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一切虚妄4 ...
-
项述清醒过来时怪物已经失去了踪影，他挣扎起身，惊觉自己身上的新旧伤口全都消失了。
哪来的良心怪物，咬人还附赠治疗。
项述合拢破烂的祭服，从洞穴中摸索着出来。一路上，他再也没发现那具骷髅留下的痕迹，就连自己先前落下的血痕也一点不剩。
他来时受了伤，走不远，循着直路找回去，一会儿就回到了那间巨大的洞穴里。几人藏身的二层龛中还亮着火光，项述犹豫了几番，还是顺着底层龛的雕像爬了上去。
他一现身，里面三人就失声叫了出来。
惊恐之余，高涯上下打量他，道：“你去哪了？”谁也没想到脆弱的祭品摔下去后竟然没死，还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项述孤零零地立在龛门下：“没去哪，只是在下面，醒来后就这样了。”他刻意隐瞒了骷髅，怪诞的东西说出来谁也不会相信，况且无论是骷髅还是这些人都让他不安，没有谈下去的意义。
“嗯？”高涯狐疑地望着他，同样不敢走近，生怕是什么妖怪变成的。
就在这时，龛的下方传来了稀稀疏疏的脚步声，项述回过头，看见几束火把朝这里晃来。
“喂——有人是吧——”下面的声音喊道。
“欸！”高涯闻声急忙跑向龛门，朝着下方的人群挥手。那些人靠近，项述发现神婆竟然也在其中。
高涯见状，欣喜地带上高蓓，又拍拍那名弟子的肩，一群人爬下龛和下方的人群会合了。
项述不满地跟在后方，这会儿除了跟着人群行动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高涯一路上都在和神婆交谈，两拨人凑到一块也不足十人，稀稀拉拉地走在洞穴中。洞穴是蛛网一样的结构，先前经过的外围还有一些骨墙，但随着他们往中心探索，骨头越来越少，只剩下狭窄幽深的泥壁和密集的龛。
每一条洞穴中都有水沟，里面的油脂自然往某个方向流，项述暗自推测那就是洞穴的中心。
他始终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深沟之下怎么会有这样巨大的人骨宫殿？还有奇怪的声音欢迎他们的到来。那声音说话时他晕过去了一阵子，高涯等人不可能告诉他离开的方法，他只能暂时跟着他们，等接近村庄时，再想办法逃离。
项述最希望永远离开这些人。
高蓓失去了视觉后似乎对各种细节灵敏了许多，高涯和神婆交流时分不出神看顾，她走得慢，落到项述附近。虽然看不见，却也能从那分沉默中分辨出人，她对项述说：“这里每个人身上都有血腥味，只有你没有。”
项述慢下脚步和她同行，但仍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接受不了这种气味吗？你经常反胃。”
“我不喜欢祭祀，太血腥了。”高蓓点点头，怯懦地说：“你的身上有一股好像茶的味道。”
项述微微垂眸，看了眼身前消失的疤痕，他的确没察觉到这细微的气味。似乎是那具骷髅带来的。他沉默片刻，换了个话题：“或许你能帮忙探路，蜘蛛追着血的味道走。”
高蓓怔怔地扶着穴壁，项述远眺前方刚被照亮的岔路说：“来辨别一下，是左边的味道浓，还是右边的？”他说完，默不作声地把女孩往前送到了高涯附近。
“这，这条路的血腥味好重……”高蓓被推到远离支撑物的地方，茫然地四处抓挠，终于引来的高涯的注意。
几人也明白了这话的意思，当机立断走向另一条洞穴。
他们才走了不远，就发现地面上露出了一些骨头。随着火把逐渐照亮前方，一面极长的骨墙呈现在众人面前。
墙面通体由肩胛骨那样的大面积骨骼拼接而成，经过细致的打磨，变得颇为平整，上面绘制着鲜艳怪诞的壁画，古老的颜料中还闪着矿石特有的光辉。
这面壁画由不同的板块组成，每一块都是不同的图案，画面之间由一些密密麻麻的黑色小圆圈分隔开。项述仰着头看向上方，离他最近的那副图画铺着松石绿的底色，红色的线条缠绕出雾气，血雾缭绕的中心隐约浮现出一座浮屠，它的屋檐列满了骷髅头，却整体画上了圣洁的白色。
柔光浮现在建筑的四周，一直过渡到画面最上端，洁白无暇的天空中画着一具精巧的骷髅，它保持着怪诞的舞姿，身躯从墙面伸展到洞顶，半包围的壁画几乎把众人拉入其中。骷髅呈现出一副即将扑到他们身上狩猎的姿态，左手持松石钵，右手握着贴上金箔的三叉戟，全身都由云母片贴成，闪耀着雅致的光泽。
