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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一切虚妄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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仿佛一层网纱的蜘蛛群涌向洞穴中部,纷纷挤进盛满油脂的沟渠里,翻动出油下猩红的血水。
项述把高涯从上面扑下来时根本没想到还能毫发无伤,好不容易逃出了那群人的掌控,却又落到了这个地方。他疲惫不堪,想着不如就这么一死了之,但总是不甘心。
蜘蛛的行径十分怪异,这处洞穴中总共只有他们四人,可蜘蛛却不像是奔着人来的,绕开神婆的弟子,顺着沟渠爬向火柱。
项述擦去脸上密集的汗珠,他一紧张就容易出汗,额发黏在脸侧,黑白分明,五官浓艳,眼底湿漉漉的,闪动着火光的影子。
"是火……"项述下意识说出声,转身就往黑暗中闪去,余光见到高涯扶着高蓓随自己跑来,又后悔提醒了他们。他更想让所有人都被蜘蛛吞噬。
洞穴的道路错综复杂,有的通道互相连接,兜兜转转又绕到了火柱附近。高涯带着不知为何看不见的高蓓,走到哪里都不顺畅,便唤神婆的弟子过来帮忙,可那人光顾着逃命,根本不听话。
眼看着蜘蛛又要顺着沟渠涌入其他通道,项述看上了那些门洞狭窄的龛。洞穴壁上不止有一层龛,靠近顶部的龛内几乎隐藏在黑暗中,是绝佳的躲避地点。
他找到了一间大的,这是个二层龛,从靠近洞穴地面的入口进入,顺着每个龛内都有的巨型雕像往上爬,可以够到龛顶突出的外壁上,费些力就能爬入位于高处的另一龛。
到了高处也许会比较安全,还有雕像在出口挡着,项述窝进它的阴影里,刚安定下来就见神婆弟子的身影出现在边上,而高涯慢了一步,带着他那心软坏事的妹妹也跟了上来。有这些人在身边,项述紧绷的精神还是难以放松。
弟子想和他说什么话,张嘴却只有咿咿呀呀的怪声。项述在昏暗的龛里也看不清他的嘴形,不过对这张陌生的面孔没什么信任感,全当自己耳背,别过脸一句也不听。
谁知外头的嘶嘶声再次响起,大群蜘蛛爬行时怪异的声响越来越靠近,似乎又改变了方向,朝着他们追来。
高涯脸色一变,把高蓓往洞内推去,自己向外查看。只见蜘蛛群还在火柱附近移动,可是有一小群却沿着他们走过的路径爬动。
"还有!?"高涯不解道。项述闻讯而来,他眼尖地发现几人经过的地方,断断续续地沾染了血迹,都是自己身上的。而蜘蛛就追着那些脚印和手印,聚集成一团又一团黑色涌动的斑点。
项述揪着祭祀服擦身上的刀口,但取血的刀淬过药,伤口很难在这样短的时间里愈合。他恨铁不成钢地骂了声,道:"不是火,它们会被血吸引。"他说着又想从龛中爬出去,高涯拽住了他。
"还想跑?就算出去了又有什么用?这里已经留下血迹了,你走到哪蜘蛛就跟到哪,单凭你一人也没法把蜘蛛全部引开,我们还是得死。"高涯脱下外袍,撕成两半,把上半部分摁到项述身上,自己带着另一部分来到龛前擦拭血迹:"滚进去,把血盖住。"
项述一时间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说什么,只能暂且顺从他的安排,回到龛的深处披上外袍,缩成一团。蜘蛛行进的声响覆盖了整个洞穴,高涯擦完血便把布丢到了下面的龛内,蜘蛛大多都绕过龛门离开了。
等四人都安定在暗处的时候,洞穴中忽然响起一个怪声:“欢迎来到【五感剥夺】……”
项述终于能够歇息,脑袋昏昏沉沉地实在没精力听,不过在半昏过去的前隐约听见那声音要求所有人配合着离开这里,胜利的人能够永生。
他醒来的时候,高涯三人正坐在龛的最里面,而他独自一人被搁置在龛前的雕像下。
洞穴外的响动已经停息了,想必是蜘蛛离开了这里。
项述凝眉坐起,喉中卡着一汪血,在他起身时一下子流了进去,呛得连连咳嗽。
高涯这才发现他醒了,没好气地嘘他:“忍着点!别把别人给引来了。”
“咳……哪有人?”项述朝龛下扫了眼,洞穴中心的火柱已经熄灭了,先前灭去的火不会自动燃起,下方的洞穴淹没在一片黑暗中。他哧了声:“引来又怎么样?”
“这地方,最后能走出去的只有五个人。”高涯说,"现在,我们四个人里,一个听不见一个看不见,我们两人没有的是什么还不清楚。不过之后总是会遇到问题的,不合作怎么样都出不去。"
项述抬眼扫视了一下其余三人,点点头。
高涯不再和他交谈,往外走去,一会儿回来,取了一瓢沟渠里的油脂,当然是盛在某位古人的头盖骨里,项述不知道他从哪座雕像上挖下来的骨头。
油脂的腥臭的确浓烈,高蓓满脸泪痕还没擦干,又哭了起来,不断地咳出声:“呕……”
高涯停下了生火的动作:“怎么了?”
