于是他往城西走去。没走多久，他发现有人跟踪自己。于是故意走进一条偏僻的窄巷。
　　窄巷人烟稀少，转进去的时候，顾睿三步并两步走的飞快，等进去了，他就站在哪里等。看尾巴会不会跟进来。
　　果然，一个小年轻急冲冲追了过来，发现顾睿好整以暇在一旁等着他。他慌了，一个转身想夺路而逃。顾睿一下把他拦住，反手押他在墙上问：“你是谁？为什么要跟踪我？”
　　“我路过。这巷子也不是你，你家的。路过也不行吗？”
　　顾睿看他眉目与易青有几分相像，问道：“你是易青的弟弟吧？”
　　“你胡说，我不认识什么易青！”小年轻挣扎道。
　　顾睿松开他说：“我不是坏人。我认识你哥哥。你哥哥判了流放冀州城，我不放心你们。过来看看。”
　　小年轻揉了揉被墙撞痛了的胳膊，半信半疑地道：“你是谁？”
　　顾睿说：“我是冀州城守将顾睿……”
　　“顾大人？你就是顾大人！”小年轻赶紧跪下，磕头道：“谢谢顾大人关照我哥哥。”
　　“你起来说话。你家人都去哪里了？”
　　小年轻说：“早前冀州城有人来报，给了一笔钱让我们躲起来，免得受哥哥牵连。所以，我们连夜搬到了乡下。”
　　姜还是老的辣，估计是老曹的手笔。
　　“你方才为何要跟踪我？”
　　小年轻不好意思地说：“我以为是要害我哥哥的那些歹人，所以，我，我就跟着了。好记下来，日后给哥哥报仇。我哥哥是无辜的。顾大人，请你明察！我哥哥绝不会勾结南燕出卖北晉的！”
　　“你一直在这盯着？”顾睿问。
　　小年轻点头。
　　“可有什么发现可疑的人？”
　　“我们经常往来的街坊邻居，乡里乡亲我都认识。就两个陌生人来问过我哥哥的事情，一个是小厮模样，我看见他入了梁宅；一个是一个婢女，快到烟袋斜街时就不见了。”
　　“你可还认得这两人模样？”
　　“记得！我就是要专门记住他们！”
　　“那好，你现在可有时间去衙门，把这两人画个像？”
　　“可是，我不会画像。”
　　“不用你画，衙门自有人画。”
　　顾睿将他带回衙门，把一男一女的模样画下来。当场不良人就认出了一个是双瑞，一个是莳花馆的婢女菊红。双瑞已死，这菊红……得去看看。
　　不良人笑道：“御史大人，这个时辰，瓦栏勾舍还没开门呢。须午后过去才问得。”
　　烟袋斜街一条街均是瓦栏勾舍，莳花馆是里面有名的一间，鬓影衣香，通宵达旦，是出了名的销金窝。此刻去，确实不是时候。
　　好吧，那去城西破庙。
　　城西这小庙原先供奉的是月老，后来人嫌其乱点鸳鸯谱，渐渐地不来了。庙祝见香火日渐稀少，竟弃庙而去。这月老庙年久失修，木雕泥塑布满蜘蛛网和尘土，屋顶上瓦碎了也无人补，窗户纸破成一个个大洞，雨能进，风也能进，现沦为乞丐的聚集地。还没进庙门就闻到一股酸臭味，一进门，看到地上横七竖八躺着许多人，连供桌上都躺着人，均衣衫褴褛。年纪小的小乞丐看见光鲜亮丽的顾睿进来，马上围住他，要求好心的大爷打赏个发财钱。
　　顾睿摸摸，发现钱袋没带，东墨又没跟着。这打发乞丐总不好挂账。
　　小乞丐们看他东摸西摸都摸不出什么，败了兴，有的甚至啐了他几口。
　　顾睿转了几圈，没看到梁黑子。于是问其中一个老乞丐：借问这位老伯，可曾见到一个瘸腿的老者？
　　那老乞丐好心应道：“这位公子，你是来找那瘸腿疯子的吗？他天天闹，胡咧咧要人家还他宅子和儿子。每天天不亮就出去，天黑才回来，一回来满嘴疯话，吵得大家睡不着觉。你若是他亲友，赶紧拎他走吧。”
　　梁叔叔疯了？
　　没想到落到如此田地。顾睿感慨。
　　他出来大半日，饥肠辘辘，但不想回镇国公府，宁可绕个远路也要去南门外街找阿离。等他到时，众人都已吃过，阿离都午睡去了。顾睿让人去镇国府找东墨要自己的钱袋子，打算一会去烟袋斜街，那地方，没钱可是寸步难行。他对吃食不讲究，让厨房随便做了个梅花汤饼充饥就算了。吃饱，蹑手蹑脚在床前阿离的睡颜，东墨来了才出花厅。
　　东墨把钱袋子给顾睿后，又叮嘱自家少爷今天要早点回。今儿晚上设宴，一是给顾睿接风洗尘，二是庆祝他升任御史大夫，人客都在往镇国公府来了，主角可不能缺席失了礼数。
　　顾睿说：“记着的。”
　　“少爷你这是要去哪？”东墨问。
　　“有个去处，去完就回家。”顾睿说完就骑马往烟袋斜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