项述盯着它，莫名起了一身寒毛。这是一种极具压迫感的美，一具骨骼既精美得像神界的艺术品，又充满狠厉的攻击性。
高涯对画倒没什么兴趣，眯着眼观察那些圈圈，问道：“这是什么字？”
项述呆滞了几秒，想来难怪他们都在意这些圈圈，于是又觉得难过，自己嘀咕道：“这就是字啊。”他一直在祀堂里养着，几乎没见过字。
神婆扒着墙，半瞎的眼都快贴上去了，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道：“不能全算作‘字’，这是注了汉语的沔文，你们看那圈圈，都是沔语的读音，要读出来才知道意思。”
项述最不喜欢神婆，听着那慢悠悠的声音就浑身不适，仿佛听见她在祭祀前对自己做法。可是这些东西似乎和先前遇见的那具骷髅有关，他有些好奇，便注意了下。
原来墙上的字是早就消失的异族语，这个异族深居崖缝中，如今只留下了几本祭祀法文，恰好神婆早年间跟随师父读过，能通晓点简单句子。她知道这东西光看没用，只有念出声才明白意思，于是仰着脑袋，一句句地翻译了出来。
“这第一幅壁画，讲呀——传说呢，有一个怪物叫做‘舍骨’。它，是一具通体发着白光的骷髅，由，将死之人的贪念而生。‘舍骨’呀，盘踞，在，人骨累砌成的宫殿里。但是啊，‘舍骨’是此地的贪念，离开了便会消散。所以，它只有想办法变成人才能走出宫殿。于是它用幻像欺骗人们进入，‘舍骨’说：‘我实现任何愿望’。”神婆指着壁画最下面几个加粗的圆圈，念道。
项述听得专注，微微抬起了眉头。‘舍骨’想必就是自己先前遇到的白色骷髅，不过它可没有告诉他愿望之类的事情，只是像个饿死鬼一样把他给啃了，然后奇奇怪怪地治愈。
神婆继续道：“可是，实现愿望的代价是，‘舍骨’会猎食人的血肉，直到把整个人吞噬殆尽，变成这个人最理想的模样，代替这个人活在世上。”
项述随着神婆走向下一张壁画，那上面绘制着充满叙事感的图像，同一张面孔，好几具并列的身体，行走在繁华的亭台楼阁中，从俊美的青年一直走到佝偻的老人，最后留下匍匐在地的白色骷髅，终结在一片洁净的空白中。
神婆道：“‘舍骨’用的这具□□老死腐烂，留下骷髅，它便回到宫殿中，继续猎食下一个人……”
她啧啧嘴，又说：“此地附近的人们，不能分辨身边的人是不是被‘舍骨’取代了，所以他们饲养了许许多多嗜血的蜘蛛，放入宫殿中，让蜘蛛群在里边筑巢，繁衍生息，等到‘舍骨’再一次腐烂现身时，就这么落入了早已寄生满蜘蛛的陷阱里。”
听到这，神婆的弟子插话了：“这些泥，这些洞穴，难道就是蜘蛛的巢穴？”
也难怪这座人骨宫殿看上去充满违和感，外面是骨头，里面却是泥质的山体，原来是因为蜘蛛在宫殿中筑了巢。
项述望着最远端的壁画，那里除了画着黑压压的蜘蛛群，还画着宫廷奏乐、市集游乐的场景，拉长的画面展现出一片安宁愉悦的气氛。神婆慢悠悠地说：“蜘蛛群总是比‘舍骨’先吞没误入宫殿的猎物，从此以后，‘舍骨’再也没法离开宫殿，人们过上了长长久久的幸福生活。”
墙上的沔文仅仅延伸了几米就被穴壁拦住了，骨墙扎入泥中，似乎得走到另一头才能看到全文。
“所以说，我们现在还跟一个穷凶极恶的怪物在一起？”高涯问道。
几人点点头，纷纷担忧起来。
项述默默地抠了抠泥墙，想看看骨墙进入得有多深，不料泥土中很快渗出了血液。他皱起眉头，想到这些泥说不定是蜘蛛的排泄物，直犯恶心。
“你们都听到过那个声音吧？”高涯道，“只有走到最中心才算胜利，现在就算回头也找不到路了。”
“嗯……”神婆的弟子赞同道，“只要避开血腥味就行，我们都避免受伤，蜘蛛也不容易追上来。”
高涯瞥了眼项述，后者若无其事地摇摇头，表示不明白他的意思。
高涯轻哼道：“走，先找看看另一头的壁画。”
他明明带着路，又暗自慢下脚步，跟到项述身边，低声问道：“你到底去哪里恢复的这些——”说着抬手一点项述的喉心，向下滑去。
项述猛地撞开他，像只凶狠的猫，能警告人却没什么能耐：“别碰我……”
高涯邪笑起来，拍拍掌心的泥道：“我告诉你，你逃不走的，要死也会和我们死在一起。”
项述浑身发冷，绝望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看着高涯一步步走远，竟然没有勇气停下来独自行动。
人群越走越远，他握紧了拳头跟上，蓦然想到那具骷髅——
怪物独自漫游宫殿，四处涌动着好似同类却又不是的蜘蛛群。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一切虚妄4