项述一直在警惕地盯着几人,那气味勾起关于烧焦的回忆,妈妈在火光里噼里啪啦地响,项述记得她抱着他的时候,煮肉的味道四散在小屋中,而血和油都在四处流淌,臭得铭刻在脑中。他每夜每夜地做有味道的噩梦。
高涯拍着他妹妹的背,弟子也在一旁关怀着。项述心里生出一股闷火,赌气往外走去。
高涯抬起头冲他喊道:"你回来!"洞穴里有回音,他又谨慎地小声了点,转而继续安慰高蓓。
项述更加生气,踢了一脚地上的泥团,又蹲回雕像的脚下,道:"别管我了!谁在乎?"
三人聊着聊着,又开始讨论如何出去,项述漠然地靠在雕像上,一言不发。高蓓这会儿缓过来了,朝他招招手道:"你怎么不说话呀,你都不担心我们出不出得去吗?"
项述撇了一眼她,上扬的眼尾后有条难注意到的细沟,火光下,阴影清晰,眼神里意味难明。
高蓓住了嘴,攥着手心落回原位。她看不懂他是生气还是难过,这个人和他们隔了一个高台,竟像隔了一个世界,从前她也见过他的血,她想那不过是沾了血的脏物,甚至没想沾的是谁的血,只觉得挺恶心,却又可有可无地接受了。
台上祭品就是摆设,大家说他完美得像个娃娃,夸得神乎其神。高蓓直到现在才接近,惊觉这张脸美得妖艳。
男人女相,项述被刻意打扮得清雅,白金相间的祭祀服装饰着许多飘带,全身却透露着一股狠厉的气。
高涯拍拍他妹妹的肩,来到项述身边道:"你对我们就这么恨吗?"他离他近,靠上来,似乎要表示亲近。一手笼过项述,指尖按着顺序在他臂上轻敲。
项述毛骨悚然,瞬间戒备起来。
高涯朗声说:"怕什么!怕什么?自己待在高位还看不得我们?连碰都不让碰,真把自己当神了?"
项述恼羞成怒,甩开他的手就站起来,呼吸急促地走出去,脚步越来越快。
高涯大声喝道:"你有本事出去,死外面!"
项述喉头发紧,懦弱地想哭,于是逃离一样地跑起来,一下子跌在洞口,被湿滑的地面滑得失去重心,竟然直接从二层窟摔到了洞底。
"嘭"!巨大的一声响。
项述被灌酒时呛到了都没这么头疼,好像有东西从鼻腔渗进去,他颤抖着抬手,手疼得像断了,一抹,都是血。
顶上那三人在说话,声音忽大忽小地传来。
项述想逃走,不想再被看见,他混乱地挣扎起身,手脚并用,毫无目的地往前爬去。
也不知爬了多久,他越来越没有力气,血流得到处都是,项述觉得用不着多久蜘蛛就会追上来了。
"哒哒哒……"
阴暗的角落里忽然出现一个声音,项述糊里糊涂地朝着它寻去。这条洞穴中也有一根火柱,但沟渠断在了外面,它似乎快要熄灭了。
项述一直爬到洞穴的尽头,也没找到声音的来源,反而感觉那更像是回声。
祭典礼服为了取最近心口的血,领口开得很低,他先前从龛里摔下来,弄丢了高涯给的外袍,祭服也破得不成样子。胸口最新的几条伤口又撕裂了,项述疼得直抽气,不知道断了几根骨头才会痛成这样,现在想来刀疤又算得了什么。
"哒哒哒……"
洞口的怪声越来越强,项述精疲力竭地倒在尽头,不动了。洞外的光隐约照进来,一个影子逐渐拉长,扭曲着爬向他。
项述感到心跳一顿,发现那似乎是个人形物,四肢都在地上,但本该是手肘的位置尤其突出,让它扭曲得像只蜘蛛。
他恐慌地靠紧了墙,这下无处可逃,但他又自暴自弃地想,今天要是死在蜘蛛手中,也算是一种解脱。可怪物真正出现的时候,项述还是下意识地往后缩去。
那是一具洁白的骷髅,温润如玉,有着如同珍珠的光泽,和雕像还有外部的骨墙完全不像一个物种。
它握着一把短小的铜色的三叉戟,插在平面上带动身体爬行,正倒挂在洞顶上,灵活地绕圈爬下来,骨头和三叉戟撞在一起,发出之前他听到的怪声。
项述盯着它,扯回几条离自己过远的礼服布条。
怪物加快了脚步,哒哒哒哒地遛过来,猛地窜到他身前。项述发现它另一只手里还拿着碗,是一些蓝绿色的石片镶嵌成的。
怪物的武器都拿手上了,顺势这么扎下去,他直接能一命呜呼。
项述最后叹了口气,别过脸。
谁知刚闭上眼就听见三叉戟掉在地上的声音,他疑惑地看过去,一下撞上怪物黑乎乎的眼洞,激出一身汗毛。
骷髅少了皮肉,体型比他小了一圈,可是它两手分别支撑在他身侧,供着背凑上来,瞬间拉起极强的压迫感。
项述惊恐万分,骷髅撕扯开祭服的纽结,冰冷的骨骼紧贴在他身上。怪物贪婪地扒拉着破碎的布料,张开骇人又密集的牙关,狠狠地撕咬他。项述伤得太重,即将陷入晕眩。
他用最后的力气推它,背上却传来崩裂的剧痛,血还在往下流。他想这怪物是个圣洁的骷髅,白得要发光,而他竟然要死在一个比自己还干净完整的怪物手里,他竟然要死得这么不堪。
项述终于崩溃地哭了:"好疼……"
上方发出骨骼运动的声音,怪物俯下身,拥抱它失声痛哭的食物。
一瞬间,项述好像在被它安慰而不是捕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